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一对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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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时语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前世她待在后宅里,萧承渊在做什么她几乎不知,惟有从丫鬟仆妇的议论里听出些惊心动魄。

    她死前他已斗败四皇子一党,是众望所归的储君,如今重新来过,采取的却是与前世不通的策略,想来心里已有成算,她何必操他的心。

    裴时语往后坐直了身子,撇开视线,抬手轻抚膝上的褶皱。

    萧承渊望了望她那张归于平静的面庞,喉头滚了滚,忍不住补充了句:“事在人为,肯定会比前世顺利。”

    裴时语垂着眼没有话,他顺利不顺利与她干系不大,她只盼这半年顺顺利利地,等开了春离开上京,她们祖孙俩自有一番新的天地。

    接下来路程如萧承渊的那般顺畅,他们到达宫门,已有皇后娘娘身边的太监前来等候。

    从前不知其中的算计时,满心以为这是皇后对萧承渊在意与重视,如今却清楚得很,这人其实是来监视他们的。

    裴时语暗吸一口气,起精神。

    马车稳稳停下,轮椅很快在外头预备好,萧承渊在两名随行的护卫的搀扶下在轮椅上坐好,他没有离开,在裴时语踏上马凳时自然而然伸出手扶她一把。

    裴时语心里清楚,如今需要让外头的人看到她们夫妻恩爱。

    她将手搭上去,一有力一纤细两只手虽只是在裴时语下车的过程中握在一起,但轮椅上的人望向新妇时,清清楚楚让人瞧出几分柔情。

    裴时语的视线掠过他,心中暗哂,此人入戏倒是快。

    来迎他们的公公姓乔,是皇后跟前的红人,天生一副笑模样,一照面便连声道恭喜。

    萧承渊一改往日的冷漠,罕见地冲乔公公拱手道了声谢。

    乔公公楞了下,没料到这位一向寡言的齐王殿下竟然会开口,俗话得不错,人逢喜事精神爽,许是新婚令人心情好。

    他很快敛好情绪,眼角的笑纹更加舒展,示意随行的太监去推轮椅,亲自给两位新人引路。

    宫里没有太后,认亲的地方设在皇后的玉坤宫,帝后与在上京的皇子公主都在。

    二人到达玉坤宫时,各人已经分位次坐好。

    上辈子头回进宫时,裴时语生怕行错做错,全程战战兢兢地,对那会唯一留下的印象便是紧张。

    这回换了心境,坦然许多。

    两人依礼对着主位认真叩拜行礼,接下来是敬茶认亲的环节,因多活了一世的原因,裴时语对这些人不算面生,大方自如地照规矩过礼。

    在此期间,皇后不知将两人量了多少遍,礼毕,皇帝给裴时语赐了座,并让皇子公主退下,只留下二人。

    皇后笑眯眯地朝一旁的皇帝开口:“真是一对璧人,您看是不是?”

    皇帝没有搭话,但见儿子身体恢复能来皇宫认亲,心情还是好的,沉静的面庞上也有几分暖意,问萧承渊:“恢复得如何了?”

    皇后噙在嘴边的笑意僵了瞬,为掩饰尴尬,伸手去端几上的茶盏。

    裴时语不动声色挪开视线,眼观鼻鼻观心,不出错就行。

    根据前世的观察,帝后的关系并不亲密,她鲜少看到两人同进同进,且几乎没怎么看到过两人交流。一向只有皇后派人问候萧承渊,皇帝从来没有派人来过,仿佛没有这个儿子似的。

    萧承渊的声音在屋内响起,平静无波,听不出悲喜:“回父皇的话,儿臣感觉已大好,除了双腿不能恢复,其余的已无大碍。”

    皇帝朝皇后瞥去一眼:“此事多亏皇后,若不是她替你操心,你今日恐怕不能坐在这里。”

    “父皇的是,”萧承渊深深看向皇后,“儿臣感恩母后的大恩大德。”

    闻言,皇后撂下茶盏,眼底有波光闪动,“陛下言重了,三皇子虽不是我亲生,却是我一手带大的,在我心里与亲生的是一样的。虽然冲喜这个法子玄乎了点,但好歹是管用了,如今他得以康复,裴氏又是个讨人喜欢的,他们二人和和美美,臣妾这心呐,总算是落回了肚子里。”

    皇帝没做评价,慢悠悠起身,撂下一句话:“承渊难得进宫,陪朕下局棋。”

    萧承渊回答了声是,皇帝的内侍立即推着萧承渊的轮椅跟上去。离开前,萧承渊向皇后道了声“儿臣告退”,而后飞速看了裴时语一眼,见她神色平静,知道自己多虑了。

    皇后将萧承渊的神情看在眼里,笑眯眯地冲裴时语招手,“过来些。”

    看来传言不假,裴氏的确入了他的眼。

    以前被蒙在鼓里时,裴时语对这位和善可亲的皇后很有好感,自从得知她对祖母下手,裴时语不想与她亲近。

    但面子还得做。

    裴时语起身,随伺在一旁对宫女立即将椅子搬得离皇后近了些。

    裴时语落座,皇后慈爱地看着她,温温柔柔地开口:“当初大相国寺的高僧给承渊算命时,你们这桩亲事实乃天作之合,我不忍瞧着这天赐的良缘错过,便作主给你们定下了亲事。今日一见你们,果然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裴时语面上不显,心里对她一番话厌恶得不得了,什么天赐良缘,不过是看她好拿捏。

    但实话不能的,裴时语昧着良心柔声道:“谢母后成全。”

