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共往【三更】
他被楚清姿轻轻牵进屋里, 亲眼看着他娘亲把目光挪到他身上,颇为不自在地低声了句:“磨蹭什么呢,还让人去请你?”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看向了谢淮, 谢淮张了张口,发现自己什么也不出, 喉咙哽住般沙哑失声。许久他忍耐下翻涌上来的情绪, 才带着几分心翼翼,唤了声:“娘。”
侯夫人错开他的目光, 清了清嗓子,道:“坐吧。”
下一刻,楚清姿站起身来,替他让出侯夫人身边的位子。
谢淮犹豫片刻, 被楚清姿轻轻推了过去。
“世子倒还害羞了?”擦身而过的间隙, 她低声飞快地嘲笑他一句。
他身形微顿, 紧紧掐紧进手掌的指尖稍稍松开,谢淮坐在了侯夫人身侧,许多年来,第一次靠她这么近。
“行了,少废话, ”侯夫人盯着那鸟笼里的鹦鹉,低声道:“不是会学人话么, 怎么不开口?”
楚清姿用眼神示意谢淮开口,他顿了顿, 从桌上抓起一把瓜子,走到那鸟笼边, 将瓜子扔了进去,回头看向侯夫人, 眸光灼灼,轻声道:“这样就开口了。”
被这样的目光盯着,侯夫人不由得低骂了声,只觉得眼睛里又开始莫名湿润起来。
真是快要死的人,被儿子随便一句话就能牵动心绪。
她以为自己多年步步为营,早已刀枪不入,可现在才知道,原来她也舍不得,原来她也不忍心。
鸟笼中的鹦鹉左右来回蹦了两下,竟然聪敏地自己磕开瓜子,一口吞掉那瓜子仁,大声叫道:“恭喜发财,恭喜发财!”
这一声瞬间把前厅的气氛拉回,几个丫头纷纷窃笑起来,就连楚清姿也忍俊不禁,侯夫人怪异地看他一眼,道:“你都教的什么鸟话?”
谢淮干咳了声,轻轻道:“之前把他送到温如琅那了,是他教的。”
“温家那个子...”侯夫人稍有些记忆,幼时确实见到那两个孩子整日跟着谢淮招猫逗狗,不学无术。
“嗯。”谢淮悄悄看她,低声道,“就是先前每年都来看望你的那个,前些日子来过侯府一趟......”
见他们聊起来,楚清姿和唤荷他们对上眼色,纷纷起身去做自己的事情。
侯夫人眸光掠过踏出门外的楚清姿,不着痕迹地轻嗤了声。
谁谢淮没福分,娶的好媳妇倒是体贴。
半晌,她将目光落回到面前的谢淮身上。
谢淮被她看着,嘴上的话不自觉地停了下来,问道:“怎么了?”
前厅不知何时,已经空无一人。
侯夫人垂眼看他,心中百般滋味如同杂草般疯长出来。
明明记得还不过是个手里牵着的路都走不稳的娃娃,怎么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
她缓缓伸出手,轻之又轻地碰了碰谢淮的脸侧,自言自语般喃喃道:“跟你爹...有八分相像。”
谢淮浑身僵硬,只任凭她靠近过来。
耳边传来道无奈的叹息。
“谢淮。”
“嗯。”谢淮颤抖地应下。
“我时日无多了。”侯夫人伸手揽住他,想从前那般,将他抱在怀里,却发现谢淮不知不觉竟然已经长得这样高了,她只够这样轻轻地靠着他。
侯夫人性格冷硬内敛,自从谢淮长大知事后就极少这般亲近他。
可再多的亲近,都抵不过她口中的话如利刃般扎进谢淮的心口,潺潺地流出血来。
“不会。”谢淮的指尖掐进掌心,生生洇出血来,“我不会让娘出事的。”
侯夫人低叹了声,道:“我已经没有多少天能活了,我中了毒。那毒是谁所下,想必你也心知肚明。你救不了我了,从前那何恭谨来时便告诉我我只剩半载寿命,如今已经油尽灯枯,不必再把心思放在我身上。”
......
许久,侯夫人提着那鸟笼从前厅出来,身旁立刻有婢女赶上前来替她提着鸟笼,却没成想那鹦鹉突然叫了声:“别走,别走,别扔下我。”
霎时间,侯夫人脚下微顿,把鸟笼提到眼前,嘴里低低道:“怎么我教你话就不。”
她也不想扔下。可一步踏错终身错,她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跟我学......”侯夫人逗着笼子里活蹦乱跳的鹦鹉,迎面撞上满脸紧张的楚清姿,她笑了声,道,“才分开这么半会儿就耐不住了?”
“夫人就别开我的玩笑了,”楚清姿脸上微红,又道,“世子他怎么样?夫人...都清楚了么?”
闻言,侯夫人神情微恍,叹息道:“你进去吧。”
见状,楚清姿心下一紧,想也不想地便赶进前厅,却见谢淮怔然地立着,仿佛只要一阵风吹过便会把他摧毁。
她试探着想要靠近些,牵住他的手,却听到身后唤荷的轻咳声。
这是她们的暗号,回来时她已经跟唤荷他们通好了气,如若那太医就在附近,就咳嗽几声作为提醒,这样便不会暴露。
可那太医怎么偏偏挑在这个时候,这个时候谢淮如果没有人陪在他身边,他得......
