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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栈的正中。

    正堂的门大开着, 外头的侍卫太监一动不动,仿佛是没有感情的泥塑一样。已经是傍晚,风从外头吹来, 吹动了里头的纱帘,只能影影绰绰看到里头一群珠翠环绕的女子。

    皇后的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椅子扶手, 护甲和扶手相碰,发出清脆的哒哒声。旁边立着的清莲和清浅都低着头, 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外头是一大桌的美食佳肴, 但是坐在桌边的人正襟危坐着,根本没有心思去品尝, 心随着纱帘里头发出的一声声清脆而如鼓般跳动。

    皇后的声音传了出来:“周进,你们四老爷那边,到底花了多少钱?”

    周进是周家的三代家生子,他的母亲就是周文的乳母,自时候就跟着周文, 是半主半仆的关系。周文的事情,老国公和老夫人两个人都不一定有周进清楚。听了皇后的话, 周进低声出了一个数字。

    皇后气得胸口不断起伏, 手狠狠拍了一下扶手:“那周文现在如何了?”

    “回皇后娘娘,四老爷, 目前正在张罗悦好钱庄的兑付。”

    “兑付?”皇后皱起了眉,“最近兑付的人很多吗?”

    周进恭敬地回禀道:“就那粮的事情过了之后,河南忽然出现了悦好钱庄的钱不足以兑付的谣言。然后又有谣言是上回失火后,许多的借据都毁了, 还有银子银票什么的也烧毁了很多,烧毁的不会兑付了。所以,河南的民众一窝蜂都来兑付了。再加上,巡抚大人召见了四老爷。四老爷就开始筹措现银了。”

    难怪周家会送信给自己,是事态紧急,让她尽快回京,若是有可能,希望能搭把手。知道的人都知道悦好钱庄就是皇后娘家的产业,着的就是皇后这块金字招牌。平时可以唬人,可是在这种时候,这张大旗根本没用,只有真金白银才行。承恩公府虽然现在有响当当的牌子,但是并没有很厚的底蕴,这么多的现银,光凭家里估计够呛,所以才会给她送信。她身为堂堂一个皇后,居然是在快要兜不住的时候才知道的,偏偏,她还不得不管。皇后咬住一口银牙:当今之计,不光要把这件事给对付过去,还要弄清怀王究竟知道多少事!

    皇后的手紧紧握住椅子扶手,目眦欲裂:还有,河南巡抚!太后,你不要欺人太甚。

    同一时刻,千里外的宫里。

    淑妃亲手将最后一勺药喂给太后,轻柔仔细地用手帕给她擦着嘴角的药渍,低声道:“娘娘这会儿可要再歇息会儿?”

    太后靠在引枕上,虚弱地摆了摆手:“睡了好几天了,哀家这把老骨头都要睡散架了,起来坐坐。”

    淑妃连忙将药碗递给了身后的宫女,和钟嬷嬷一左一右地上前来将太后给扶着坐了起来,将她安顿好。

    太后正要话,忽然瞧见旁边乖乖坐在圈椅上的大公主,脸上一怔:“大公主怎么在这里?”

    淑妃回过头去,瞧见大公主,微笑道:“贤妃听闻娘娘凤体染恙,本想自己来瞧您,但是因着她自身身子还不太爽快,恐再过了病气给娘娘,我就自作主张带了大公主过来了。想着娘娘兴许见到辈心里高兴,病好得快些也不定。”

    太后不置可否,冲大公主招招手:“大公主,来祖母这里来,祖母瞧瞧。”

    大公主被旁边的奶嬷嬷抱下了圈椅,乖巧地走到床前,仰起头软软糯糯地喊了一声祖母。

    太后脸上露出这几天来第一个笑容,冲着她道:“你是个乖孩子,祖母喜欢。如今时辰也晚了,你母妃还生着病,也挂怀你,祖母就不留你玩了。让钟嬷嬷送你回去母妃那边,再给你装上一些糕点和玩具,好不好?”

    虽然祖母在笑,大公主隐隐感觉到祖母好像不怎么高兴,而且母妃过,祖母的话她要听。大公主十分乖巧地点了点头,想起平时淑母妃来看母妃时的话,她依样画葫芦:“祖母,你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俗话孩子的眼睛亮,童言童语往往都是内心真心所想。太后心里舒坦了许多,脸上的笑容也真心了许多,吩咐道:“钟嬷嬷,将那平安如意锁给大公主装上。还有,告诉贤妃,让她好好养病,只要她好,大公主好,哀家和皇上都不会亏待她的。”

    钟嬷嬷应下,稳稳当当地抱着大公主离开。大公主走的时候,手还冲太后摇了摇,倒是终于引得太后心里都敞亮了许多。

    钟嬷嬷离开后,太后就挥退了其他人,冲着淑妃道:“皇后要回来了。”

    淑妃给太后捶肩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又继续道:“娘娘您病了,宫里上下都是日夜悬心的。”

    太后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淑妃状似不经意地继续问道:“娘娘您得快些好起来,前儿个皇上不是还专程派人八百里加急回来瞧您。这回皇后回来,怕也是皇上放心不下您,特意命她先回来,然后自己再启程的。只是不知道,皇上会什么时候到。”

    还以为淑妃这段时日长进了,没想到,内里还是跟之前差不多。这是皇后的作风,可不是皇上的作风。若是平时,皇上是绝不可能落人口实,定是会自己回来瞧的。如今只是皇后回来,怕是,这是皇后想回来,皇上就顺水推舟了。这皇上,是真的跟自己离心了。

    不过眼下,这都不是重点,重头戏只有一个。太后开口道:“顺婕妤那边如何了?”

