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第178章 进门
贺群青中匕首忽然变得无比沉重,甚至连指尖都逐渐失去了知觉。
他全部视野开始被何竞亮洒满污迹、涣散无神的面目占据。
一时莫名的热意涌上面颊,是他不自觉屏住了呼吸,直到浑身发寒,才突然膝头点地。
噹啷!
清脆的声响于死寂中响起,贺群青中匕首跟着掉落在了地上。
“贺肖!”
突然有一只,两只、好几只一起拉扯着他,让他站起来。
贺群青恍惚间顺着力道站起身,但他的视线却还落在地面何竞亮的身上。
这人死了,是真的死了?
不会再回到现实的死了。
贺群青脑海里充斥着此类想法,同时他也满心地困惑——这个人,是被我杀的?
不是被游荡者——
是被我,被贺群青还作为一个“人”的时候亲杀的?
贺群青低头看向自己的。
此时那在不受控制地发颤。
“游荡者”杀过数不清的人,它也总是搞得满地血腥,它一边杀,一边还会渴望继续杀下去——但那多多少少是在系统的控制下对吗?
自己以往从恶梦中醒来后,至少会安慰自己——“游荡者”只是系统的工具,他在作为一个工具的时候,凭自己也是无法保持“人性”的,而且游荡者杀的越轨玩家,更称不上有人性
最重要的是,“自己”的还是干净的。
他贺群青从来没有真正杀过谁,即便出于自保,也没有真正杀过一名玩家。
起码没有像何竞亮这样,死相凄惨地倒在地上就和他梦里一样。
我是怎么了?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我这么轻松这么轻易就挥出这把刀
“贺肖!呼吸,”蒋提白焦急、甚至称得上凶恶的声音响起在贺群青耳边,“呼吸!喂,吸气!贺肖——”
一阵剧痛传来,是蒋提白狠狠攥住了贺群青那只发抖的腕。
“嗬——”贺群青终于猛然吸进一口气,眼前疯狂涌上的黑点这才神奇地开始褪去。
“肖?你好点了吗,肖”
听到金梓语带着哭腔的声音,贺群青眨了一下干涩的双眼,看向声音的来源,后者却已经满脸泪水,清秀的脸哭得难看极了,扭曲地:“求求你别这样是我的错,对不起,我不该不自量力!都怪我谢谢你肖,我真的很感谢你,谢谢你!所以求你别别想下去了,都怪我,是我肖——”
“怪你什么?!”陈雨依眼中寒光四射,冷笑着:“都往自己身上瞎揽什么,只有我长眼睛了吗?明明就是这混蛋自己找死!不是他要杀人么?难道我们还不能还了?!就是在‘外面’,这种情况都可以随便反击了,怎么了,他何竞亮的死期到了,我们还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不成?贺肖,贺肖你看着我,贺肖!”
贺群青脸颊被一只硬生生拨过来,视线不得不落在了陈雨依脸上。
陈雨依卷发有些散乱,鬓角不知为何在出汗,但脸上依旧明艳照人,看着她镇定的表情,贺群青呼吸的确顺畅了一些,陈雨依神情也变得轻松了,看着他道:“不怪你。你别忘了,当初他不签,是他自己选的。”
不签不签什么?
对头目决策,都是因为头目决策,而自己是是玩家头目。
恐怕正因为这样,何竞亮才必须杀了自己,因为只有杀了自己,“游戏”才能正常进行下去,而只要自己活着,欧文答应的那出现在玩家当中的“半桶”筹码,恐怕很难兑现到宣扬一组,包括何竞亮的头上!
想到这里,贺群青的目光再度不受控制地滑落下去,落在了何竞亮的尸体上。
这真的能怪何竞亮吗?
又能怪宣扬一组,那些已经被副本玩弄至残疾的玩家吗?
自己难道不也是靠着作弊,成了这可恶的赌博游戏的推?
“肖——”陈雨依着实被贺群青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看他视线再度滑下去,新一波冷汗又冒了出来。
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亦或是早就想到了,却故意忽略——贺肖参加了这几次副本,却奇迹般的,仍是“格格不入”,恐怕就是因为贺肖始终没有真正的杀过人。
她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没想到,贺肖的反应还是超乎了她的预料。
“贺肖,”忽然间,蒋提白的声音响了起来。
贺群青一颤,本能抬起,逃避地试图捂住耳朵——他不想听,他不想听蒋提白杀人应该的道理
“你不是想要救他们吗?”
