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被丢在山村的童年,被当佣人一样呼来换取的日子,被撕碎的录取通知书,被丢到垃圾箱里的篮球。
一个个拍在脑袋上的巴掌,一道道印在身上的板痕。
沈良安分不清自己身处于现实还是梦境。
这一夜,在男人怀里沉睡的青年,似乎陷入了梦魇,哀求、流泪,任凭季成洲怎样安抚,也只能好上几十分钟。
季成洲不放心怀里青年的状态,只能抽空迷瞪会儿,一整夜几乎没怎么睡。
天色微亮,侧卧着蜷缩在男人身边的青年渐渐从睡梦中清醒了过来。
在鼻尖穿梭的熟悉气息,让他精神放松的怀抱,沈良安眯着眼也知道抱着自己的人是谁。
从窗帘缝隙偷出来的阳光斜射到男人坚|挺的鼻梁上,在微光下的男人仿佛放在博物馆展览的中世纪战神雕像,英俊又霸气。
和透着成熟男人魅力的季大总裁相比,他简直就是没长大的孩子,寡淡的狠。
沈良安突然发现,同床共枕那么长时间,他好像没怎么见过男人睡着的模样。
每天早上季成洲都会在阿姨准备好了早饭,才把他从床上叫醒。
沾了牙膏的牙刷、灌了温水的牙杯、被烘干了的毛巾,这些洗漱能用到的物品总是被安排在他触手可及的位置。
他上辈子一定是做了天大的善事,才让他在十九岁那年遇见季成洲。
如果他是个家庭情况简单些的普通人就好了,就不会给季先生造成那么多麻烦了。
“唉。”想到他乌烟瘴气的那个家,沈良安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就这点动静,把浅眠的季成洲从睡梦中叫醒了,他闭着眼,下意识伸出手轻拍着青年的背部,“不怕,我在,我在这儿。”
男人困倦不已,嘴里却嘀嘀咕咕,了一堆安慰的话。
感知到怀里的青年比之前平静得更快,季成洲才察觉不对,急忙睁开眼确认青年的状态。
“你醒了?”季成洲轻声道。
见青年睁着他那双像猫一样的杏眸,瞳孔中满是倦意和担忧,季成洲立刻就清醒了。
“有哪儿不舒服吗?肚子饿了?想喝水?头疼不疼?”连续砸了几个问题,焦躁不安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像从容镇静的大总裁。
“怎么不回答?”见青年一直没回答,季成洲急得直接掀了自己那半被子,“算了,我让夏如云再来一趟。”
搂着青年的手臂想抽出来,却被青年更用力地压在了身下,“我没有哪儿不舒服的,不要再麻烦夏医生了。”
“陪我话,可以吗?”一向坚强的青年难得露出脆弱的一面。
和青年委屈巴拉的眼神对视了一眼,季成洲的心脏像被无数根针扎了一样。
他再次躺在了床上,身子向青年那儿斜了点,将青年重新拥入怀中。
用拥抱默默向青年陷入冰窟的心脏传递暖意,“你,我听着。”
长期停驻在脑袋里的那团迷雾终于消散,迷雾后的世界如今万分清晰。
被封锁在巨大石门后的秘密一股脑地冲了出来,像开闸泄洪后奔流不息的洪水,强硬地灌入河道。
大脑一时间无法接受过多信息,所以整个晚上沈良安都在做有关过去的各种梦。
梦境太过真实,沈良安差点以为自己又经历了一遍他黑暗的成长时光。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愿意和你家里的事儿吗?”沈良安低着头苦笑了一下。
季成洲为了寻找失踪的青年,找人去查过沈正一家,虽然没查得太深,但沈良安的身世他还是了解的。
季成洲清楚接下来的将是比较沉重的话题,他握住了青年的手掌,“你永远,想什么就什么。遇见问题也不要怕,这世上能难得到我的事,真没几个。”
男人严肃的样子像是随时要出去一架。
不过,这些话的确给了沈良安足够的安全感。
他现在也是有人关心、有人照顾的。
青年眼中的哀伤少了几分,继续向男人倾诉,“沈正和我的母亲是没过结婚证的,他们是生在大山里的山民,当地都是先结婚生子、到了年龄再去结婚证。”
“可在我的印象中,我的母亲一直都是痴痴傻傻的状态,母亲的家人也从没出现过。沈正又一直在外工,两人一直不是法律认定的合法夫妻。”
“我很的时候,沈家人实际上还是很疼我的,家里都穷得揭不开锅了,奶奶还特地托人去市里买我爱吃的奶片。沈正从外地工回来,也会给我带一大行李箱的零食和玩具。”
“我这个家里大宝贝的待遇没持续多久,四岁那年,我每个月都要经历一次感冒、发烧,沈正回来过节的那几天,我突然高烧不止,担心我会被烧坏脑子,沈正连夜带我去市里大医院的儿科。”
“我太了,又烧得迷迷糊糊的,只听见医生最好去做个全身检查,四岁的孩子什么也不懂,检查之后还哭闹着要爸爸抱。”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没人抱我、也没人在病房里陪我,是一位好心的护士姐姐照顾了我一整夜。”
“后来,沈正把我带回了家,不知道在屋子里和沈家人了什么,当天下午,我的母亲就遭受了一场虐。从那天以后,我也成了沈家人口中的赔钱也赔不掉的怪胎。”
“沈正又出去工了,他不再给我带好吃的、好玩的,每次见面给我带来的都是鞭和脏话。再然后,我母亲去世了,沈正回家告诉他妈,他在外面早就有了个家,而且还生了个比我五岁的男孩。”
“沈家又有传宗接代的大孙子了,我奶奶高兴坏了,”
“所以,我实际算是个私生子,是个他们沈家想用来传宗接代但却失败了的坏旧工具。”
