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开始钓鱼的第二十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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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武侯安排的护卫上山时, 寒江雪的认人课程已经在白玉院范围内轮了一圈了。他爹不只帮他保住了白玉院的人,还给他聘了几只真正的猫。

    有只有几个月大的,也有已经成年的, 都非常亲人。猫一开始还是有些害怕的, 但生命力却非常顽强, 并没有什么应激反应,只是会一个叠着一个的团在墙角, 在寒江雪试图靠近时, 奶凶奶凶的喵喵几声。等寒江雪拿上晾晒好的鱼干靠近之后, 一切的抗拒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三台有理由怀疑它们其实是在很聪明的碰瓷骗食,因为在少爷醒来之前, 他是负责照顾这几只猫的人。他经历了和少爷一模一样的亲近过程。

    一开始他还觉得是自己亲和力爆棚,在猫愿意让他稍稍靠近一点时, 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如今嘛……

    果然这个世界上的生命都格外的彪悍, 至少从未有过大少爷话本中那种敏感又很容易怕人的特性。

    寒江雪如今正抱着一只宛如老虎的银色虎斑,一开始还以为是人, 叫错了名字。

    惜蒲。

    就是寒江雪之前在白玉院门口被吸引的理由。

    真正叫惜蒲的白玉院哥, 在旁边欲语还休的看了寒江雪好久,颇有种好像在看负心渣男的幽怨。他确定寒江雪没有回头的可能后, 便口吐人言:“寒公子,我才是惜蒲啊。”

    咳。

    寒江雪尴尬回身, 真正是猫的长毛银虎斑却是一点不知道客气为何物,见寒江雪去理别人了, 它埋着四只各走各的猫爪, 就横冲直撞的闯到了寒江雪的怀里。歪头,蹭脸,非要求个贴贴。在寒江雪真的rua了它的两腮后, 就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音,并开始快乐踩奶,一下又一下,还挺有劲儿。

    寒江雪的手忙的不亦乐乎,但他也没有忘记等在一边的惜蒲,他蹲下-身,郑重其事的对惜蒲道:“抱歉啊,没有认出你。”

    他怀里真正的猫,也睁大了一双滚圆的眼睛,扭成一个奇怪的角度,随着寒江雪的动作,一起朝着和它相似却又完全不同的惜蒲看去。这个哥哥好生奇怪。

    惜蒲本还想继续,看到真猫的威胁,果断转变策略,上前去蹭了蹭寒江雪微凉的手指。

    好像在,虽然被认错了我很难过,但谁让我这么喜欢你呢?原谅你啦。

    他自欢场长大,见惯了男女做戏,不管是真心欢喜,还是蹙眉忧伤,每一抹风情中都带着明确的目的。客人称之为情趣,他却更愿意这是求生的本能。而面具戴久了,哪怕遇到寒公子这样的好人,他也不自觉的就用上了。

    因为他想要得到寒公子更多的关注,如果能因此多些怜惜,就更完美了。毕竟如今有一院子的毛茸茸,谁不想突出自己呢?

    惜蒲怎么也没想到,他只是略施计,就等来了寒公子真心实意的歉意。寒公子真的在为没有认出他而觉得失礼,不是情趣,不是表演,只是处于一种人与人之间的尊重。他愿意为他蹲下-身,与他平视,就仿佛他们真的生而平等。

    可认不出他,又怎么会是寒公子的错呢?也不是寒公子想要天生残缺的啊。他其实一点也没有怪过他。

    寒公子真的太好了。

    惜蒲的心不可避免的动了一下,不是心动,而是其他更为大胆的心思。这样好的人,又如此好骗,不是被他骗,早晚有天也会被别人拥有。那为什么不能是他呢?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为了活下去,他做过很多事。而为了更好的活下去,他也不介意去做更多的事。

    他保证以后会对寒公子很好的,如果他能够属于他。

    寒江雪没能察觉到惜蒲的心思,毕竟猫咪又能有坏心眼呢?他还在耐心的和惜蒲解释自己的情况。他认人的方式,只能靠死记硬背。而这已经是他目前能够想到的最优解。

    这个世界的人辨认人和动物的方法与生俱来,被归结为一种玄而又玄的感觉,它无法解释,也难以描摹,实在是不好理解。但是当寒江雪试着把这种感觉比喻成一种器官之后,一切就很明了了。他天生就没有这个“器官”,那他又要如何依靠感觉呢?他能做的就只有走些“歪门邪道”,好比死记硬背。