贺群青一愣,迟疑地看向蒋提白。
蒋提白和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甫一对视,眉头便不自觉狠皱了一下,因为他胸口气闷到发痛,真想把地上的何竞亮拉起来再杀一百遍。
“我问你,”蒋提白脚步徐徐靠近贺群青,最终近到几乎就是在他耳边话,蒋提白声音很轻,但一字一顿,笃定地,“你不是想要救所有人?你自己看看,签了名的人,一个都没死你已经成功一半了。现在为了一个自寻死路的何竞亮,你这是怎么了?往好处想,在场的,根本没人在意何竞亮的死活。你还得让我们大家继续活着,不是么?”
蒋提白倒想继续下去,可他话头戛然而止,只因为他发现,眼前贺肖眼中的情绪,不止没有平息,反而眼中荡起风暴一般,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
蒋提白微启的唇瞬间合上了,接下来,他终于听到了贺肖的声音。
那嗓音紧绷至沙哑,却像是在嘲笑他,内容还根本不是蒋提白猜想到的。
“我也不在意何竞亮的死活。”
蒋提白喉头滚动,竟然被贺肖再度睁开眼睛时,看向自己的那种眼神震住了。
那眼里到底有什么,一个十八岁的少年人,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什么神色会如此复杂?
恐惧?
担忧?
厌恶?
焦躁?
不在意何竞亮的死活?
什么意思?
你又为什么害怕,为什么厌恶,厌恶谁?难道是我?
为什么这么焦躁恐惧?
蒋提白想知道全部的答案。
“贺肖”
贺群青看得见蒋提白眼里的困惑,但答案是他无论如何都不出口的。
贺群青看向装满密密麻麻彩门的墙壁,看向离自己最近的一个门。
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他仿佛听到了无数阴暗扭曲的存在,它们在欢呼雀跃的声音。
自己
的确离它们更近了。
“别发呆了,伙子们,快去把那位不遵守规则的先生弄出去。其他客人还要继续游戏呢,对吗,诸位?”欧文苍老而彬彬有礼的声音打破了死亡带来的寂静,他看看怀表,低声叹息,“不是我唠叨,只是美好的时光,总会加速流逝。”
“继续个屁!!”猛然一声暴喝,宣扬站起身,竟一脚将经过身边的一名侍者踢翻。
侍者捂着肚子蜷缩在地,直到被其他侍者拖麻袋一般拽离宣扬身边。
宣扬呼哧喘气,目眦欲裂,阴沉的视线落在何竞亮的尸体上一秒,这才笑了一下,却是冰冷的嘲弄,仿佛在那就是个废物。
“我就直了——”宣扬抬起臂对着蒋提白,又朝向贺群青,让众人看清他里同样有一把修直细长的短刀。
他冷血动物般的眸光扫过对面十几名玩家身边丰厚的筹码,摩挲了一下中刀柄,“我知道你们的决策有问题!你们现在,要么把贺肖交出来,死他一个,要么,你们全部都要死!”
“客人,请问您是想终止游戏吗?”欧文惊讶地问。
“闭嘴,你这个老东西,在旁边好好等着吧。”宣扬阴沉地。
欧文歉意地点头,看他举止,似乎还试图调停,忽然间,一个还有些气息不匀,但俨然平静下来的声音:“拿去。”
哗啦啦清脆的响声,一包比昨天更加沉重的筹码随着抛物线哐当落在了地上,当场洒落一地。
宣扬一愣,他身边肢体残缺的玩家却已经疯了一样的涌上去。
“住,别抢了,别抢了!该死的!!”宣扬按捺不住,也扑了上去,可眼前早已经被闪电般扫荡一空,剩下一枚黄澄澄的筹码,宣扬捏在指尖站了起来,猛一下又砸了出去。
“贺肖!”宣扬大吼一声,阴鸷的目光瞬间锁定了角落的人。
扔出筹码的人正是贺群青。
蒋提白脸色也沉了下去,他被眼前一幕惊呆了,不气是不可能的,可当他转过视线,看到贺群青站着的地方,顿时慌了,“你干什么?”
“自杀吧。”贺群青哑声对宣扬一组的玩家,“拿到筹码后,就都自杀吧。”
宣扬一组的所有玩家顿时陷入愣怔。
他们爱里现在攥着的筹码,也恨这些筹码,可更是第一次,他们好像真正看见了贺肖这个传中的新人。
听贺肖才是蒋提白一组这次副本的头目?
“自杀吧。”贺群青喉咙缓慢地收紧,挨个儿看过那些凄惨又疯狂的玩家,俨然从他们的脸上,看出了让自己内心极度冰凉的想法。
“自杀吧。”贺群青口唇无比干涩。
“谢谢谢!”
