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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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麻袋里装着的被罩和床单已经完全不能用了,即使不脏,也破了几个洞,布料粗糙,睡着一定不舒服。

    季成洲默默决定要将青年带来的东西从里到外地换了。

    回忆着刚学来不久的居家技能,把工作人员早已准备好的蚕丝被从衣柜里拿出来,折成豆腐块,放在下铺床头。

    余光瞄见呆站在身后的黑发青年,沈良安的头发有着少年人该有的繁茂,软塌塌地趴在头顶上,将坚毅的额角遮盖住,脸部线条顿时柔软了许多。

    哪里像二十多岁的青年,这样看来,明明就像十八九岁的少年。

    “咳咳。”感到心底无法压制的躁动,季成洲急忙转过脑袋,藏在袖口的手指死死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

    等季成洲重新转过头,眼神冷冽,又是一副难以接近的模样。

    “你睡下铺。”季成洲指了指看起来就很柔软舒适的下铺。

    我?睡下铺?

    所以这个男人认认真真铺了半天的下铺,其实是给我准备的?

    沈良安内心世界翻云覆雨、雷电交加、乱作一团。

    他俩是第一次见面,男人的性格也不像会照顾他这等‘出力工人’的样子。

    真是诡异。

    实在想象不出男人对自己如此好,究竟有什么理由?

    沈良安的脑袋里突然蹦出了一句话,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对你好,除非你身上有什么是他想得到的。

    踌躇着向后退了两步。

    “我喜欢比较有隐私性的床铺,所以你只能睡在下铺。还有,我喜欢看见屋子里的东西是相匹配的,以后你就睡这套床铺,那些麻袋里的东西就不要拿出来了。”

    “啊,好。”

    男人的话不太好听,正因为他的利己主义,沈良安才在这间屋子里呆得更安心些。

    沈良安睡觉不太老实,侧身睡、正面睡、趴着睡,一夜能变换好几个姿势。

    而普通工人被分配的上下床铺都是用了许多年的,或多或少有些毛病,动作大一大,很容易直接塌陷。

    睡在上铺对整个床的影响更大,多动弹几下连带着其他床铺都会晃晃悠悠。

    大家都是出体力活的劳动者,这样时不时晃悠一下,床铺叽钮叽钮直响,睡眠质量无法保障,时间长了,工人们难免会不满。

    被分配到上铺的沈良安每每入睡,都会惴惴不安,睡前会给自己心理暗示,以防止睡下后过多翻动身这些年来,只有在过年了,工友们都回家探亲,他一个人在宿舍里,才能睡个踏实安稳的觉。

    比起会使床铺发生更大异动的上铺,沈良安一直钟情于下铺。

    更何况现在他的宿舍里有独立浴室,睡在下铺不用爬上爬下,轻松就能去上洗手间。

    真好,摊上这么一个和他生活习惯相匹配的室友。

    沈良安的心之大,上一秒他还在怀疑对方是否对他企图不轨,下一秒他就真情实感地感激季成洲的到来。

    真是个傻子。

    季成洲站在窗边,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实则时不时偷瞄一眼坐在床榻上、满面欢喜的少年。

    青年脱了鞋袜,露出来一截白皙的腿,在床边晃来晃去。

    季成洲伪装的冷漠彻底被掀开,望着青年背影的眼神中不禁透出眷恋和想念。

    “季先生,唔,我可以叫您季先生吗?”

    既然以后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室友了,还是得早日处好关系。

    “呃,嗯,随你开心。”

    听见青年的称呼,季成洲收拾的动作愣了一下,嘴角抽动了几下。

    季先生。

    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听见青年这样称呼他。

    “季先生,你不介意我吃零食吧?”青年弯腰从被放在床下的麻袋里掏出来几袋薯片,“放心,我不会弄脏地面的,吃完了,我还会扫一遍的。”

    沈良安有一副俊俏的五官,尤其是那双透着光芒的圆眼,一笑起来弯成漂亮的月牙儿,勾人心魄。

    他此时对季成洲笑得讨好,像只想讨得食物的猫咪幼崽。

    这让人怎能受得住?