    他确实是不能分辨人和动物,但至少他可以尝试记住自己身边的人,乃至是他遇到的每一个人。

    办法有点笨,却很管用。

    “……总之就是这样,我这次记住你,下回一定能认出来,相信我,好吗?”他轻声对他,因为他听猫的耳朵很灵敏,生怕音调过高,会让它们觉得难受。

    惜蒲怔愣在原地,阳光从窗外晒了进来,把他身上的虎斑纹晒的宛如真正的老虎,也晒化了他曾短暂有过的扭曲。还是那句话,寒公子真的太好了,好到他甚至觉得自己都不应该与之交谈。他第一次主动又心甘情愿的,摁住了他才升起不久心生的邪念,

    从没有人教过他,但他好像在这一刻自己就想明白了,他不该利用寒公子的好来骗他的。

    惜蒲在心中做出决断后,又最后一次去努力蹭了蹭寒江雪的手。如果,他真的只是寒公子的猫该多好啊。

    然后,武侯的护卫就列阵齐整、穿着统一的制服上山了。

    红底杏纹,可佩轻甲。在每件袍子的袖角,都绣着一个简笔画的狮子头。这便是武侯护卫的标识了。

    狮子头是寒二时候的习作,这位名震大启的女将军,却有个丹青的个狮爱好。与兄长寒大的写作水平不同,寒二的绘画水平十分不错,技巧不有多高超,至少画什么像什么。只是几笔简单的勾勒,就让黑狮霸气的样子跃然于宣纸之上。

    自看见了女儿偶尔为之的作品后,寒起就把它当做了自己的旗帜。

    见到黑狮绣纹,便是见到了安心的保障。

    寒二后来还给全家都分别画了代表他们的不同样。母亲是一条优雅的金狮尾巴,既像鞭子,又像逗猫棒;祖母的是一个她想要的绣球;寒大是狮子的一对半圆耳;寒二自己是狮子的竖瞳双眸,充满了一种杀人又放火的凌厉;至于寒三……

    寒江雪看着自己玉佩上的粉色狮爪,怎么呢,你这是猫的肉垫也毫不违和感啊!虽然寒江雪喜欢毛茸茸,但他还是希望代表了自己的标识能够更霸气一些。

    莫名的,寒江雪的记忆就又回来了几分。

    他看到了年幼的他,第一次拿到阿姊画的样,欢呼雀跃,逢人炫耀,他当时真的好开心啊,没想到也会有他的一份。

    家中多子的情况下,老大总是更容易和老二玩在一起,关系更好。

    更不用寒一生与寒一世还是一对龙凤胎,他们之间总有种外人插不进去的天然气场。而寒江雪当年才从老家回到京城不久,就显得更像是一个外人了。

    但寒一世却用天生的热情,破了一切的“本该如此”。

    寒江雪的胆子也进一步被他的阿姊养大,每一个被偏爱的人总是很容易被一眼认出,因为他们会变得有恃无恐。好比又大了一岁的寒江雪,记忆碎片里,他不仅学会了提要求,还学会了撒泼滚:“就换一个吧,换一个吧,阿姊,全世界最好的阿姊,你也不想你阿弟出门因为挂着猫爪玉坠,总被人笑话吧?”

    年轻的二姐已是剑眉凤目,天生的土匪头子派头,她眼睛微微一眯,就带着吓人的煞气:“竟然敢笑话你?”

    寒雪以为他姐的下句是,看阿姊给你画个更帅气的样。

    没想到寒一世的下句却是:“告诉我名字,看我不把他揍的哭爹喊娘!也不听听,我寒一世是谁,我的弟弟也是他能笑话的?”

    寒江雪:“……”

    在大部分雍畿的官家姐还在憧憬着当贴心棉袄,黏糕,冰糖葫芦的年代,寒一世就已经觉得这不得行了,她从就不一样,她只想当他们的爹!

    再后来的,寒江雪就想不起了,他只能问九日:“你还记得阿姊当年要替我去架,然后发生了什么吗?”

    九日的回答让寒江雪彻底裂开,他:“您问的是哪次?”

