第14章 . 第14 “我不要你们报答,我要……
第十四
难民窟。
他们病了数月,一直不见好,也有过下山另寻名医的算,想下山却发现不能。
——不被允许。
他们都是以同样的方式被带来的。
忽然就出现不适,恰好遇到赤脚大夫,大夫让他们来苦寒山,是苦寒山山顶有难民窟,是十年前皇帝设立的,专门为被流传性疾病病人问诊治病。
——义诊,免费。
他们有的是为了省汤药钱自己来的。
有富裕者想呆在家里,请来的大夫却都在半路跑了,总有人他患的有可能是鼠疫,所以大夫才不愿意来。
别无他法,这才来了苦寒山。
一来,他们就下不去。
他们不太敢闹事。
这些守卫虽穿着常服,可都配着刀。
在大盛,普通百姓买利刃是触发律法,要拉去砍头的。
守卫明晃晃持刀而行,极有可能是官府的人。
既是官府的人,他们也便安心留下来养伤了。
他们平时是不被允许扎堆聚集的,只能三三两两分开。
今晚不知是什么稀奇日子,竟把他们聚集在了一起。
他们原本很开心,全都是老乡,天南地北聊得欢畅,但很快,就只剩害怕了。
守卫们在他们身后围城了一个圈,把他们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尝试着问因由,没有人回答。
他们就这么兢兢战战等了两个时辰。
天彻底黑透时,守卫墙们空出一个口,那个总是一脸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游医走了进来。
他着一身黑衣,身批同色披风,手里拿着个破旧肮脏的菜刀,菜刀一看就很钝,生着锈,刀口还起了卷儿。
守卫统领在他们面前两米处放了把椅子,游医丝条慢理地坐了上去。
他坐稳后,守卫统领:“这位是我们的主子,你们在这里的一切都是他提供的。”
难民们诚惶诚恐地跪下。
齐齐喊道——
“多谢恩公救命之恩,来生怨当牛做马报答您!”
他们跪拜完毕,身体趴在地面上。
游医不让他们起,他们便不敢起,一动不动趴跪着。
沈一杠无视了地上的人。
他全神贯注摆弄着手里的刀。
烟雨:“公子,你的刀都钝了,我去给您磨一磨吧。”
“不用。”沈一杠敲了一下刀身。
不是清脆的“叮”,二是沉闷的“砰——”
刀身笨重得抖了抖,带出一片尘土。
他很满意地点了下头:“这样就很好。”
然后又是一阵摆弄。
有大胆的难民微抬了头,这里的人,要么像他们一样跪着,要么像守卫们一样站着,只有游医一个人坐着。
他不是很服气。
游医那样年轻,又只是个看病的,他手下的人,能是什么正经官兵?
他本想起身,大不了不看病回家就是了。
可那些守卫们的刀在烛火下明晃晃地闪着刀光,他缩了缩脖子,又重新低下了头。
他们忐忑不安地跪了得有半柱香的时间,终于等来了游医的关注。
“这样客气做甚。”游医的声音很是随和:“大家都是同乡,怎得如此见外。”
他的瑜州话。
难民们总算逮住了和他套近乎的机会。
“您也是瑜州人啊?”他们热情地问。
“嗯。”他的眼在他们脸上一一扫过,嘴角高高勾起,近乎愉快地了句:“我姓霍。”
“……”
“霍?”
“霍?!”
终于有人认出了他:“霍奉天?!”
“……”
短暂的惊讶后,他们齐齐噤声。
有孩子的把孩子紧紧揽在怀里,有妻子的将妻子拉到自己身后。
无人不惊惧,无人不害怕。
“……”
霍家。
瑜州百姓只字不提的霍家。
竟还有活口。
霍家的话题在瑜州已封禁了十年。
不提,不代表就能过去。
血洗霍府。
是多少人心中的噩梦。
游医好像很满意他们的反应。
他身子向前探了一探,他丢掉了往日的冷漠,这会儿脸上笑意浓浓,就连的他的声音都平和了很多。
——甚至称得上是温柔。
“我不要你们报答。”
“我要你们的命。”
他。
“……”
人群炸了。
吼叫着站起试图反抗。
沈一杠不予理会。
他低了头,继续摆弄手里的菜刀。
守卫第一时间制止,刀鞘往人脖子上一压:“谁再敢动,我就拿谁开刀,我们都是练家子,知道让人怎么更痛苦,你们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很快回归平静。
难民们瑟瑟发抖,求生无路,他们是死是活,要全看游医心情。
他们不敢再言。
只求他能良心发现,放他们一马。
他们还是隐隐有一点希望的。
毕竟他姓霍。
姓霍啊!
