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令牌
闻言, 侯夫人搁下茶杯,缓缓道:“这么多年来,侯府不曾亏待过她, 明日,”她把目光挪向谢淮, 道, “你进宫去,替我求份赐婚圣旨, 多贴些嫁妆,想必那李卓也就愿意了。”
二夫人震惊不已地看向她和谢淮,侯夫人愿意从佛堂出来就足够叫她惊讶的,出来之后竟然还跟谢淮话, 搁到从前简直是想也不敢想的事。
谢淮起身道:“儿子知道。”
他自然乐意去做, 这么长时间被谢颜烦的透顶, 谁爱要这个烫手山芋谁要吧。
不一会,谢颜果然气冲冲地回来了,甫一进前厅就开始跟人哭诉:“侯夫人,二夫人,你们可要给我做主啊, 侯府不能叫人这么欺负!那相府的臭丫头实在是没教养,一点廉耻都没有!”
话音刚落, 楚清姿缓缓抬眼,看向她, 道:“相府的教养,怎么了?”
“你还有脸怎么了, 你那妹妹跟你一样不知廉耻,上赶着要嫁进尚书府,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谢颜指着她便骂,却在谢淮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声音戛然而止。
看来她还记得上次谢淮的“忠告”。
她是气急了,她就是不明白那个楚涟容有什么好得意的,靠着些狐媚子的手段想要正妻之位,也不看自己配不配!
谢颜把目光转向侯夫人,登时跪下来道:“夫人上次要替我求圣旨的事不知还做不做数,在侯府这么多年,颜儿可从来没有求过您什么事。”
听她一句话侯夫人就烦了,她轻吸了一口气,道:“自然是要做主的,方才我们已经过了,明日便教谢...教世子去宫里求请赐婚圣旨。”
话音刚落,谢颜脸色突变,道:“侯夫人,谢淮他肯定不愿替我求圣旨的!他根本就不想让我嫁好!”
她刚完,抬眼看去,却见侯夫人脸色微沉,冷声道:“我常居佛堂,深入简出,没怎么管教过你们,虽侯府不重规矩,但不代表没有规矩。谢颜,侯府是没教好你。”她忽然起身,睨着谢颜,道:“我乃诰命夫人,可以直呼世子姓名,你呢?你比我这诰命还要金贵?”
最后一句,她冷冷地吐出来。直吓得谢颜神色苍白,瘫软在地,良久,颤颤巍巍道:“颜儿知错了,只是世子、世子他向来不甚喜欢我这个姐姐,怕是......”
谢淮轻轻笑了声,道:“你放心,娘让我做的事情,我定然不会忤逆。我不像某些人,不懂尊卑有序。”
谢颜铁青着脸,恨恨地看着谢淮,只要她能嫁进尚书府,她定然要让李卓好好对付谢淮,她要让谢淮后悔对她做过的一切!
“你也听见了,若是此事不成,世子有我教,没别的事你回去歇息吧。”当着三姨娘的面,侯夫人还算给三房留了些脸面。
从老侯爷死后,侯夫人惦念旧情,从未苛责过她们。这一家女眷孩童,便渐渐失了规矩,她也知道,谢颜他们敢对谢淮不尊重,其实都是看自己的脸色,从前她逼谢淮造反,没给过他半分好脸色,谢颜便见风使舵,觉着自己也能占谢淮一头。看来,也是时候好好整顿一番。
“即日起,若再让我看到有谁不敬世子,不尊长幼,不懂规矩,一律家法伺候。”侯夫人风轻云淡地完,瞥了一眼立在原地发怔的谢淮,道:“跟我到佛堂,领着你那好媳妇。”
谢淮回过神来,低声道:“是。”
在他们走后,谢颜脱力般地撑起身子坐回座位。无不怨恨地想到,反正她也要嫁人了,马上就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再也不?整日跟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过活。
至于侯夫人,呵,她不会真以为她养出来的儿子能有什么出息吧。
她啐了口,掩去眼中的阴毒。
而佛堂里,婢女点好灯后,便被侯夫人挥退。
“叫你们来,还有一件事要。”侯夫人随意地坐在榻上,倒了杯楚清姿从江南给她带回来的清茶,又唤了声道:“谢淮。”
谢淮抬眼看她,轻轻应声。
“去大佛后面,底座处摸一摸。”
他神色微顿,立刻照做,走到大佛身后稍一伸手,果不其然摸到了一块金箔令牌。
“这是......”谢淮翻来覆去看了看,上面只写着秉年二字,“秉年...是爹的名字。”
侯夫人习惯性的冷哼一声,道:“亏你还记得你爹叫什么,拿过来。”