    寒二朋友可是遍雍畿无敌手,过去不是在架,就是在架的路上。如今寒江雪纨绔的人,真应该回忆回忆当年,他们都是怎么背后寒一世嫁不出去,是个混世大魔王的。

    寒大魔王不仅为弟弟过架,也为哥哥过架,甚至是……为爹爹过架,总之,就没有她出不了的头,平不了的事。天然带着一种圈地盘的领地意识,对所有的冒犯者都带着浓厚的敌意。她的人,就不能被欺负了!

    九日又想了一下后,不等寒江雪给出具体日子,便道:“不过的应该是河王世子吧。”

    就他挨次数最多。

    河王世子从就有一种欠揍精神,这和他灰狼的原型脱不开关系,狼性里莫名串了点哈士奇的味道,贱不嗖嗖的,不是招猫惹狗,就是疯狂拆家。但他最爱的,还是与寒江雪找茬。

    “我们的关系为什么不好?”寒江雪不理解。

    九日知道的也不多,他被送到寒江雪身边时,寒江雪和闻嘉泽的梁子已经结下了:“据您时候,在宫中遇到后,本来玩的好好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突然发难,咬了您一口。”

    寒江雪:“???”他时候狂犬疫苗了吗?

    闻嘉泽真的是个很神奇的世子,吵架吵不过本人,架不过对方的姐姐,却依旧屡败屡战,坚持敌对多年,也算得上某种意义上的不忘初心了。

    再想下去,寒江雪的脑袋就开始疼了,不上来为什么。之前他爹他是因为和河王世子架才落水时,他也有过这样的疼痛,好像有什么在阻止他想起那段记忆。眼前零零碎碎的闪过了几帧画面,又很快过去,让寒江雪始终无法把它们串联成一个有逻辑的故事。

    几次努力后,还是只能放弃。

    这辈子选择当条擅长退堂鼓的咸鱼真是太好了,想不起来就不想了,他真是爱死了这种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烧烤的感觉。

    护卫的领队是个校尉,一直等自家三少天马行空的想完,这才重新上前行礼问好,顺便开始做自我介绍。

    “抱歉,我刚刚走神到其他事情上了。”寒江雪有点不好意思,他习惯了发散思维,总是想到哪儿就到哪儿,差点忘记了正事。这实在不应该,下次他一定会注意。

    “不不不,没事没事。”校尉反而有些受宠若惊,接到命令带队前来之前,他就对自家三少的性格有所耳闻,早就做好了会遇到种种困难的准备,并不介意。甚至会觉得有点感动,他家纨绔少爷竟然会道歉欸!天哪!好的爷这辈子就不知道道歉两个字怎么写呢?

    果然是大将军的种,再恶劣又能恶劣到哪里去?

    “我们都是大将军在边关的旧部,在将军挂帅后,得陛下特许,随将军一同回京。人姓杨,单名一个甘字。忝为仁勇校尉,是陪戎队的队长。”

    仁勇校尉是正九品,文臣眼里就是个看城门般芝麻绿豆的官,但在武将这边却已经能够带一个三十到五十人左右的队了。

    寒武侯被特许拥有三个队,每队都像陪戎队一样,维持在几十人到百人不等。陪戎是其中简而精的一支,算得上是寒武侯最为欣赏看好的。年后寒武侯就算把他们都重新送回边关,至少不能再在他一个已经挂帅的武侯身边虚度光阴。

    如今儿子出事,寒武侯也只放心把儿子交给杨甘,这大概就是他们出征前的最后一个任务了。

    “能来山上保护少爷,我们都很开心。”

    一是可以为武侯解忧,二也是私心想来参观圣山。是鞍山在大启的地位早已被神话,寒江雪不觉得有什么,但其他人却很向往,因为这里可不是想来就能来的。

    然后,他们就出发去钓鱼啦。

    寒江雪已经迫不及待要去挥舞鱼竿了,这种枯坐一整天却死活钓不上半条鱼的感觉,真是令人着迷。

    这一回他也学着他爹之前那样整装待发,不仅带了渔具,厨子,还带了其他的娱乐休闲活动器具。俨然是准备钓不上鱼,就愉快野炊加秋游了,不管如何,总要收获快乐。

    当然,认人的功课也没有落下。

    不过这一回并不是白玉院的人在配合了,毕竟他们都没什么武力,也没什么体力,寒江雪就暂时不准备带上他们了。

    寒江雪特意做过功课,大启的特殊行业服务者,一直都有个不成文的潜规则,她们需要长期服药,用以控制自己的体型,不易怀子,也不用担心他们的兽型会对客人造成威胁。长期吃这些损害身体的药物,导致的结果就是大多人都寿命不长,也是这个世界里少数不那么体力非凡的人。