    提到这个话题,淑妃眼中快速闪过了一丝不甘,但话音里一点儿不敢带出分毫:“今儿个一早我去瞧了,她倒是一切顺遂。后头太医来给娘娘请脉的时候,我又问了一道。太医是大人孩子都长得不错,不过还是建议顺婕妤去御花园走走,以免生产的时候不顺利。”

    太后的眸光闪了一闪:“那太医可有预测,大约何时临盆?”

    淑妃摇了摇头:“太医不准,不过若是孩子过大,早些生产的可能性很大,兴许就在中秋之后也不定。”

    中秋节,皇上怎么也该回来了。有些事情,得在他回来之前办妥才是。太后手上的数珠拈得飞快:“明日你将御膳房和内务府的人叫过来,哀家要亲自吩咐下。”皇后回来,她就不好安排了。

    淑妃有些摸不着头脑,应了下来,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臣妾昨儿个听母亲,东郊外头有一大片地在寻买主,母亲已经派人去接洽了。那边有一个温泉,到时候修好了,就奉娘娘去里面住两日。”

    东郊。太后看着淑妃那得了便宜一般开心的模样,忍不住内心叹了口气。众所周知,承恩公府的产业几乎都在东郊,这忠勇伯,跑了一趟河南,居然还是对这样的形势没有丝毫的意识,居然还沾沾自喜以为占到了便宜。太后沉下脸来:“立刻送信给你母亲,为了大局着想,勿因失大。若是郑家有何人想那块地的主意,别怪哀家不讲情面。”

    淑妃看着太后骤然沉下来的脸色,忐忑着应了下来,心里却是狐疑不已:为什么不能买那块地?

    江南,贾筱筱在折子上落下最后一笔,将折子一推,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眼帘一抬,就看到了窗前软榻上歪着的甄承祐。

    窗格子撑了起来,外头正是波光粼粼的湖和依依杨柳,光线明暗中,甄承祐侧身躺在榻上,让贾筱筱忽然手痒了起来。她默默地从旁边抓过了一张宣纸,挑了一只自己苏出来的鹅毛笔,开始画了起来。

    甄承祐浑然不觉,依旧认真地看着面前的信。

    等到那一叠密信都看完,他这才觉得自己肩膀都有些僵硬了。他坐起来正要揉揉肩动动脖子,忽然觉得有点儿不对,抬起头来,正好瞧见贾筱筱奋笔疾书的模样。

    按照之前贾筱筱的提议,事都已经被专门挑出来的官员组成的那个什么“秘书处”给消化完毕了。当然这只是她自己的名字,对外还是叫内书阁的。现在两人每日轮换着批折子,一般也就是一个时辰左右就搞定了。他记得今天的折子并不多啊,她怎么还没批完?

    甄承祐如是想着,忽然发现她用的笔并非毛笔,这动作也不似平时。他站了起来,动作放轻,悄悄地走到了她的身后。

    站在她的旁边,甄承祐定睛一看,登时就愣住了。

    他之前觉得她那个鹅毛笔就是拿来玩的,毕竟写出来的字迹那么细,除了蝇头楷,也写不了大字。但是这会儿看着她几笔勾画,一个人的轮廓就跃然纸上了。而这个人,不是别人,居然是自己现在这具身体的模样。这笔,这画法,都是他没见过的,但却是抓住了自己这具身子的特点,就这么一眼,就能认出是自己。

    贾筱筱丝毫没意识到,抬头想要再看一眼确认一下。这一抬头,却见面前的人忽然不见了。她登时睁大了眼睛:“人呢?”

    “这儿呢。”耳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贾筱筱蓦然回头,瞧见甄承祐的那一瞬间,松了一口气,仔细品夺了一下他的眉眼,低头匆匆添了些细节,纸上那双眼睛仿佛就活了起来。贾筱筱这才满意了,正要继续画,忽然反应了过来,一下子转过身来,立刻挡住了自己的画,激动地都结巴了:“你你你,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甄承祐一挑眉,凑到她的耳边,一脸我什么都明白的表情:“若是我不过来,怎么知道你真实的内心。”着,他探手从她身后取过了那幅画。

    贾筱筱脸蓦地一红,下意识就想要去抢那幅画。

    一个柔软的吻落在她唇上:“你还没送过我画呢,这个我很喜欢。”

    贾筱筱绯红着一张脸,脸上他亲过的地方在发烫,对上面前那双充满笑意和惊喜的眸子:算了,就便宜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