死寂中突然一声崩溃的哭喊,宣扬一组一名女性玩家,颤抖地从自己的沙发缝隙中,抽出一根尖利的东西。
那名女玩家又是笑又是哭,“贺肖是吗,谢谢你,我会记住你的,以后,以后我会报答你的!”
完,她踉跄地转身向墙壁,将那尖利的东西钉子一样竖直在墙壁上,对准了自己瞪大的眼睛,接着脑袋向后蓄力,又猛然向前一撞——
尖锐入眼的声音轻不可闻,但高跟鞋滑倒,柔软身体砸在地面的闷响却是无比清晰。
贺群青脚下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
“贺肖!”蒋提白抬起,同时脚朝他迈起大步,“站住,你别给我乱来!”他的瞳仁中赫然倒映着贺群青的身影,还有那身影身后,黑漆漆敞开的一道门!
偏在这时,所有人都感到室内忽然光线摇晃,蒋提白也第一时间意识到了异样,不由抬起头——
稀里哗啦一声巨响,天花板的水晶吊灯,竟然毫无征兆地掉落了下来,堪堪砸在了蒋提白身边!
“贺肖!!”
等蒋提白反应过来,气得朝贺群青大吼一声。
但同时他深深吸了口气,脚步再度抬了起来,但才迈出一步,就被褚政从身后大力拉住了。
“看你脚下!”褚政被蒋提白挣得火大,“没长眼啊?”
只见蒋提白脚前,赫然是一片掉落的金属圈,而那上头好巧不巧,有一枚长长的钉子,如果蒋提白那一脚迈出去,一只脚定然会被扎一个对穿。
“呵!”蒋提白冷笑一声,眼睛盯着贺群青,“有本事你就让我受重伤!这算什么?你别跑,你给我站着,贺肖!”
贺群青也看着蒋提白,丝毫不为蒋提白的话动摇,而他现在无论做什么事,都不能使自己内心平静下来,反而随着新的死亡和鲜血,他内心竟然也产生了怪异的情绪,脑海中好像有喜悦的声音,在对他——
活该啊,还有一点可惜,就是那个女人,死得太干净了。
“蒋提白,多谢你提醒,我我是想要救所有人,但这里还不是所有人。”贺群青有些失神地,“你留下来,你不是保证过,会圆满解决一切,会让他们活着?”
“我保证个屁!”蒋提白气急败坏,脚猛一踢前方障碍,就要接着去阻止贺群青,可身后紧跟着一阵骚动。
蒋提白冷笑一声,心想还有什么拦人的招数都使出来,可长本事了,有种你就杀了我!
但他回头时,眼前完全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玩家们都目瞪口呆看着的,是欧文中一条表链,竟然死死勒住了宣扬的脖颈,联合数名侍者,左右抱住了宣扬的身体和四肢,让后者动弹不得。
宣扬中的刀早被远远扔开,随着欧文惋惜的嘘声,宣扬在欧文下没了声息。
当放开宣扬,欧文擦擦额头的汗水,此时他双通红,腕上的疤痕格外清晰,老人喘息着:
“各位尊敬的客人,现在可以继续了?”
众人沉默间,蒋提白有所感地回头,看向贺肖的位置,却见那门前,果然已经空空如也!
蒋提白大步到那门前,期间咬牙闷哼,鞋底甚至有了血迹,脚步却丝毫不停,就差两步的时候,忽然一阵邪风从门里吹出来,蒋提白一闭眼的工夫,那门竟然不知为何,“嘭!”一声关闭了。
蒋提白哪肯放过,长臂一伸,粗暴拉开了门,让幽暗的隧道重新敞开在自己面前,可到这一步,他的脚是如论如何,也抬不起半步了。
“”蒋提白哐一下重重砸上了门!!
回头时,他的声音近乎咬牙切齿,对宣扬一组的玩家:“让你们自杀,怎么还不动,都要我帮忙吗?!”
欧文劝道:“请不要这样”
蒋提白压根听不到欧文话,冷笑道:“怎么,那你们都不走,是想继续玩下去?”
可宣扬一组的玩家,都已经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早已经经历过数次心理挣扎,这时候又有了筹码,面对这个副本如此巨大的翻身会,他们怎么可能自杀离场?