    寒江雪对他们的第一步安排,就是先停药,检查并修养身体,等恢复的和正常人差不多了再其他。

    至于寒江雪在溪边认人的事,被杨校尉等人接手了。

    事实上,他们在来之前,就已经被武侯拜托了一样的事——培养寒江雪的辨认能力。大家很是体谅大将军的一腔爱子之心,早已安排好了,前往山溪的路上,就有一半的人变回了原型,帮助寒江雪熟悉与记忆。

    另外一半还是人形,负责帮同伴拿衣服以及警戒。虽然山上有无夷王的亲卫,但他们也不可能真就什么都不做。

    在陪戎队这批护卫里,什么动物原型都有。

    “这也是您父亲治军的一大特色,不拘一格降人才。”杨校尉提起寒武侯,眼睛里都好像在放着光,他是真的崇拜寒武侯,也是因为从听着寒武侯仗的事迹长大,才决定投身戎伍的,“您也知道的,军队一般都爱要大型的肉食猛兽。”

    寒江雪不知道,不过想一想,也能推断的出,毕竟猛兽更有力气,又更具威慑力。

    “蛮族那边还有什么兽型歧视,但咱们大将军从来都不搞这一套。因为到底,我们都只是人啊。”杨校尉的胸脯挺的老高,他是真的很以寒武侯的理念为傲。

    他们是有动物原形的人,不是会变成人的畜生。

    老虎狮子纵然有老虎狮子的长处,山羊猿猴亦有山羊猿猴的优势,没有谁天生不应该去做什么,也不应该把物竞天择的那套丛林法则套用在人类身上。人之所为为人,就是他们绝不会把自己的底线降低到动物的层面。

    “大将军,只要肯努力,总能发现并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好比我。少爷您觉得我的原型是什么?”

    寒江雪:……班主任吧?

    真的,本来快快乐乐的钓鱼之旅,简直要变成一个大型的野外上课现场了。寒江雪是真没想到,杨校尉会是这么个性格,咸鱼他心里苦。

    “我是山羊。”着,杨校尉就现场给寒江雪表演了一个大变活羊。真的是山羊,长毛光滑雪白,一团一团的那种。在他的头上有两个弯曲回来的羊角,下巴上则有一撮像极了胡须的顺色长毛。浑身都是肌肉,曲线优美,充满力量。

    但这却是个再标准不过的食草动物。

    理论上,是在食肉猛兽食物链的菜谱上的。

    “可我却成了陪戎队的队长。”这已经足够明问题,杨甘的厉害之外不限于他的武力值,还因为山羊的动态视角,几乎是三百六十度的。他的后蹄结构特殊,在化为原型时,后肢也几乎是能够直立的,不管悬崖峭壁、亦或者陡坡灌木,它都可以如履平地,活动范围是寻常动物的两倍。

    在战场上,有这样的下属,那几乎就没有他去不了的地方,也没有他观察不到的视线死角。

    寒武侯发现了这一特色后,便力排众议启用了杨甘,当然,杨甘也给予了让众人惊艳的回馈,证明了寒武侯的眼光。

    寒江雪则意识到……

    原来羊毛rua起来的手感也不差,有些硬,但并不是特别扎手,甚至带着一种很微妙的弹性,总之就是绒毛控拒绝不了的诱惑。杨甘校尉又非常热情,主动过来让寒江雪摸,他还会别客气,我很好摸的。这让寒江雪怎么顶得住啊。

    不过,寒江雪也只是在外围感受了一下之后,就克制住了自己。喜欢毛茸茸是一回事,但他还是觉得只rua自己家人就足够了。

    远远的欣赏,同样也很好啊,就和现代没什么差别。

    所以,他哥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他想看猫耳少年。

    杨校尉在除了班主任属性之外的地方,还是个很健谈的人,他主动问寒江雪:“您想钓的鱼长什么样啊?必须得钓吗?不能用捞的?”

