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好久不见。

    许月亮喉咙滑动，觉得初秋的天一下子热得让人头晕目眩。

    她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倒是尤薇薇喊了起来：“啊？林医生,你们认识啊？”

    林绮眠看着许月亮,盯紧了她的眼睛。许月亮却只敢有这一瞬间的对视,下一秒立马垂下了眼睫,手指紧紧地攥着包带，不发一言。

    她没有给她们的关系下个定义，林绮眠于是只道：“嗯,之前月亮在我这里拔的牙。”

    尤薇薇瞪大了眼睛：“就是您给月亮拔的牙啊！您是拔……牙的啊……”

    林绮眠笑了笑：“对，口腔外。”

    尤薇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指了指她手里的宣传资料：“我以为您……”

    “兼职科普宣传。”林绮眠晃了晃手里的资料，视线重新回到许月亮脸上,“月亮能帮我这个忙吗？我们医院的一个活动。”

    “帮,帮。”许月亮这次倒是回答得迅速,甚至立马掏出了手机，“是要扫码下载APP吗？”

    林绮眠被她逗笑了,唇角上扬,带得露在口罩外的眼睛都笑起来。

    “不用。”她道,“听我讲一下就行了。”

    “啊,好。”许月亮四下里望,原地几乎转了一圈,“那我们，我们在,在哪里？”

    “你热吗？”林绮眠问她。

    “啊？”许月亮愣住,抬眼匆匆看了她一眼,眼神晃荡得像是受惊的鹿。

    但凡注意力放到了个人身上，竟然能吓成这个样子。

    林绮眠只得去掉了言语间那些多余的枝丫，用公事公办的语调解释道：“如果不热的话，我们在这里进行就行。”

    “不热，不热。”许月亮连忙摆手。

    “好，那……”林绮眠看了下廊桥的长椅，“那我们坐下吧。”

    “嗯嗯。”许月亮立马一屁股坐下了。

    林绮眠把拿着的零食先递给了薇薇，然后坐到了许月亮的身边。

    宣传单就一张，指着图片给许月亮讲解的时候，两人的身体会自然地靠近。

    但即使靠近，许月亮也努力撑直着腰背，不让自己逾越过安全距离。

    那些基础的科普内容，林绮眠即使不动脑子，嘴巴也会自己完成。

    于是嘴上着，目光到底是飘到了别处去。

    许月亮有而挺翘的鼻尖，秉着呼吸，良久才会翕动一次，带动得整个胸口都会大幅度地起伏。

    许月亮今天半扎着头发，别在耳后的发丝跳出来一撮，虚虚地掩盖住嫩白的耳朵，林绮眠嘴里的话语微一顿，那耳朵便肉眼可见地染上红色。

    许月亮有细长的脖颈，颈上戴着条和今天的裙子极其相配的银色项链，细细的链条陷进锁骨窝里，林绮眠的眉头皱了皱，因为许月亮竟然出了汗。

    天气是还热，但廊下晒不到太阳，许月亮穿得也凉爽，不该这么两分钟，就出了汗。

    但薄薄的一层水汽就是沾上了她的皮肤，让林绮眠觉得，许月亮大概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会哭。

    林绮眠停下讲解，问她：“都记住了吗？”

    “嗯！”许月亮用力点头，攥了攥手指，立马就要背给她听，“牙齿健康的五个标准……”

    “不用。”林绮眠笑了笑，她收了手里的东西，先站起了身，“自己记着就好。”

    “嗯嗯。”许月亮也立马站起了身，双手在身前规规矩矩地交错搭着，目光下落，不去看林绮眠的脸。

    “谢谢林医生。”她冲林绮眠鞠了个躬。

    林绮眠没有应声，看了她几秒。

    许月亮的热气几乎由里而外地冒了出来，烘出一个又闷又燥的氛围。

    林绮眠伸手，拿过了尤薇薇手里的零食：“任务完成了，这是你的奖品。”

    “嗯！”许月亮接奖品倒是动作利索，很快就把两包软糖抱进了自己怀里。

    “那……”林绮眠盯着许月亮低垂的脑袋，“再见。”

    许月亮攥着零食袋子，点了点头。

    林绮眠忽地笑了笑，道：“如果真这么害怕，下次就不要勉强自己过来了。”

    她转头看向尤薇薇：“你得换个朋友陪着，月亮这么吓下去，要应激了。”

    尤薇薇蹦到了许月亮身边，抱住她的胳膊搓了搓：“哎，我也没想到她这么害怕，下次不了不了，我已经适应了，下次我一个人来。”

    许月亮眼神晃动，抬头看向林绮眠。

    林绮眠勾了勾唇角，朝她们招招手，转身走出了廊桥。

    直到她的身影看不见了，许月亮才长长地一口深呼吸，然后突然便蹲到了地上，抱着膝盖哭了。

    尤薇薇吓傻了，蹲在她身边，给她用力抚着背，一脸迷茫：“月亮你怎么了啊，怎么了啊……”

    许月亮自己哭了会，抬手一抹眼睛，道：“我们回吧。”

    尤薇薇：“哦哦哦。”

    许月亮抱着两袋零食，大步地往外走，等坐进了车里，眼睛还是红的。

    尤薇薇和许月亮认识的时间不长，两人住在一栋楼里，一个行业，平时网上交流的更多。

    许月亮在网上都是乐乐呵呵可可爱爱的，现实里偶尔一块吃顿饭，也是活泼欢快的。

    尤薇薇几乎没见过许月亮难过的模样，更别见她哭了。

    只知道她的确是胆，但没想到胆成这样。

    车子行驶了一段路，尤薇薇见许月亮止住了那个难过劲，开始扒拉怀里的零食了，便问道：“月亮你刚才怎么了啊？是真的那么害怕林医生吗？拔牙真的那么恐怖吗？赵医生还和我，我这个牙，要想做矫正的话，也得拔两颗……”