“可以,继续玩,”蒋提白走回众人之间,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停顿片刻,他好像已经恢复了冷静,只是过于冷静了,眼里好像有一团黑沉不散的光,“刚好,我还想继续赢。现在赢的这些,对我来,也远远不够。还有你们,”蒋提白看向宣扬一组的玩家。
“别以为你们现在有了点筹码,就忘了不久之前你们都是什么德性。我先好,你们里那些,在这里,能够用就见鬼了。”
“快点把这收拾了。”蒋提白一踢地上乱七八糟的水晶碎片,靠向沙发靠背,“不是‘美好的时光,总会加速流逝’吗?都看看外面天色吧,天可已经快要黑了。”
“怎么可能?!”有人低声惊呼,可转头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本以为只过了两三个时,可天色,竟然真的“加速”一般,接近了黄昏!
贺群青在通道中缓缓前进着,耳边听着各种各样诡异的声响。
更加诡异的是,这一次他进入通道中,根本没有拿出剩下的筹码,也没有一个东西主动来攻击他。
实际上,他走进黑暗中的那一刻,那些在他脑海里响起过数次的密密匝匝的细碎声响,伴随着或近或远的哨音,都愈发清晰了起来。
是啊
的确是你们邀请我来的。
可现在我来了。
怎么都躲起来了?
“啊————”一声不似人的尖细叫声近距离地响起!
贺群青抬起,一把掐住了这东西的脖子,搞了一污泥与灰渣。
“吼啊”
贺群青感受着指间的触感,心口一阵赶一阵的紧缩成一团,好像是出于恐惧,又好像是隐隐的爽快,叫他指越掐越紧,直到那东西,在他中温顺地停止了挣扎。
“我要找一个叫林况的男人。”
“他在哪?”
“立即带我去。”
“恩!”
一声闷哼,倒在地面的林况死死抱住了一只脚。
这脚刚才踢中了他,叫他胸口一阵剧痛,此时他张着嘴,却竟然如何也吸不进新的空气。
想着现在吐出去的可能就是最后一口气了,林况一发狠,张大嘴一弯腰,凶狠咬在了那条腿上!
“啊————!”伴随一声惨叫,林况怀里一空,那条腿挣脱他完好的一只飞快撤了回去,但很快狂风暴雨般的殴打又落了下来。
“你是狗,还真是狗!叫你当狗,我让你当狗!!”暴怒的男人朝着林况气急败坏地低吼起来。
林况耳边嗡嗡的,隐约听到了一些狗叫,直到某一脚狠狠踩在他腹部,这一下叫林况猛吸进了一口气,竟然把刚才那一脚带来的窒息给治好了!
“哈哈,哈哈哈”林况嘴里含着血腥气,闷声笑了起来。
“你还笑?”
“啐!”
“哦——我懂了我也只是听过你这种玩家,还没见过,你就是喜欢这个调调,是不是?砍你的,踩你,往死里揍你,你觉得很爽,是不是?这样爽吗——”
砰!
“这样爽吗?!”
砰砰——
“这样——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紧跟着的,是绵绵不绝的更多来自男人的惨叫,同时,还有一些古怪的声响,悉悉索索地,仿佛很多的脚步摩擦声,和很多的衣物摩擦声,都聚集在了一起。
“啊————为,为什么为什么没用!救命——!!!江醒——江——救命啊!!!!”
红光一闪即逝,活人的惨叫声逐渐越来越低。
“这样够爽了吗?”
林况浑身一震!
这个声音
一切忽然平静下来,通道中异灵的声音却没有朝着自己的方向而来。
相反,安静中,还有一个规律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自己面前,蹲了下来。
林况终于清醒了,他迟疑地抬起眼,刺目的红光凭空出现——或者是从来人的口袋中出现,而自己眼前,停着一双没见过的皮鞋。
又过了数秒,林况视线才从盯着的那双鞋,到那握着红光的中。
看到那只的刹那间,林况完好的也猛然攥了起来,以至于他再往上抬起视线时,整个人已经彻底失去了强硬,甚至连声音都虚弱发抖了。
“你”
一双映照着红光的眼睛默默看着自己,此时,那眼中也有不出的颤抖。
“林况你的”
“贺肖”林况眼圈一热,这次他感受的分明,盛在眼眶里的不是血。
这时,林况身上一重,一件温热的外套落在了自己肩上。
同时,“哗啦啦”的声响近在耳畔,林况一愣,摸向身边,从那鼓鼓囊囊、有些沉重的口袋中,摸到了满满当当的——筹码!
林况心中剧震,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可眼前的人注意力却显然还在自己的那只断了一截的上。
林况一下放松了身体。
“林况!”
“”
林况被扶着平躺下来,终于长出一口气,哪怕每一口气,都牵动身上的伤处,他还是大口的喘着气。
身边的人没有话,林况也没有话。
半晌,林况才嘶哑道:“谢天谢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