    寒江雪想了想,好像也不是不行。但莫名就是有点不甘心,就好像在这场和他的鱼的较量中,是他输了似的。

    “哦哦,那确实还是应该用钓的。”杨校尉倒是一副很懂的样子,“我阿爹以前也很喜欢钓鱼,一直梦想着要钓我们村外面大泽里一条传中的鲤鱼王。他梦想了一辈子,虽然最终遗憾在去世前都没有成功,可他还是十分开心的。”

    父亲在起他的鲤鱼王时,仿佛眼睛里就画着迷人的梦。

    寒江雪也是没想到,这还是一只很文艺的山羊,但随着杨校尉的勾勒,寒江雪也渐渐觉得,他对他的鱼大概也是这种感觉吧。

    他一生追逐,不求结果,因为追逐的过程已经足够令人心动。

    一行人在山溪边暗安营扎寨,还是熟悉的溪水,熟悉的龙气。只不过之前一直没人提起,但这回的杨校尉却直接变对寒江雪了:“这里的龙族气息一直这么强劲儿吗?”他都有些顶不住了。他可是在战场上多次直面其他猛兽的羊。

    龙族果然是不一样的。杨校尉感慨。其他人的原型是现实中就有的动物,龙族却已经跃升到了神话幻想的级别。

    他们拥有通天彻地之能,盘山而立,让人望之便心生畏惧。

    最终,为了护卫队的精神健康着想,他们又撤出去了一段距离,不像之前有寒武侯在时,还能用自己的气息替众人分担一二。

    寒江雪还要钓鱼,便独自坐在了溪边。

    不过以防万一,他当场便搞了个简易的纸话筒。这是他在孤儿院里少有的玩具之一,做起来贼溜,经常给其他朋友修补。两个纸杯,中间拉一条细线,就可以传递很远的声音。模仿着大人电话的样子。

    寒江雪带的东西很充分,还真就让他勉勉强强搞出了几个纸话筒。

    他自己这边留一头,杨校尉那边留一头,既不用再担心人多嘈杂吓到鱼,还能继续让寒江雪远距离联系分辨人,一举数得。

    闻嘲风此时已经在池底了。

    他本是算直接略过山腰,游向大海的,但鬼使神差的他还是来了。并真的遇到了同样来钓鱼的寒江雪。

    闻嘲风一边生气的想着,你不是在和妓子玩吗?果然称你一声纨绔一点也不冤枉。他也不知道他在介意什么,可就是很介意,明明一开始他就知道,寒江雪是个真正的纨绔,不带什么折扣的。他左思右想,觉得自己大概是觉得对方玩物丧志吧。

    明明寒江雪看起来挺聪明的样子,怎么也会上这种美色大当?之前误入白玉院是分不出人和动物,如今还分不出来吗?

    白了,你就是馋人家的身子!

    呵,男人。

    闻嘲风从没有那么生气过,可他自己的龙身就是不听话。明明大脑想着远离,身子却选择了靠近,又一次在溪底仰望的看向岸边的寒江雪。

    今日的寒少爷穿了身郁郁葱葱的竹色长袍,用同色的缎带扎了个高马尾,利落又飒爽。眉眼间俱是灵动的生机,无忧无虑的样子。他真的是被寒家养的很好,如珠似宝,骄矜昂贵,又好像夏夜空寂的旷野上一团明亮的火焰,全世界你就只能看到他。

    闻嘲风长叹一口气,觉得寒江雪真是占尽了外貌的优势,他不是最漂亮的,却无疑是最养眼的。是那种明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你还是情不自禁想要原谅的类型。

    只要他撒撒娇,就会恨不能给他捧上全世界。

    公子又能有什么坏心眼呢?他只是喜欢一切美好的东西。闻嘲风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成为这样的人。但这事就是这样突兀的发生了,他再怎么生气,也还是决定再给予寒江雪一次机会。

    一次又一次,大概很难耗尽。

    然后,闻嘲风就听到寒江雪话了。

    他拿着手里怪里怪状的纸筒,对那边的杨校尉:“你们当然更好记一点啊,大家的动物外形都不一样。白玉院不是猫就是狗,有些花色甚至都一模一样,我记起来就有些吃力,很努力的分辨,还是会出差错。”

