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他还能安慰自己四皇子一直谨慎微，不可能会萌生那种心思。谁料太子被废后，他这个儿子的野心就渐渐暴露出来了，在朝堂上的存在感一日大过一日。

    皇帝隐约感觉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废太子有勇无谋尚能控制，四皇子羽翼渐丰后逐渐脱离了他的掌控，危及到他的权威。这种事态发展超过预期的滋味非常不好，皇帝不悦又心慌，想将自己一手扶植起来的宁晞重新压下去。

    接下来的两三年里，朝堂上的风波并未平息，一直都是皇帝与宁晞在博弈。一开始两人还势均力敌，慢慢的皇帝就落了下风，不敌养精蓄锐这么多年的宁晞。

    在宁晞一步步蚕食掉皇帝布下的势力，将朝堂纳入自己把控的期间，宁夏没去趟浑水，就待在自己名下的庄子上培育良种。

    黎国子民基数庞大，又不是所有的土地都适合种植粮食，加上时不时的天灾，因而三两年内总要闹几次饥荒，许多百姓尚且吃不饱饭，每年饿死的人不在少数。

    宁夏得了空闲就埋头在自己庄子里做实验，想要培育出改良的粮种。由于是借鉴的前人经验，实验进行的比较顺利，花了三个月时间她就培育出了一批新的粮食种子。

    这种粮食种子生命力顽强，长出来后颗粒饱满，最主要的是高产。不出意外的话，一亩田的收成会比现在多出三倍有余，能够极大缓解粮食供应不足的问题。

    良种是有了，但还不能大面积推广种植，得先让人种下去试试。想了想，宁夏找到了周沿，请他帮这个忙。

    初闻能够让一亩田增产三倍有余，周沿险些掀翻了手边的茶杯，唰的就站了起来，激动到话都不利索了：“真的？公主没有蒙我？”

    “这事关乎国计民生，本宫岂会随意儿戏？”面对周沿流淌出来的质疑与不信任，宁夏没有不高兴，耐着性子跟他解释了一遍原理。

    周沿不是农官，听不懂宁夏的那些理论。不过他没盲目拒绝宁夏，反而直接为宁夏引荐了皇城专管农事方面的官员，让她跟农官交流。若是农官觉得可行，那在下边挑个州县实验尚可考虑。

    二人交谈的时候，周沿就在旁边听着。反正他是一句话没听懂，但这不妨碍他瞧见农官的表情从困惑到恍然大悟再到激动到脸上胡须都在抖动的全过程。等结束交谈，农官瞧着宁夏的眼神已经仿佛是在膜拜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了。

    周沿莫名有种感觉，要是宁夏并非公主之尊，这位农官兴许就要当面拜师了。心里觉得奇怪，他问宁夏这良种是何人培育。

    “是本宫花了几月培育出来的，周大人有什么疑问么？”宁夏与高龄迷弟农官一道望过去。

    接收到两道视线，周沿嘴巴张了张，终究摇了摇头，其实心里边还是不能理解。你一个出生就锦衣玉食的公主，到底是从哪里学的培育良种啊！难道从就在宫里玩泥巴？

    按住了自己想要吐槽的心情，周沿面上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在与农官商议后，寻到有这方面管理权的大臣游去了。那位大臣执掌农司，凡是有关农事方面的事情都有决定权。

    听周沿想要向他借用一个州县的土地做良种实验，那个大臣第一反应是看周沿是不是在开玩笑。确定对方是认真的，他神情严肃起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周大人。要是你那个什么改良的种子没用，或者根本种不出粮食，这对那个州县的百姓而言可是灾难。你知道的，一年中百姓就指着地里种下的粮食过活。”

    早就预料到这位固执的大人不会轻易答应，周沿笑了笑，担保道：“大人尽管放心，这批种子其实已经是试验过了的。要是不能保证效果，我哪里敢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跟你商议这事？何况种下去后就算真的长不出粮食，本官愿意一力担责。”

    恰好那位大人的好友来寻他，听了周沿来此的意图后，思索了片刻就劝道：“我看此事可行。一个州县的土地面积占比还不算很大，要真实验失败，影响不到黎国的根本。至于那州县百姓地里的亏损，我也愿意承担一二。相反要是试验成功了，这可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实乃百姓之福。”

    “子实，怎么连你也这么？”那位大人愕然，随即陷入沉思：“这事关乎根本，我得向圣上禀明后才能决定。”

    被叫做子实的人啜了一口热茶，露出一个带着些讽刺的笑：“你确定圣上还有心思管农事？”