她刚想了一半,忽然间,就见谢淮缓缓落座,头也不抬地提起桌上的酒壶,灌进口中。
楚清姿急切担心,可又碍于那太医不能表露,只好强忍住,走到谢淮面前道:“世子若是想喝酒那我也陪你一起喝。”
于是她跟着坐到谢淮身边,从他手中抢走酒壶,错眼之际,果然看到那太医立在前厅不远处盯着他们。
唤荷,唤荷,快去把他支走啊。
幸好唤荷伶俐极了,登时凑上前去把那太医的视线挡住。
趁着这机会,楚清姿连忙捧住谢淮的脸侧,低声道:“世子,我们回房去,好不好,别喝了。”
虽然知道这是谢淮消解痛苦的方式,可她不忍心看着谢淮这样灌醉自己。
“清清...”他声音低哑,平生第一次,用无助的眼看向她,“我只剩下你了。”
怎么办?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阻止这一切,才能挽救回来他娘的性命。
“我什么也做不了。”
不是的。楚清姿想告诉他不是那样的。
可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却传来了一道脚步声。
“世子可是有什么事了?”那太医低声问道,眸光带着几分探究,“我这里有些药材,如若需要......”
“滚。”谢淮冷冷地断他,猛地从身侧抽出剑来。
若不是楚清姿眼疾手快挡住了他,怕是下一刻谢淮便会立刻将他砍了。
那太医见状,眉头微蹙,悄悄退了出去。
徒剩楚清姿颇为勉强地抱住谢淮,轻声一遍遍地哄道:“世子,不是你要先想办法牵制事情发展,如果你再这样下去一切努力就白费了。世子!”
谢淮怎么冷静,他根本没有任何空隙能分心去想除了侯夫人以外的事。
从到大他只那么一点心愿,护着他想护的人,可是为什么一次次地破灭,一次次地被人生生摧毁?
“世子,你冷静一下。”楚清姿又何尝不知道那种失去亲人的痛苦,前世这种滋味她已经尝过一遍了,所以她明白谢淮现在根本不可能控制住自己。
半晌,她咬了咬牙,干脆揽住谢淮的脖颈吻了上去。
冷静下来。
他们还有机会。
一切都还来得及。
许久,谢淮扔下冰冷的剑刃,紧紧扣住楚清姿的腰肢吻上来。
他动作粗.暴,急促,带着恐惧与渴求,希望楚清姿能救他,能帮帮他,能让他在最脆弱的时候不至走投无路。
唇瓣被翻来覆去的折磨,几乎已经薄红发肿,楚清姿下意识地想推开他,却被圈得更紧。
直到她眼角发红泛泪,谢淮才轻轻放开她,靠在她的肩上,低声道:“清清。”
“世子......”她心地唤他。
“如果我被派去边疆,你便带着放妻书走,跟祝予臣也好,谁也罢,走的越远越好,到谁也找不到你的地方。”
话音刚落,楚清姿不可置信地看他,道.“谢淮你胡什么?”
谢淮什么也不想,他只知道他想要兵权,就必须得领兵去仗,不管前方是生路还是死路。
但,他不会让楚清姿跟他一起冒这个险。他绝不会让楚清姿受到半点伤害,不会让任何人把她当成他的软肋作为要挟。
“若你真这样想,那无非就是重蹈前世的覆辙,放妻书给我可以,现在便给,我去找顾絮时。”楚清姿冷冷道,“总归都是不被人认可,不被人信任,被当成个毫无用处的累赘,跟着你和跟着顾絮时又有什么区别?”
顿了顿,似是觉得可笑,楚清姿弯身从地上拾起那把剑来,对浑身僵立在原地的谢淮道:“反正都是死,不如我现在就死在世子眼前,你也省了一桩......”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么想的!”谢淮额头青筋跳起,第一次对她发了真正的火气,毫不犹豫地伸手从她手心夺过佩剑来扔出门外,紧紧扣住楚清姿的肩膀一字一顿道,“你告诉我,你想让我怎么做?”
“造反吧。”她。
空气骤然寂静,谢淮被楚清姿扑上来紧紧抱住。
楚清姿轻轻靠在他肩头,强忍住喉间的哽咽,眼泪一颗颗滴落在谢淮的颈间,仿佛能流入他的心口,落下滚烫的印迹。
“谢淮,我是要逼你造反。”
“听明白了吗?”她扯住谢淮的衣襟,喊道,“别再顾及我,我不是被你护着的人,我该是站在你身边的人!”
她知道,只是因为担忧她会被皇帝当成谢淮软肋拿捏在手心,又因为夺位之争向来险恶,鲜血淋漓,所以谢淮才逼不得已选择最能保护她安全的方式让她离开。
可她别无选择,他们已经是绝路,无路可走了,所以楚清姿宁愿以死明志,告诉谢淮,只有推翻这个昏庸无能的混账皇帝才是他们真正的出路。
这样的皇帝,不配得到他们的忠心。
谢淮,若你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做乱臣贼子,那我便同你一起,做那教唆丈夫造反的贼妻。
即使将来载之史书,著写你我不忠不义,刻印下奸臣贼妇四字留给后人唾骂万年,我也愿与你休戚与共,同生同死,埋名野史。
这条不被理解的路,我与你共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