行医世家、菩萨心肠的霍家啊。
游医的确很像霍家人。
他的声音饱含怜悯,一点都不凶残。
可他的话,却让他们入坠寒冰。
游医:“你们闯进霍府时,用的是什么兵器?”
“……”
无人敢应。
他自顾自言语:“哦,不对。大盛严禁百姓购买利刃。”
“你们用的什么?”他像个好学的学生一样用请教的口吻:“用什么割下我父头颅的?”
他一点都不激进。
相反还很温顺,但这样的人更令他们害怕。
他们根本不知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先前他们还抱有一点希冀,可现在,他们不确定了。
高度紧张下,有人撑不住了。
“我没有。我发誓我没伤害过霍家——”
“不是我,您饶了我们吧,真的不是我——”
“刺——”
刀鞘划过刀片。
守卫们拔了刀。
“闭嘴!”
难民再次陷入沉默。
唯有一个中年女人高举了双手,她哀求:“你不信我没有关系,但我求你放过我的孩子,他才四岁,他什么都不知道……”
游医断她的话。
“我霍府也有幼子,有谁可曾对他们手软?!”
几乎是吼出来的,额头青筋暴起。
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音落怒气散,他重新噙着笑,居高临下睥睨着人群。
他也想做个好人。
可他们没给他机会。
在他迫敛了一身傲骨入宫为奴时,他就再没想过做一个好人了。
做好人有什么好的呢?
这是他今晚第一次露了怒气,也是最后一次。
妇人被拉回原地,烟雨亲自把刀架在她脖颈上。
游医一闪而过的怒火,惊醒了所有的难民。
他们知道,这们这一劫难,是过不去了。
“……”
“看在大家都是瑜州人的份儿上,我给你们透个底。”游医背对着月亮举起菜刀,他借着月光欣赏着坑坑洼洼的刀身:“你们谁也跑不了。”
他命人给他们嘴里灌药。
他亲眼看着他们一个一个喝下汤药。
他见难民们面露恐惧,于是好心解释。
“不用怕,这只是让你们失去力气而已,你们的感觉不会受到丝毫影响,平时怎么痛的,现在就会怎么痛。”
难民软趴趴地躺在地上。
七歪八扭横了一地。
沈一杠站了起来,他捏着刀,按照就近原则,抓了离他最近的那一个。
“对了。”他轻声笑笑:“我没杀过人,身子骨又弱,过程会很慢,你们多担待。”
-
这一日。
苦寒山血流成河尸骨成堆。
啼哭哀嚎绵绵不绝,惨绝震彻山谷。
年轻的游医亲自动的手。
用他的钝刀,一点一点,磨下了难民们的头。
他从难民窟出来时,身上没有一处干净地方,哪里都是血渍。
他已被鲜血浸透。
苦寒山忽然吹来一阵强烈的怪风,阴冷幽寒。
风力很大,他的披风在他身后随着风高高飞扬,衣服上的血被摇出,随着风肆溅。
烟雨在他身后提着灯。
血水飘在他脸上,细密的像是在下雨。
血水蒙了他的眼,他视线受阻,模模糊糊看着前方被烈风席卷的人。
他好像是他的主子,可又好像不是。
他的主子……
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风来的诡异。
烈得像刀。
吹在沈一杠脸上像是厉鬼伸着指甲在抓挠。
似是这漫山的亡魂在向他索命。
沈一杠却分毫不怕。
若是冤魂能报冤。
他怎会多年冤苦无处伸。
霍家数百口人的冤屈是否能得报。
全在他身上了。
他提着滴血菜刀,站在高高的山头仰天长笑。
他的笑声盘旋在苦寒山上方的天空,久久不散。
“哈——”
“哈——哈——”
这笑中有血。
这笑中有泪。
欠的债,是时候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