    许月亮吸了吸鼻子：“林医生很好，不可怕。”

    她捏了捏手里的零食袋子：“她拔牙也很好，不恐怖。”

    尤薇薇：“那你刚才吓成那个样子，林医生跟你讲课的时候，你都快抖着了。”

    “啊？”许月亮转头看向尤薇薇，“我发抖了吗？”

    “还没有吧。”尤薇薇道，“但真的，要吓死了的模样。我寻思着林医生虽然看着高冷，但其实人挺温柔的，她又那么漂亮，完全不是教导主任的脸……哎，她出来戴口罩了，你都没看到她的脸。”

    许月亮抿了抿唇：“之前在医院也有戴。”

    “在医院没戴啊。”尤薇薇道，“我去的时候她没戴，就刚出来的时候戴了。那你没见过她全脸吗？也太可惜了！！！她长得超好看！！！！”

    许月亮愣了会，鼻子一吸，眼睛又要红了。

    她垂下了眼睫，盯着怀里的零食，声音噎在喉咙里：“我知道她很好看。”

    尤薇薇：“你到底怎么了啊？”

    许月亮想了想，突然道：“薇薇，你这两年有见过老同学吗？”

    尤薇薇：“林医生是你老同学？？！！！”

    许月亮摇头：“我，我，有个同学聚会……”

    尤薇薇：“什么时候的同学？”

    许月亮：“高中的。”

    尤薇薇撇了撇嘴：“那我劝你不去。”

    她往后靠进车座里：“能组织同学聚会的，都是混的好的。能去的，也都是觉得自己混得比别人好的。

    “这种招呼一大群人的聚会哪里是为了联络同学情谊的啊，就是为了显摆的。

    “我们这个行业，虽然混到咱俩这个水平，赚得不少，但出去难听啊。

    “谁听到‘女主播’三个字心里不往别处想，压根就不是什么好词。

    “尊重你点的一句，也挺好，不尊重的，还要问你平时到底播什么，是不是要跟砸钱的大哥私联，就差问你是不是鸡了……”

    尤薇薇吸了吸鼻子：“到这种事，我也想哭了。我过年回去，我妈都不让我跟亲戚我是干啥的。电子厂上班也比女主播听着好听。”

    她看着窗外，长叹一口气：“哎，像林医生这样的多好啊，医生，律师，公务员，警察，老师……出去多骄傲，光宗耀祖……”

    许月亮垂着脑袋，半晌，“嗯”了一声。

    尤薇薇转头看她：“这聚会里是不是有你喜欢的人啊？”

    许月亮赶忙摇头：“没有没有。”

    “哎，谁高中的时候没暗恋过两个人啊。”尤薇薇一脸我懂的表情，拍了拍她胳膊，“反正我还是建议你别去这种聚会，去了别人肯定第一句就问你现在在干什么，你不撒谎不好，撒谎了也不好，以后总会被人拆穿……”

    她想了想：“如果还喜欢那个人的话，你不如自己想点办法，私下里接触，刚开始也别提咱的职业，熟了以后再，会好很多。”

    许月亮问她：“你去看牙，医生有问你职业吗？”

    尤薇薇摇头：“没有，医生问这个干嘛。问了我也不想。”

    许月亮点了点头：“嗯，不要了。”

    尤薇薇又叹了口气。

    车里氛围沉闷，两人好一会儿没话。

    下了车，一块往回走，尤薇薇道：“那下次就不叫你陪我去了啊，你还是害怕的，嘴硬得很，眼泪很诚实……”

    许月亮抬头：“下次什么时候啊？”

    尤薇薇揉了揉自己的脸颊：“不确定，医生要等我这边消炎了，我觉得得一周吧。”

    许月亮：“这么久啊？”

    尤薇薇：“我不着急，我越去越怕去，我得缓一缓。”

    “嗯。”许月亮又低下了脑袋。

    两人进了电梯，各回各家。

    许月亮推门进屋，房间里窗帘拉着，黑漆漆的一片。

    距离开播时间很紧急了，她得吃中午饭，布置直播间，然后化妆搞头发，没有时间去想别的事了。

    可她突然就没了动力，胸口闷闷的，四肢软绵绵的，什么都不想干。

    许月亮将包放下，趿着拖鞋，进了工作间。

    灯一开，这里便是一个闪亮的世界，像是童话故事里实现梦想的舞台一般。

    但许月亮知道，这不是舞台，也没有梦想。

    她抱着那两包糖，坐到了直播间的椅子上，电脑屏幕旁贴着一张便签，上面有可爱的卡通图案，还有一行陌生的字：一定要加油哦！！！

    一定要加油哦。

    许月亮抬腿窝在了椅子上，扯开一包零食的封口，拿出一包来。

    酸妞软糖，有各种颜色，各种口味，撕开来，上面撒着一层薄薄的糖霜。

    许月亮一仰头，倒了半包进嘴里，都是甜的，都是酸的。

    吃完了糖，她站起身，做了两个幅度极大的热身动作，然后跑出了工作间。

    点外卖，但给自己再煎个蛋，煮一把绿油油的青菜。

    继续生活，继续工作，如果，如果脸皮再厚一些，胆子再大一些的话——她还要问问尤薇薇，牙龈消炎了没有？

    今天没有，就明天再问。明天没有，就后天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