    这句一出，在场的三人都沉默了。皇帝肯定是没有心思管的，他关注的重心都在兵权上，与宁晞的博弈也主要集中于军营、巡防营、禁军这些，两人都想要掌控足够多的兵力。至于关乎百姓温饱的农事，在皇权的争夺战中似乎显得不那么重要，上位者谁都没有去在意过。

    那位农司的大人还是在朝堂上禀明了这件事，果不其然皇帝没有同意，还怒斥他不办实事，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一亩地产量是以往的三倍多，你怎么不黎国以后的粮食堆着吃都吃不完，还忧心放在库房里会发霉啊！

    皇帝将对宁晞的不满与怒火全部发泄在了这个臣子身上，胡乱骂了一通后感觉心里舒服多了，甩着袖子让退朝。被骂得狗血喷头的农司大臣蔫头耷脑，低垂着眼回到府上。

    皇帝摆明了不相信良种，就连取一些让人拿去实验都不愿意。忧心忡忡导致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他穿戴整齐出了门，咬牙找到周沿，表示愿意拨出一个州县实验种植这良种。要是效果好，就推广到全国。

    周沿看了他一眼，问他不怕皇帝知道了后被问责嘛。

    怎么会不怕呢？他执掌农司这些年，一直也没为百姓做过什么事。好不容易有人培育出良种，要是不试试看，他又怎么能甘心。

    自己父母就是死于饥荒，他太清楚没东西吃那种滋味了。若是可以，他愿意以头顶上的乌纱或者是自己的一条命换来黎国的子民每个人都能吃饱饭。

    周沿看到了他这片赤忱之心，默了一瞬道：“会的，以后会更好的。将来百姓不愁吃不愁穿，盗贼尽消，夜不闭户。”

    这是个美好的愿望，只盼有朝一日能够成为现实。

    有了农司大臣的相助，几乎没遇到什么阻碍就顺利在黎国一个州县推广了良种实验。从种子分发下去到种到地里，最关心长势的还不是种地的百姓自己，州县的父母官每天都会跑到田边观察。

    种子破土发芽了、抽条了，一截一截长得青翠碧绿。不光是苗长得比普通的种子快，就连几月后到了收获的季节，放眼望去田里沉甸甸一片。不需要实际称重，就用肉眼估量都能发现比往常的收成要多。那稻谷颗颗饱满，剥了外壳露出来的白米晶莹剔透，颜色非常漂亮。

    州县的父母官赶紧把这消息往上报。农司大臣这几月茶饭不香，就惦记着那方州县的实验良种。要不是没得皇帝的命令不能随意离开皇城，他都想飞奔到那个州县，在试验田边搭个棚子日日宿在里头了。

    盘算着也该到收获的时候，怎么还没有消息传回来。他愁得嘴边都起了燎泡，成天就在家里转，又去问周沿有没有得到消息。周沿莫名地看着他，一摊手表示自己不管农事的。

    被噎得不出话，他就在周沿府里坐着没走，两人捧着茶杯干瞪眼。在他第二十三次叹气时，前门传来声响，周府的下人有人来找。来人是他府上的管家，一进来就面露喜色，失态地大声囔囔：“成了成了！”

    “冒冒失失的成何体统？”农司大臣责骂了自己府上管家两句，就听管家喘着粗气是良种的事儿成了，他登时蹭的站起身，比管家嗓门还要大：“成啦？真的成啦？”

    “周大人，你听见没有？”他还凑到周沿跟前问，神情讷讷的：“我该不会是在做梦吧？要不你我两拳试试？”

    周沿抿出一个笑，眼神像是在看着傻子般，拱手道：“恭喜大人了。”

    “嘿嘿嘿。”农司大臣笑得憨憨的，一看就知道是乐坏了。他已经非常满足了，就算圣上现在撤了他的官职他也没有怨言。

    一亩地增产两三倍，要是黎国的百姓都能用上改善后的粮食种子，那以后就不用再愁会有人饿死。一想到这个他浑身都是干劲儿，搓了搓手，笑容中溢出点猥琐的气息：“敢问周大人，这良种是哪位人才培育出来的？能不能大幅度推广，是否黎国的所有州县都适合种植？”

    “……”我一介五谷不分的文官，你问我也答不上来啊。周沿没好意思自己水稻与麦都分不清，只得扯着嘴角笑：“大人既然感兴趣，不若与我走一趟？”

    迫切地想要与培育良种的农事人才见上一面，这位掌管农司的大人没有任何犹豫就跟着周沿出了门。他以为是要去农田边或者庄子上的，没想到周沿带着他到了公主府，叩响的还是公主府的侧门，偷偷摸摸地跟做贼一样。