青年的嘴角一直挂着笑容,但他的眉眼间皆是忧愁和哀伤,倚在男人温暖的胸膛上,时不时攥紧男人的手掌。
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拥有继续回忆的勇气。
“沈正一直认为我是他人生的污点,大学之后,就收回了给我住的房间,让我自己想办法活下去。”
“他家里的户口本上早把我的名字划了出去,他恨不得我一辈子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
沈良安苦笑了一声。
有的孩子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从就是家中的宝贝,受到万千宠爱,在爱意满满的家庭中成长。
有的孩子呢,却是自己亲身父亲眼中的累赘和污迹。
真是人生如戏、世事无常。
“后来的事情你应该是知道的,我遇见了你,又无意间怀上了嘟嘟。在夏医生那儿检查之后,我才知道沈正一直耿耿于怀、却耻于提及的,有关于我身体的异常到底是什么。”
“我是个有孕育生命能力的男人。在思想封闭的山里人看来,我就是一个怪物,沈正能给我口饭,把我养大,已经是难得了。”
述这段话题时,青年脸上始终保持着笑容,似乎故事的主人公和他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是个谁也不认识的陌生人。
但在季成洲眼中,青年阳光的笑容万分刺眼。
习惯、接受、哀愁,他在青年弯弯的杏眸中看见的是这些哀伤的情绪。
从青年简单的描述中,季成洲已经能想象得到他家安没遇见他之前的日子到底有多难熬。
青年身上再也无法褪去的一道道疤痕,他终于也知道是从哪儿来的了。
心疼、怜爱、怒火,各种情绪席卷了季成洲一向冷静的头脑。
他的脑海中一瞬间出现了数十种报复沈家人的方法。
“经历了那么多,其实我已经对曾经释怀了。现在,我只想看着嘟嘟长大,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沈良安转过身,把整个人塞到男人的怀里,“哥,我不想再和沈家有什么关系了,能不能不要管他们了。”
季成洲身体一颤,他最受不住青年软塌塌地这么叫自己一句了。
‘哥’,这个字是青年在刚认识他的那段时间,对他的称呼。
看来青年的确是找回了全部回忆。
“那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就不提沈家人了,好不好?”
季大总裁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像哄孩子般,轻拍着青年的背部。
事实证明季成洲的做法是有用的,青年被他成功安抚。
脸颊蹭了蹭男人胸前的睡衣,“嗯,你问。”
“当时为什么要不告而别?还有,为什么会失忆?”这两个问题可纠缠了季成洲整整三年的时间。
沈良安想想他的确该向男人交代一声。
“其实有了嘟嘟之后,我是想去和沈正我的现状,我又不想让你知道我家的状态,就一个人去了。”
“我话刚了一半,沈正一听我找了个男人当爱人,就当场掀了桌子。”
“沈正又要像以前一样,拿棍子抽我。”
听到自家青年要被了,季成洲猛地坐直了身子,“他敢?”
“放心,我没被一下。”沈良安按着男人的青筋暴起的手臂,“我这一米八的个子也不是白长的,只要我不想,沈正根本碰不到我。”
“我只是和他大吵了一架,沈正一家人吵着嚷着让我滚出去。”
“我不想带着情绪回去,就随便找了个空地发泄情绪。没想到,恰巧被一块石头刚好砸到了后脑勺,昏昏沉沉晕倒了,再醒来之后就是在蔚然负责的工地上了。”
沈良安觉得事情也挺巧的。
刚好那天他把手机弄丢了,刚好他跑到了蔚然集团投资的项目工地上,刚好他被工地飞来的石子砸中了后脑勺。
这失去的三年时光,仿佛是上天早早安排好的。
上天似乎在告诉他,不用对沈正一家再抱有幻想,那家人是真的对他没有一点儿感情。
真正在乎他的家人应该是季家人。
沈良安死死搂着男人的腰部,撒娇道,“哥,我不想再和沈家人有接触了。”
“好好好,我会让公司的保安部门和区物业认清沈家所有人的相片,只要看见他们出现在附近,就把他们赶走。”
沈家人如此混蛋,他本就不准备让青年再和那家无赖再有什么联系。
“再睡一会儿?还是起来吃点东西?”季成洲伸手替青年扣上了大敞着的衣领,视线黏黏糊糊地停留在青年富有漂亮线条的锁骨处。
“还要抽时间去趟老夏那儿,再给你做个详细检查,才能放心。”
经他这句提醒,沈良安意识到他俩这是在蔚然总裁办公室的休息室里。
这儿是办公的地方,楼下还有上千名员工坐在工位上,他却穿着睡衣躺在床上,和集团总裁亲密地搂抱在一块儿。
这像什么样子?
沈良安单手撑在床铺上,坐了起来,“我,我要吃点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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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
年后来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