    闻嘲风一瞬间就懂了,寒江雪要那些白玉院的人,不是真的要做什么,只是在练习分辨人与动物。

    虽然寒武侯没有和闻嘲风过,但闻嘲风却在那一刻莫名懂了他的逻辑,寒江雪喜欢毛茸茸,要他练习辨认,自然要从兴趣入手。

    寒江雪从没有问题,真正肮脏的是他们这些糟糕的成年人。

    这个比奇迹还奇迹、比美好还美好的少年,就这样轻飘飘的,便给予了闻嘲风前所未有的极致快乐。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他便是他的予取予求。

    时间就这样在闻嘲风凝望中匆匆而过。

    钓了一整天,寒江雪依旧空军,还真是一点也不意外呢。

    寒江雪已经学会接受了,他有理由怀疑这河里根本没有鱼!于是,他自娱自乐的吹起了肥皂泡,嗯,这是他自渴水饮之后的又一大兴趣。

    本来寒江雪的算是研究香皂的,怎奈何他实在是太低估古人了,古代不是没有香皂,比不过现代的原因也不都是技术的原因,而是受困于时代机器的桎梏。至少寒江雪这种空有宇宙百科理论的现代人,是搞不定什么香皂领域的改革的。

    然后,寒江雪又琢磨了一下玻璃,结果还是一样的,古代早就有能够照出人的镜子了,传播不广,是因为受众群体只是封建阶级。

    普通老百姓还在解决温饱,买不起也并不关心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想要开销路,就得提高生产力,而想要提高生产力,那就不是一天两天可以解决的民生民计问题。寒江雪最终也只搞出了一个农具方面的改良,把图纸交给了他哥,由他哥来安排怎么种田试验,又选择什么时机报上朝廷。

    寒江雪的想法飘忽不定,前几天还在想着要撸开袖子大干一场,如今又觉得他能吹出一个最完美的肥皂泡泡,就是最大的胜利。

    然后,他就真的在水边玩起了肥皂泡,全然忘了他当初到底是干啥来的。

    池底的闻嘲风差点急死,因为他好不容易才通知了秦覃和羡门来临时加个班,帮他搞定外围的寒家护卫。

    他准备要圆梦寒江雪,让他把自己钓起来了。

    他真的不能再看到寒江雪又一次失望而归的背影,他看上去蔫哒哒的,实在是太可怜了。闻嘲风没什么恻隐之心,只有明显的双标与偏爱。

    寒江雪就是目前唯一得此殊荣的人。

    早钓起来早开心,他喜欢他笑起来的样子。

    可是偏偏,亲卫那边吸引了护卫的注意,但架不住寒江雪自己掉链子啊,他从一开始吹泡泡,到用铜线绕出来的大圈,开始研究在水边跑起来,可不可以学电视剧里的街边艺人那样,带出一个又一个巨大的肥皂泡。

    泡沫在阳光下闪过彩虹一般的色彩,寒江雪像个二傻子似的找回了自己的童年,或者准确的,他在弥补他曾经过于早熟的童年。

    人的心理就是这么一个神奇的东西,越是成熟的,反而越幼稚。

    越压抑的,就早晚有天会爆发出越大的反差。

    寒江雪就是个例子,他在现代是个孤儿,一直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而为了得到那个什么他就必须舍弃天真与玩乐。他逼着自己不断的去学习,去努力,去工作,就像是一台上满了发条的机器。他催眠着自己,你不累,你很开心。

    但直至这辈子,真正过上了随心所欲的生活,他才明白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他过去那样简直累极了,他一点也不开心,他……

    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年龄段的人生风景。

    闻嘲风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的病也让他真的很难做到忍耐,一个上头,一次使劲儿,他便从水中蹦出,一跃就跃到了寒江雪的怀中。

    寒江雪:“!!!”

    他都看傻了。

    直至十月已经很凉溪水唤醒了他,这不是梦,他真的遇到了一条投怀送抱的鱼。寒江雪的身上都湿透了,他手里吹泡泡的铁线圈已经掉在了水里,不知道给冲到了哪里。可寒江雪已经全然都顾不上了。他满心满眼的只有他的鱼。

    冰冰凉凉、如梦似幻,他一点也不想撒手。

    怎么求都求不来的东西,哗的一下主动送上了门,他怎么可能会放手?