    皇后娓娓道:“承渊是个苦命的孩子,他的母妃在生下他后便离开了人世,然后就来到了本宫身边。因他出生时不足月,先天不足,自比寻常孩子弱些,可以几乎是在药罐子里泡大的,总算艰险长大。

    本宫虽为皇后,却天底下所有的母亲一样,他身子弱,难免多关注些。你是不知道,他满十五岁后出宫开府那阵,本宫简直寝食难安,虽长史他们都十分靠得住,但总是忍不住担心他热了冷了不舒服了。

    可这孩子心思重,不爱话,又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怕我担心,总是只告诉我一切都好。

    如今他身边有了你,有你照顾着,本宫这心总算能放下来了。”

    类似的话裴时语前世听过一边,当时感动于皇后对萧承渊的用心,也感激皇后对她的推心置腹,也因此在每回进宫时对皇后知无不言。

    她掩去眸底的不喜,开口时嗓音依旧温和柔软:“母后放心,妾身定会好好照顾好王爷。”

    “好孩子。”皇后拉着她的手,慈祥地道:“你和母妃,他如今的身体到底如何了,可再有昏迷晕倒,有没有寻到名医,腿脚是否有知觉?

    本宫知晓他的性子,他一向懂事,不希望本宫为他操心。你也不必有顾虑,咱们婆媳咱们的,不用告诉他。本宫是当母亲的,只有知道了实情,才能帮他,才能安心。”

    裴时语前世确实被皇后真情实意感动,这回,面对给祖母下毒的始作俑者,裴时语含糊道:“母后放心,王爷这些时日都没怎么昏倒,只是王爷这腿迟迟没有知觉,短期内恐难恢复。”

    听萧承渊的腿不能恢复,皇后放心了些,问裴时语:“查清楚成亲当日昏迷的原因了吗?”

    裴时语点头:“元大夫,应是那几日操劳了些,服解药后的副作用,并无大碍。”

    见他们还没有查出是缃莹花的缘故,皇后的眉目舒展开来:“这下本宫便放心了。”又闲话了几句家常,皇后问起萧承渊待她好不好。

    一直没有露面的章嬷嬷突然走进来,满脸喜色向皇后道恭喜。

    皇后调转视线去看她:“何喜之有?”

    章嬷嬷道:“回娘娘,奴婢方才从太医院得到消息,张院正之前推荐的神医到了,正在宫外等候召见。”

    “真的?”皇后微笑着看向裴时语,“张院正有位师兄,最擅长解毒,之前一直在外云游,这回终于将人等到了。”她吩咐章嬷嬷,“快去御书房里找王爷,就有擅长解毒的神医求见。”

    裴时语默不作声地看着皇后演戏,暗想她与萧承渊的这一场较量。

    她有些问题想不通,皇后与萧承渊明明是鱼死网破的关系,二人却心照不宣地在外扮演母子情深的样子,这些到底要给谁看呢。

    萧承渊既然所中之毒是皇后的人下的,他又为何不像皇帝挑明,他一个当儿子的,到了性命攸关的地步,为何不能向皇上呢?

    想了想,突然又觉得,并非所有的父亲都有庇佑子女的本能,比如她的父亲。

    难道,萧承渊与皇上的关系也是这般?

    但她现在更应该关心的问题是皇后要让神医给萧承渊解毒,万一她知道萧承渊身上的毒已解,且不日便能站起来,萧承渊会不会有危险,最主要的,会不会连累她?

    ***

    萧承渊并没有与皇上下棋,皇帝负手立在书房内,用背对着萧承渊,嗓音低沉:“你还在怪朕?”

    “儿臣不敢。”萧承渊坐在轮椅上,安安静静地回答。

    面前的人突然转身,怒意难掩:“不许再查了!这是朕的底线。”

    萧承渊的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底线,此人还有底线么?

    当年眼前之人还是皇子时,与舅舅宁远侯亲如兄弟,后来为了权势,先是背叛了兄弟,后又逼死了他的母妃。这些年他一方面对当年的所作所为愧疚不已,一方面担心他查出当年舅舅被诬的真相。

    所以他给他尊荣,让皇后亲自养他;同时又无法面对他,担心他真的将当年的事情翻出来,对皇后加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不闻不问,任他自生自灭。

    真真是矛盾极了的一个人。

    萧承渊微笑着回答:“父皇多虑了,儿臣以这残疾之躯,就算查出来也没有用处。”

    “这就对了,”皇帝眸底怒意退散了许多,重新恢复温和的模样,“你既然身体好了许多,朕给你安排了个差事。”

    皇帝在萧承渊进宫前就替他想好了去处。

    封家兄妹的权势越来越大,有意将手伸到御林军那里,若他们提前让自己退位……皇帝不敢想后果。

    他这个儿子虽然腿残疾,但残疾也有残疾的好处,他没有机会登上大位。

    但他有雷霆手段,且与封家人不对付,有他掌管御林军,不用担心禁中的安全,他便能高枕无忧,继续当这逍遥快活的皇帝。

    萧承渊听完他的安排,眸底闪过一丝寒光,这人是将自己架在火上烤。不过无所谓了,到时候被烤的是谁还不一样。

    不一会御书房外有章嬷嬷求见,听到来意后,皇帝大手一挥:“你去吧。”

    萧承渊颔首称是,眸底的寒意几乎要涌出眼眶。

    哪有这么巧合的事,神医怎会突然出现,不过是皇后不放心他,要试探他罢了。

    不过,熬过了这一次,后头的一切都是他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