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蟹酿橙
酉时阮平朝送饭回来了。
他身后跟着金宝银宝二人, 还没进院子就遇上孙玉秀,她半张脸掩在毛绒绒的兜帽里正站在门前。
银宝问道:“孙姑娘在这儿做什么?”
孙玉秀从兜帽里露出脸,脸蛋红彤彤, 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其他什么, 她踮起脚朝着门楣上指了指,声:“挂灯笼。”
这时三人才留意到, 她身后的地上放着两个灯笼。
和别人家挂的无异,竹制的骨架,红纸糊的表面, 放在雪地里,风吹过来远远看像一簇莹莹晃动的火苗。
阮平朝微微皱了眉:“这么高的地方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挂的上, 段启山呢?”
“段少爷出去了……后院只留了段家姐和丫鬟, 尹姑娘和于嬷嬷还在忙做饭, 只有我有空……”孙玉秀讷讷道。
“他去哪了吗?”
孙玉秀沉默了半天, 最终声音的道:“好……好像去了秦姑娘那儿。”
秦盈盈自便被卖到勾栏院, 老早就没了家人, 尽管平日被王孙公子们捧到天上,可是每到除夕也都只能郁郁寡欢。
段启山心疼美人儿, 便在酒楼定了桌饭菜送过去,先陪秦姑娘吃个饭, 再回来同他们过年。
阮平朝暗骂他是个重色轻友的多情种子, 转身对金宝银宝道:“你俩帮孙姑娘挂好灯笼再进来。”完,他朝着孙玉秀微微颔首, 推门进了院子。
见院门关上,孙玉秀有些局促的搓了搓手,对面二人脸颊也红红的,不过和她的寒冷不同, 他们红色的面膛上还有薄薄的汗水,是方才赶路累的。
还带着一丝热气儿的银宝靠到孙玉秀跟前,俯身从雪地里拿起一个灯笼道:“来吧,抓紧挂灯笼,还急着进去吃饭呢!”
“要不,我去拿把杌子过来吧。”孙玉秀声道。
金宝笑起来,和银宝一起并排站在她面前,笑嘻嘻道:“不用了,孙姑娘在一旁等着吧,我和师弟挂就行了。”
完,金宝神秘兮兮的趴在银宝的耳边声了什么,刷的一下银宝的脸颊红起来将他推开:“师兄,你不要瞎。”
孙玉秀看的清楚,银宝这句话的时候,有些害羞的眼神似有似无的落在她的身上,像是一个火把,把她臊的脸都红起来。
“害羞什么,哈哈,快点扎好马步,给孙姑娘瞧瞧什么是真男人!”金宝重重地拍了下师弟的后背,顺手揽上了他的肩膀,将他揽到了院门底下。
穿着一身青色棉袍的银宝老老实实的在门楣底下扎起了马步,他体格健壮,半蹲的时候也显得脊背笔挺厚实。
见他已经站稳,金宝右手提起一个灯笼,后退两步缓冲一下,先是踩在了他的大腿上,他就势往上推了一下,金宝又一跃到他的肩头。
二人配合相当默契,只一瞬,孙玉秀便看见两人搭成人梯,轻易的就够到院门最上面。
“孙姑娘,挂这儿行吗?”金宝在高处喊道。
孙玉秀急忙走远看了看,然后回应道:“行,就挂那儿吧。”
很快,两个红彤彤的灯笼就挂到了府门口,金宝又用火把将里面的烛火点燃。
天色已经暗下来,正街上几乎家家户户红灯笼都已经亮了起来,一闪一闪的,像是夜空里的星星。
挂好灯笼,三人一起走进院子。
金宝识趣,朝师弟坏笑着使了个眼色便笑嘻嘻的走在了最前面,不扰二人话。
“对了,孙姑娘,你前儿让我送给你弟弟的钱都已经送到了,他还让我把这个给你。”着,银宝从袖口掏出一封信,递到孙玉秀的手里。
一听这话,孙玉秀高兴起来,整个人也鲜活许多,接过信心翼翼的撕开,里面露出一张薄薄的宣纸,上面还有洇着的淡淡墨色,她也不避讳银宝,当着他的面儿就把信纸开了。
纸上的字迹并不算好看,但却工工整整。
上面写着:致吾姐,主家待我甚好,无需挂念,望多加珍重,照顾好自己,若有事相助记得传信给我。落款是,孙敏学。
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弟弟的消息,见了这薄薄一张只有几个字的纸孙玉秀就激动的快要哭出来,仿佛亲眼见到了弟弟。
看样子这孩子给主家少爷做伴读还算自在,字里行间也都透出一股男子汉的气概,她心里感觉十分安慰。
那张纸最下面有一块不大的墨迹,像是写错了字又用笔划掉了一样,粗粗一看糊成了一团,孙玉秀看到笑起来:“这孩子写错字就划掉的毛病还是没有改掉。”
她声音里带着对弟弟关怀,她细细的摩挲着纸张,半晌才整整情绪,抬头感激的对银宝道:“谢谢银宝哥。”
银宝赶紧摇了摇头,笑道:“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其实早在将这封信拿到手里的时候,银宝便已经交给阮平朝看过一次。
也不是想要探听人家私密的家事,可她毕竟是郝家放到这里的探子,不管怎样也还是要提防的。
只是银宝内心深处有一个细微的声音,声的告诉自己,不会的,孙姑娘不会出卖主子的。