    寒江雪的心开始疯狂跳动,他想和全世界炫耀,他,嗨,你看,我钓到我的鱼了。不过,在他实际的行动中,却是抱着这条投怀送抱到有点傻乎乎的鱼,赶忙飞奔到岸边他早就准备好的缸中。虽然在准备的时候他还不确定自己能不能钓上,但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嘛。

    他根本来不及想太多,只希望鱼不要因为缺少而呼吸不畅。

    他不想他的鱼就这样死去。

    以前他觉得守株待兔这个成语有点傻,怎么会有兔子会撞到树上呢?如今他才发现,果然劳动人民才是最具有智慧的啊,还真有这种大傻子鱼。

    闻嘲风:“???”你再一遍?

    寒江雪的快乐很简答,他抱起鱼缸,就去找杨校尉了,他:“看,我的鱼。”

    万万没想到,不远处的杨校尉身边还站着其他人,是寒江雪的老熟人,无夷王的亲卫长秦覃,以及寒江雪才认识的贴身太监羡门羡总管。

    “哎哟喂,三少爷。”羡门是个标准的娘化太监,虽然也有孔武有力、一个十个的那种铁血真汉子的太监,但羡门本人却更喜欢他现在的性格,他不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好,见谁都很热情。尤其是对他们家王爷的心尖尖,“什么东西需要您亲自抱啊,心累着。”

    寒江雪没有放手,只是把缸递过去一点点,让羡门先看到了他的鱼:“看,我的鱼,他自己送上门的,可傻了。”

    羡门看看闻嘲风,闻嘲风看看羡门。

    主仆二人一人站在缸外,一人泡在缸里,谁也没有话,却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尽了所有。羡门差点要捂住胸膛,心疾都要犯了,来之前他就被告知了王爷的算,他本以为他可以接受的,可真的看到这富有冲击力的一幕时,他还是高估了自己。

    他,真的,不能想象啊,他家王爷竟然会为爱做一条带鱼。

    最后救场的还是秦覃,他及时用布蒙住了鱼缸口,不让别人有机会看到里面的生物,进而发现这根本不是鱼,是人。

    秦覃的反应能力和接受能力都是比较强的,不然也轮不到他来当无夷王的亲卫长。他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演技有些浮夸,他:“咦?这不是我们王爷养在圣池里的龙爷吗?龙爷不爱见人,很容易受到、受到……惊吓。”

    杨校尉本还想,这个他还没有来得及看到的鱼怎么一身龙气,一听秦覃的话,好像就懂了,因为这是无夷王的宠物鱼啊。

    寒江雪也是一愣,万万没想到,他的鱼竟然是有主的吗?

    不过仔细想想,好像这样确实更有道理,它美的本就不像是野外能够拥有的散养鱼。王爷养在圣池中的宠物,瞬间就能解释的通了。

    这就是无夷王安排好的剧本了,他既想满足寒江雪钓鱼的想法,又不想被做成鱼头泡饼。

    自然就只能这般安排了。

    先让寒江雪把自己钓起来,再让属下假装发现,透出这鱼属于无夷王,不能吃。然后就可以合理带走了。

    寒江雪钓到了鱼,他满足了寒江雪,他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这个在闻嘲风看来毫无破绽和瑕疵的计划,却在他看到寒江雪强作欢笑的表情后,土崩瓦解。他千算万算,漏算了寒江雪的反应。自己好不容易钓上来的鱼,还没有高兴半天呢,却发现其实鱼早已名花有主。这种大起大落,又有几个人能够真正感到开心呢?