谢淮抿了抿唇,将那令牌递进侯夫人的手心。
侯夫人颇为怀念似的碰了碰上面的字,缓缓道:“这是...你爹当年带兵仗似的令牌。”
闻言,谢淮微微一愣,道:“爹仗时的将军令在我手里。”
这个令牌,却是他从未见过的。
侯夫人淡淡地道:“你拿的那块,是狗皇帝给他的令。”她将那块写着秉年的令牌捏在手心摩挲片刻,道,“这一块,是你爹当年携十万大军夺权举.事时的令。”
当年先帝昏庸无道,暴戾恣睢,天下大乱,四处多有造反起事,这块令牌,就是谢秉年当年造反时的军令。
“所有跟着你爹当年江山的人,都识得此令,你好好收着,虽当年的人已经四散奔逃,已经没什么?处,但这令牌是你爹留给你的唯一的东西,权当留个念想也好。”顿了顿,侯夫人又道,“那块狗皇帝给的将军令,还不如烧了柴火。”
谢淮伸手接过,仔仔细细地看过上面的字,仿佛只这样看着,还能回忆起他爹当年的样子。
从到大,他确实盼望着成为他爹那样的人,可是太难、太累,他不可能像他爹一样的胸怀能救下存心想害自己的人。
“你是不是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你爹要救他?”似乎看出谢淮心里的疑惑,侯夫人缓缓道,“那是因为他见过太多狠毒无情的人,他想让这江山有一位文人明君。”
谢秉年一直觉得武臣杀伐果断,毫无人情,至少他带兵多年都是铁血手腕,包括他起义的原因,也是因为当年的先帝太过无情狠毒,杀气太重,每年都要不停的仗征战四方开辟疆土,百姓民不聊生。
“他以为,只要文人坐上这个位子,兴许就会国泰民安,百姓也能少了许多战争的苦难。”
他的看法是对的,至少不能是完全错。狗皇帝当年登基之初,确实是做过许多好事,而且厌战厌杀,甚至多次废武兴文。
可是,越到后来,皇帝便越来越在意自己的位子,在意自己至高无上的权,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于是他夺兵权,散军队,让文臣号令武将,甚至在邻国挑衅时,选择以和亲息事宁人。
“和亲!何等的耻辱!”侯夫人愤恨地道,“他把自己的女儿当成工具嫁出去,丝毫不管是不是以肉饲虎,再这样下去,觊觎大魏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可是他根本不在乎,他沉迷于这盛世王朝,沉迷于歌舞升平,沉迷于身侧美姬的楚腰蛴领。
见她的激动,楚清姿连忙上前为她顺了顺气,许久,侯夫人才揉了揉额角,看向谢淮,冷笑了声,道:“不过你放心,就算他再怎么畏惧武将,厌恨侯府,最后定然还不是要来求你,替他安定边疆。他别无选择,这是他自己造成的,这也是——他一直犹豫没有杀你的原因,他还需要你帮他仗。”
楚清姿想起前世便是如此,皇帝派谢淮去征战边疆镇压邻国,却不管他是不是能赢,只给了他很少的兵,他了胜仗,皇帝便会想尽办法对付他,他了败仗,所有罪名都可以扔在他身上。
这是什么道理?
她不明白。
这该是为国征战的战士应得的奖赏吗?一身伤疤回来,却被他以生命所守护的帝王想尽办法赶尽杀绝。这江山,到底是为谁而守呢?
为什么,凭什么,谁来解释,谁来回答,谁来告诉他该怎么做才不算负罪,谁给过他退路,谁给过他生路,谁来教他如何守卫这样一个残败腐朽的国家,保护这样一个无能善妒的帝王?
她紧紧蜷紧了手指,浑身难以抑制地发抖。
却听到身旁传来谢淮懒散的轻笑声,低低道:“没事。”
楚清姿忍不住道:“什么没事?”被人算计成这样,她胸腔郁着股火气,谢淮还能没事?
他伸手把那令牌搁进怀里,垂下头去,轻声道:“就算他要算计我,仗还是要的。”谢淮抬起眼,声音淡淡,仿佛从来都是那般随意,“爹是护国将军,我也该是,不管龙椅坐得是谁,不管他要怎么害我,我都该去仗。”
于他而言,保护大魏,何尝不是保护这里的侯府和家人?
楚清姿怔怔地看着他,前世今生,谢淮都选择了同一条道路,哪怕前路荆棘丛生,千难万险,他也从未退缩过半步。
这才是,她心中那个谢淮。那个从到大她一直想看到的保家卫国铁骨铮铮的永安侯的儿子,果不其然,和老侯爷如出一辙的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