可见了她方才看信的模样,银宝却仿佛看出了什么,他心念一动,眉头蹙成了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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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宫里赏菜的公公来了。
毕竟是天子居所,每年除夕宫里都要备齐二十八道冷菜,六十二道热菜,三十品点心。
可这些东西又吃不完,所以就有了除夕夜赏菜给朝中官员的习俗,一是避免浪费,二是表达圣上对臣下的体贴。
阮府一行人恭恭敬敬的谢了隆恩,阮平朝又叫人给公公递了个银锭子,这才将宫人送走。
檀木做的食盒子拿到膳房里,尹湉湉手快的掀了盖子,一股浓郁的黄酒香味扑鼻而来,食盒里装着一盘精致的蟹酿橙。
拆好的蟹肉和橙肉一起煸炒好以后放入掏空的橙皮内部,泛出金黄的色泽。
蟹肉里又混杂着橙子的果香,让人垂涎欲滴。
尹湉湉撇撇嘴:“还是宫里的材料好,这时令竟然还有蟹吃。”
这螃蟹本就是秋天应季的食物,可碍着圣上喜吃蟹,便在御膳房辟了处池子养了些活蟹,方便圣上解馋。
可这京城气候不似江南,本就不宜养蟹,所以御膳房的螃蟹成活率也并不高。
但这除夕夜,皇上念着阮平朝生在江南,便赏了道江南菜给他,足见对他的重视。
段启山早已经从茹月阁回来,此刻正大马金刀的垮着腿坐在饭桌前面,面对着一桌子的美味直流口水。
“快点,承佑,赶紧开饭吧!”他摆摆手着急的叫着。
阮府上几个本地的下人已经发回家过年了,只余下金宝银宝和孙玉秀,阮平朝平素不喜主仆规矩那一套,便开口叫所有人都在饭桌边落了座。
他则坐在了尹湉湉的身侧,十分自然,仿佛多年如此的模样。
段莲侧身瞧了眼自己身边的空位,眼里的光一下子熄灭了,悄悄的耷拉下眼皮不再朝二人的方向看。
尹湉湉今日使出了浑身解数张罗了这一桌饭菜,一桌人吃的皆拍手叫好。
吃到尽兴,段启山还遣人将他府上珍藏许久的女儿红取了过来。
这还是前些日子他在外面和几个公子哥玩乐时候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听是十八年的女儿红,金贵的很。
他原想着继续珍藏下去,等到有朝一日自己成亲时候再喝。
可是今日气氛热闹,大家又吃的痛快,他一时兴起,便将酒拿了出来。
窖藏多年的女儿红,刚拔了塞子,扑鼻的酒香就在膳厅里四散开来。
尹湉湉也来了兴致,凑过来非要尝一尝。
上回饮酒之后那晕沉沉似步入仙境的感觉她还记得,所以还想再试一回。
“给我来一碗!”她拿出只大碗递到段启山手里,豪迈的道:“我也尝尝这高价酒是什么滋味。”
还没等段启山答话,一旁伸出来一只修长的手掌将她的酒碗夺了过去。
“你不能喝。”阮平朝淡淡道。
尹湉湉撅起嘴,十分不乐意的问:“凭什么啊,他们都喝了,为什么不能给我尝尝!”
确实桌上的人都分得一碗,就连平时娇滴滴的段莲也捧着酒碗迷迷糊糊的喝着,脸颊边还泛着红晕,不知是醉了还是没醉。
“尹姑娘是不记得自己喝多了什么样子?”阮平朝挑眉看着她,眼神里有些调笑的意味。
尹湉湉脸一下子就红起来,她想起来了,那日自己不过喝了些桃花酒,便扯着阮承佑的衣服不撒手,实在是闹了好大的笑话。
“不喝就不喝,哼。”她悻悻的松开手,不再坚持。
见她听话,阮平朝微微一笑,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轻声了句:“乖。”
他手指修长,掌心有些凉意,透过尹湉湉的发丝传到她的心里,让她觉得心里麻麻痒痒的,方才还有些不满的情绪一下子就灭了火。
这顿除夕宴直吃到了亥时方才罢了,段莲最先下了桌,她昏昏沉沉,由丫鬟扶着去厢房休息了。
紧接着是银宝,他似乎也不胜酒力,饭才吃了一半便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阮平朝便叫金宝扶着他回去休息了。
他一走,孙玉秀也坐不住了,仿佛凳子上长了草,总是不住的往外瞧。
段启山瞧在眼里,笑嘻嘻的趣道:“孙姑娘去看看吧,他俩喝的不舒服,或者熬完醒酒汤过去。”
毕竟是在欢场混迹多年的正经纨绔,段大少爷还是一眼就瞧出来这丫头对银宝的不同。
“是,那我过去看看。”孙玉秀得了由头,又怕叫人瞧出她的心思,头也不抬的就出去了。
段大少爷最乐意成其好事,撵走了孙玉秀,又琢磨起眼前的一对儿。
他看看清醒的尹湉湉,又看看已然有些迷醉的阮平朝,做出一副端正的表情道:“尹姑娘,我也实在有些乏了,承佑就麻烦你照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