    但鱼是别人的啊,寒江雪良好的教养让他学不来夺人之美,哪怕他是个纨绔,他也是有底线的纨绔。

    无夷王审美真好,养了这么一条漂亮又梦幻的鱼。

    鱼应该也很开心吧,毕竟是王爷的宠物呢,养在圣池里,吃喝都是最好的,王爷应该也很宠爱它,不然秦覃和羡门不会一眼就认出来。

    寒江雪觉得自己就像是第三者插足,又或者一盘酸菜鱼,又酸又菜又多余。

    羡门终于醒悟过来,开始按照剧本上的台词道:“我的龙爷祖宗欸,您这是跑到哪里去了?我都找了您半天了,幸好被三少爷捡到。咱们赶紧回去禀告殿下吧,不然殿下不知道该怎么担心您呢。”

    羡门的毕恭毕敬、诚惶诚恐无法作假,他上前想要接过鱼缸。

    寒江雪也知道他该给出去,可手它却有自己的想法。

    就在两人僵持的当口,无夷王突然一个甩尾,狠狠的水把都溅了出去。他想要传达的抗拒信息非常明显,他改主意了,他要当寒江雪的鱼!

    至少今天晚上不能走。

    羡门无法理解,毕竟他不懂龙语,也不懂鱼语。他只以为自家王爷的演技很浮夸,反抗的过于激烈了些。他还在犹豫,要不要配合王爷,来个极限拉扯。但他的演技不允许他做出这么丢脸的事情。

    幸好,秦覃看出了王爷的意图。

    “呃,羡门,你忘啦?王爷又发病了,暂时也照顾不好龙爷。”这个宠物名是秦覃临时想的,闻嘲风安排的太匆忙,他自己也忘了取名,只能由秦覃补充这个细节,就是取名的水平不咋地,显得无夷王多多少少像个有点毛病的龙。

    羡门看着秦覃使的眼色,明白计划有变,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变,毕竟眼神能够传达的东西实在是有限,他也并没有那么聪明。

    只能懵懂的盲目跟话,活像一个捧哏:“啊,嗨,瞧我这记性。怎么?”

    “不知道寒虚衔有没有空啊?龙爷脾气大,一般很难亲近人,若王爷不在,指不定要怎么闹呢。不好安抚。”秦覃只能继续自我发挥,“您看他连羡门都不愿意靠近。但它就是投您的眼缘,一看就想和您在一起。您……怎么样?在我们王爷病醒之前,能请您先帮忙照顾一段时间吗?我们王爷一定会感谢您的。”

    寒江雪:“!!!”还有这好事呢?他赶忙把事敲死,生怕那边反悔,抱着鱼缸的手都紧了几分,“王爷救过我的命,两次,帮他照顾宠物,我义不容辞。”

    闻嘲风很是满意寒江雪的这股占有欲。

    因为这会让他觉得他对寒江雪来很重要,谁会不喜欢被人喜欢呢?

    “那这是太好了。”秦覃由衷的感慨道,“我这就回去把龙爷平日里的用品拿下来,上面的龙族气息比较多,您不介意吧?”

    寒江雪把头摇的就像是拨浪鼓:“不介意不介意。”他根本就闻不到。

    真正介意的是其他人,但就像之前杨甘他们一样,稍微离开一点距离就好了。寒家的山庄别的特点没有,足够大却是有目共睹的。

    一直到睡前,寒江雪都还有一种不真实之感。

    他真的钓到他了吗?

    龙爷的鱼缸就摆在寒江雪的床边,有人时会盖上布子,只剩下寒江雪了才会彻底露出来。那本是寒家庄子里用来养缸莲的瓷器,外面还画着寒二的丹青山水,大笔一挥,就写了三个字——碧莲池。

    在晚上还会散发出淡淡银光的龙爷,摇曳过水面,探头而出,在与睡不着的寒江雪对视后,它开口便是一段寒江雪从未听过的遥远之音。

    空灵,悸动,恍若山海之图。

    那是龙族的心音,代表了龙族所有炙热又美好的感情。不过,一直到闻嘲风真的对着寒江雪吟唱出来之前,他都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拥有他的音。别的龙他不会唱是因为他的病,他自己知道是因为他的内心一片漆黑,根本就不存在什么人类该有的正常感情,他又怎么能唱出来呢?

    闻嘲风就像所有吃不到葡萄就要葡萄酸的狐狸,曾放出话去,不会唱这些黏黏腻腻的绵绵之音又如何?他才不稀罕。

    可是在这个静谧的夜晚,在对上寒江雪黑白分明的眼眸的刹那,他还是决定试一试。

    他不断的告诉自己,不会成功的,不会成功的,不要抱有期待。

    然后,不可能的事情就发生了,他听到了他的音,宫商角徵羽,恍若一首诗。

    是寒江雪,超越了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