    “你开心就好。”

    还是这句话。

    季成洲迅速转过身,假装专心调试电脑,以遮掩他越发红润的脸颊。

    “季先生,你要吃点吗?这个味道的薯片超好吃的。”

    沈良安是个喜欢分享的孩子,好吃的东西当然得分享给室友。

    “不用,你吃。”

    季成洲此时根本无法直视青年。

    零食是沈良安少有的爱好之一,他没有女朋友、也不喜欢喝酒,每个月的工资不是花费在运动上,就是花在好吃好喝上了。

    一天劳动之后,能躺在空调房里享受他最爱的蜂蜜黄油味薯片,是他以前从未想过的幸福日子。

    体力过度消耗,肚子里吃了点东西,身下的床垫像云一样柔软。

    很快,倦意袭来。

    沈良安就这样抱着枕头,手上还抓着薯片袋子,眼皮缓缓合了起来。

    咔哧咔哧的声音消失了,房间内顿时安静下来,季成洲一回头,看见手指油乎乎的青年,已经完全熟睡的模样。

    唉,这些年不知道这家伙一个人怎么过的。

    室内拖鞋是软底,季成洲又特别注意脚下动作,几乎没发出任何声响,悄无声息地走到了青年床边。

    湿纸巾擦过青年沾了薯片渣的手指。

    弯腰将薯片袋子从青年掌中取出。

    拿袋子时,他还担心塑料袋子的噪音会把青年惊醒,视线一直停留在青年的脸上。

    还好,青年睡得很熟,完全感知不到发生了什么。

    最艰难的一步完成了,季成洲稍稍放松了些。

    可正当他把展开的薄被盖在青年肚腹上时,熟睡状态中的青年突然在枕头上蹭来蹭去,嘴里嘟囔着什么。

    他在什么?

    脑海里传来一道声音,推动季成洲探听清楚青年在哼唧的话。

    冒着会被当成变态的险,季成洲俯身又靠近了几分。

    “唔,好痛……不要,留下来……”

    “爸……爸,对不起……”

    青年死死皱着眉头,含含糊糊地低声喊着,双唇颤抖不已,瞧起来像是做了什么骇人的噩梦。

    梦中不知发生了什么,几滴泪竟然从青年紧闭的眼中流出,划过脸颊,滴落在枕间。

    季成洲的心连带着收紧,愈发疼痛。

    忍不住伸手轻柔擦拭着青年脸颊的泪水,手指只是轻轻触碰了一下青年的脸颊,很快又弹开了。

    忍耐、必须要忍耐,还不到时机。

    如今自己与良安的关系不过是还不太熟悉的同事兼室友,有些事情,他还没资格做。

    男人眼神中的疏离和锐利早已被温情推翻,他保持着一个艰难的、弯膝半坐的姿势,扭头盯着熟睡中的青年,久久无法移开视线。

    “唔……”

    忽然,原本平静下来的青年又反复摇晃脑袋,双手也像是想抓住什么,死死抓着被角。

    季成洲看不得青年有一点儿痛苦,他想伸手安抚,但又担心举动太过鲁莽吓醒青年,眼底一片慌乱,僵站在床榻边。

    “想……嘟嘟,嘟嘟……”

    “不要离开我,不要……不想走……”

    “成洲!”

    他想起来了?

    他还记得嘟嘟?

    他还记得我吗?

    听见青年口中断断续续呼唤着自己的名字,季成洲名为理智的防线又裂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停留在半空中的手掌疯狂抖动,那双永远充满坚毅的眼眸也涌现一丝水渍。

    他的内心太乱了。

    他甚至想不顾一切,将思念了许久的青年拥在怀里,抱着他述自己这几年来失去他的生活。

    可是,不行。

    无法确定青年究竟是真的失忆了,还是有意躲避。

    即使是真的失忆了,他也无法确定青年会乐意回到自己的身边。

    商场如战场,形势复杂很正常,背水一战的事情,年轻时的季成洲也没少做过,但没有一次,他会如此没有把握。

    只有面对沈良安,面对眼前这个青年,他才会胆怯和懦弱。

    季成洲忍耐着澎涌而出的浓郁情感,将即将触碰到青年脸颊的手收回,转身,走向了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