    “周大人，这是公主府。”他本来想问周沿是不是带错了路，转念一想难道那位人才是公主府的人？侍弄花草的花匠，还是园艺师？

    几乎将公主府的人猜了个遍，死他都没想到自己心心念念想要把酒畅谈的人才会是公主本人。他脑门冒了汗，磕磕巴巴问：“那良种竟是公主的手笔？”

    “不过就是闲时折腾出来的罢了，大人不必如此惊讶。”宁夏给周沿二人赐了座，又让下人上了香茶：“既然大人走了这一趟，想必是愿意推广良种了。”

    就良种的推广问题宁夏与农司这位大人商讨起来，一边的周沿插不上话，就默默地端着茶盏。都往肚子里灌下了将近十杯热茶，这场谈论总算暂时结束了，他松了口气，心想再不结束他喝茶都要撑住了。

    有宁夏提供指导与技术，又有包括农司大臣等好几位朝中重臣的大力支持，在黎国所有州县推广良种的事儿悄无声息进行着，皇帝一点消息都没听到。有些大臣倒是听到点风声，一个个都当作无事发生，没人想着要给皇帝报告的。

    而宁晞掌握了维持宫中治安的禁军，又接手了护卫皇城的巡防营，如今忙着收拢军权，招揽军中将领，没心思也没时间去关注除此之外的其他事。

    在皇帝与宁晞分不开精力的间隙，宁夏从番邦使臣那儿购买了几十斤番薯与土豆。这两种食物是番邦的特产，黎国的土地上没生长得有。又花了两三个月培植土豆与番薯，她寻了农司大臣帮着把这东西分给皇城种地的百姓，等种出来更多再慢慢推向其他州县。

    农司大臣与底下的农官都没见过这玩意儿，眼里浮现困惑的神色，迟疑道：“这东西要怎么吃？炒菜吗？”

    “其实你们可以把它当作另外一种粮食，放水里煮或者丢火里烤都行。”宁夏从框里捡了几个土豆与番薯出来，一半煮一半放火里烤，熟了后才让人呈上来。

    农司大臣挑了个点的烤番薯，农官捡了个烤土豆，来凑热闹的周沿选的水煮番薯。他觉得火里烤出来的外皮沾了草木灰，还有点焦焦的，瞧着不是特别好吃的样子。

    “好甜啊。”一口下去，周沿就不自觉发出了感慨。一个大番薯下去，他顿时感觉没那么饿了：“嘿，这玩意儿还真能抵饿。吃不上粮食，吃个这个也能果腹。”

    农司大臣与农官无比赞同，看着那三十几框土豆与番薯的眼神都在发光。这可是好东西啊，吃起来口感不错，难能可贵的是能当作粮食。这玩意儿还耐储存，放个十天半个月不是问题，干燥凉快的环境下放一两个月都不会坏掉。

    已经等不及想要把框里这些分发下去，让百姓种到地里了。农司大臣与农官对这事十分上心，不用宁夏多费口舌，他们就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的，一天天就去地里盯着两种作物的长势。

    在废太子后的第四年，黎国的百姓都吃上了土豆与番薯，每顿饭都能吃上香喷喷的大米饭，再没有因天灾闹过饥荒。百姓无不感激涕零，和公主在民间的威望日积月累，超过了当今天子与任何一位皇子。

    这些都是宁夏早就预料到的，她一点也没有惊讶。百姓大多单纯，他们其实不关心谁是黎国的统治者，是四皇子或是别的什么人都没所谓，只要能够让他们吃饱饭、生活过得越来越好，他们就会真心感激拥戴那个人。

    君如船，百姓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或许是皇权高高在上已久，早就忘了这句古话中所蕴含的真理。宁夏又是开药铺，又是培育良种，帮着推广土豆、番薯之类的作物，除了想让黎国的百姓生活得更好之外，也是在下一盘棋。

    这一步她已经赢了，收获了民心。

    而皇帝一直想要压制宁晞，两人你来我往斗了三四年。在失去了对军营的掌控权后，皇帝彻彻底底败下阵来，一气之下病倒了。朝堂上依附于宁晞的臣子越发肆无忌惮，公然逼着皇帝册立宁晞为太子。

    皇帝病了还撑着一口气，死活不愿松口让宁晞名正言顺上位，两方就这么拖着。恰逢边关发生暴/乱，边境军苦苦迎战来犯的敌军，支撑了十余天粮草殆尽，不断在请求朝廷支援。

    朝廷收到边关急报，皇帝与宁晞又在派去支援的人选上出了分歧。皇帝当然是想派自己的人去支援，顺道接过军中的管理权，可宁晞不同意。他不想在自己对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唾手可得的节骨眼上出什么乱子，坚持要让自己这方的人去。

    两方僵持不下，派谁去边境支援的问题得不到解决，那粮草也就没办法及时运送出去。支撑了大半个月，边境军等啊等，就是没能等到朝廷派来的增援。

    他们已经饿了两三天的肚子，连地面的野草都揪干净吃光了，有些士兵饿得头晕眼花、四肢乏力，晚上一睡就再没能醒来。

    “朝廷是不是放弃我们了？”渐渐的，就有人发出这样的疑问。

    同样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叶述抬眼望着皇城的方向。一到晚上边境就刮起风沙，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他眯了眯眼睛，伸出手遮挡在额前，轻声道：“不会的。”

    朝廷是不是放弃了边境军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公主不会的。来也奇怪，明明对和公主没有非常深的了解，他却对她有种不出的信任。

    叶述一直记得公主的眼睛很明亮，就像挂在天边的月亮一样。任谁见到那样一双眼睛，都不会怀疑对方话里的真实性。公主过的，她想为黎国做些事。

    而自己还要为叶家正名、洗刷冤屈，可是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活着等到那天。风沙刮过一阵后渐渐了下来，叶述靠在帐篷外面睡不着，耳尖地听见远处传来轻微的嘎吱声。以为是敌军趁夜色偷袭，顿时警惕起来，带着一队人马握着刀就掠身靠过去。

    那刀都要落到领队人的脖子上了，那人赶紧把手举起来，解释道：“别误会别误会，我们就是来送粮食的！军爷，刀剑无眼啊。”

    “粮食？”跟着叶述来的几个士兵眼里狐疑，手上的刀没有放下分毫：“你们是朝廷派来的？看着不像。”

    “不是。”被刀架着脖子，那人僵直着不敢动，赔笑道：“我们不是朝廷的人，就是一个商队。受了和公主所托，这才运了几车粮食过来。”

    叶述没有轻信，让人检查后头车上的东西，一查真的是几车米粮，还有几大袋子土豆跟番薯。

    在那领头人僵硬着动作拿出了和公主给的信物，叶述眼中的怀疑方才散了两分，把刀收了起来，搜过来人身上没有藏匿任何武器与可疑物品后才冲其他人点点头，与商队的人一起把吃的运回了营中。

    一听有吃的，军营的人都围了上来，看着生米都止不住肚子咕咕叫。商队的人心里感概，对这些护卫边境的兵士多了些敬重，将藏在车上的几袋罐头拎了下来：“军爷们可以先吃这个。这叫罐头，里边装的都是熟肉，能够直接吃的。”

    “公主生肉不方便运送，途中兴许就放坏了，故而特意制作了这批罐头。这罐头能够放个十多二十天，不用担心会变味。还有这叫土豆跟番薯，直接煮来吃或者丢火里烤都行，是公主从番邦人手中买下后培育推广的，咱们黎国的百姓桌上日常都能见到。”

    边境消息闭塞，这群在这里守了几年的士兵包括将领都不知道黎国还种植得有这玩意儿，一时间好奇极了。吩咐人起火架锅，煮米煮土豆番薯，叶述又问了商队的人一些话，想知道皇城情况如何、和公主是否安好。

    商队的领头人答了一些话，在天色亮起来之前才召集自己的人准备告辞。他们悄悄的来、悄悄的走，除了边境军的人，没谁知道晚上这里来过商队，还运来了几大车的粮食。

    这些粮食省着点吃，够他们军营的士兵吃上半个多月了。而商队的人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回到皇城将信物交还给了宁夏。

    这支商队一共二十余人，就是到处做生意的，对黎国各州县的路都很熟，所以才能避开山匪与其他人，顺利将粮食运到边境。先前他们着了别人的道，险些被官府捉去问罪，是宁夏正好撞见这事顺手救了他们，还问他们愿不愿意在她手下做事。

    商队里都是普通人，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才能，他们十分纳闷自己能为公主做什么事。不过那是公主啊，有公主做靠山，日后他们做生意的底气不是更足了？

    没怎么犹豫，商队上下一致同意归于宁夏手下。以为公主会让他们去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曾想公主就是让他们继续走南闯北做老本行而已。唯一的一点区别，就是做生意的范围扩大了，不局限于黎国。

    公主让他们带上足够的银钱，再带上几个武功好点的护卫一起去到黎国周边的国，用钱或者以物换物的方式带些新奇的东西回来。不管有没有用，也不限于吃的用的，只要是黎国没有的就可以。

    银钱是从公主府账面上出的，其实相当于公费周游了。将几车的粮食送到边境是他们商队在走之前的一个任务，这任务完成了，他们就带足了东西踏上了周游其他国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