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兄长
中秋节当天, 刘阿姨早早离开,回家过节去了。
如果不是起来看到只有他一个人的房子,迟秋也想不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
其实想不想得起来都一样,他已经不过中秋节很久了。不过他可以不过节, 但肚子不能空着。
迟秋没有做饭的兴致, 想起冰箱还有前几天做的月饼,索性装了几个, 送进微波炉热热, 又顺手泡了杯茶。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 端出月饼的时候他分了心, 忘记戴手套, 手指直接碰上了滚烫的盘沿, 下意识一松, 盘子啪嗒摔碎, 月饼滚了一地。
迟秋吓了一跳, 下意识后退一步, 正好碰上茶杯,整杯茶顿时掀翻, 倒在他的手背上。
迟秋这会儿彻底清醒过来, 迅速开水,用冷水冲手。
手机又在这时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迟秋皱了下眉, 心里的珠子绷紧,他干净利落地处理好垃圾, 随便冲了个手,过去接下电话。
“喂?请问是迟秋先生吗?”对面的女声询问道,像是执行冰冷指令的机器。
“是。”迟秋答。
“这里是艾尔疗养院,孟霜女士病危了, 请问您现在方便过来一趟吗?”
一瞬间,心中紧绷着的珠子终于断线,噼里啪啦,凌乱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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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晚宴上,各路人士三两成群,相谈胜欢。
只有秦砚独自在一旁,有些心神不宁。宴会上的光调得很暖,衬得他愈发夺目,几次有人前来试图搭话,可看到他冷淡的神情,也只好退却。
秦砚心不太静,像是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似的,有种不上来的烦躁。
他眼前莫名出现了迟秋来公司找他那天的情景。
实话,他心里没有一丝波动是假的。
那个月饼原封不动地放在办公室,直到现在现在他都没拆开看。
他不敢看。
他对给迟秋安排了治疗,迟秋就要做些什么回报。
这样的制衡之道,迟秋最擅长了。
但他不想要这样的回报。
偏偏他想要的,迟秋不愿给。
秦砚略微烦躁地斜了斜红酒杯,手指在杯口圈。
这样短暂的宁静没停留多久,一个熟悉的声音就从秦砚的后方传来,“怎么在这儿?找你半天呢。”
不用转头,他就知道是罗烊。他和罗炀家里是世交,的时候一见面就闹腾,也不知怎么,后来等他再回秦家之后,关系倒比时候好了不少。
罗炀绕过沙发,坐到秦砚对面去,“不过这会儿也确实没有出去的必要,大人物还在后面呢。”
这次的中秋晚宴是罗炀家主办的,两人家虽然世交,也都是从商起家的,但到了罗炀父亲那一辈,罗家和政界搭上了关系,如今也算是两边都混得风生水起。
这一次秦砚来的目的就是一位和罗家交好的政界人士,这次公司股东的丑闻舆论也算是给他提了个醒。
罗炀看了眼手表,“差不多到点了,出去吧?”
秦砚不话,端上面前的红酒杯朝对面倾了倾,而后一饮而尽,起身向中间去。
可刚刚起身,秦砚便瞧见文尧远远地向他这边来,神色不似平常。
于是他停下了脚步,对文尧道:“怎么了?”
“迟先生的养母病危了。”
秦砚的脸立刻阴沉下去,“迟秋呢?”
“在赶去疗养院的路上。”
“诶……秦砚你干嘛去!”罗炀看着快步离去的两人,摸不着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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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得太匆忙,迟秋身上只套了一件薄薄的卫衣,出租车师傅走错了道,最后几百米是他自己下车步行的,秋风一刮,手都在颤抖。
但他的脊背仍旧挺直,徐徐独行。
推开病房门时,房里只有一个医生和一个护士,以及床上病怏怏的孟霜。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床上的人头发已经花白,瘦的不成人样,像根枯草拢在被单中。
“是来看孟霜女士的吗?”护士询问道。
迟秋喘了口气,看着床上的人影愣了好半天,才挤出一个字:“是。”
护士欲言又止,从她的脸色就能看出孟霜的情况并不好。
听到他的声音,孟霜缓缓掀起沉重的眼皮,用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让他过来。”
迟秋抬步上前,可越走近,他越觉得周围的气压越低。
比起上一次,眼前的孟霜近乎苍老了十岁不止,整个人没有一丝生气。
“我……实在没想到……这辈子,见的最后一个人,居然是你……”孟霜开始扯开嘴笑,整张脸都开始皱在一起,到了最后,浑浊的眼里居然湿润起来。
按道理来,他对眼前这个人只有恨,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她有些可怜。
“你还有什么话要吗?”迟秋几乎是带着怜悯的目光看着她。
许是回光返照,孟霜撑起一点身子,看着他道:“你想听什么?听一个临终之人的忏悔吗?还是你想听我为当年的事感到后悔,我不该害了你的父母?”
“你不配提起他们。”
孟霜一口气没上来,开始猛地咳嗽,平复下来后,才喘着气不甘心道:“我的丈夫身上常年放着你母亲的照片,就连高烧不退的时候,也是叫的你母亲的名字,换做是你,你怎么想?”
迟秋隐忍着怒气,“所以你就要报复?”
孟霜愣了好久,气息微弱道:“我……只是让人递了一张传单,后来让他去骗保的……又不是我。”
“你闭嘴!”迟秋攥紧了拳头,额头青筋暴起,几乎是低吼。
一张高利/贷传单,将他全家都推向了地狱,他甚至因此父母双亡,而罪魁祸首居然毫无愧疚。
气氛紧张之时,孟霜忽然颤颤巍巍地抬起苍白的手指向门边,“谁来了?”
迟秋转头看去,门上的透明板能看得见外面站了个人,但只看得到对方干净的下巴和整齐的领带。
护士过去开了门。来的人西装革履,风尘仆仆。
迟秋的眼神一愣,他实在没想到能在这样的场景看见秦砚,对方像是刚赶来,崭新的皮鞋上还蹭到一片落叶。
秦砚本来只想确认一下迟秋的状态,担心他过于伤心,但没想到有人给他开了门。见迟秋看到了自己,他也不刻意回避,大大方方地走进去,看了眼迟秋,又朝床上的人点了下头。
孟霜的眼神忽然凝住,声音哽咽得快要不出话来,“时浅……你回来了……”
迟秋当即出声断,语气不卑不亢:“这位是秦氏集团总裁,秦砚。”
孟霜愣住,似乎是不甘心,眼神在秦砚身上梭巡半天,最后伸出手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可最终,也只是沉沉地落在床上。
她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轻飘飘挤出一句话:“这辈子,我唯一对不起的,是时浅和你。”
心跳监测仪上波动的曲线停止,最终划归为一条直线。
压抑的低气压在这一刻完全释放,迟秋忽然觉得有些呼吸不过来,意识就要崩溃之前,他被环进了一个干净温暖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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疗养院外的便利店门口,迟秋坐在木椅上,神情恹恹,冷光镀身,像一个破碎的娃娃。
秦砚在迟秋身旁,但他不知道怎样安慰人,不过迟秋的状况比他想的要好很多倍,他并没有多想,只把原因归为并非亲生母亲上。
“秦砚。”迟秋忽然开口,声音有些闷。
秦砚没忍住,摸了摸他的头,极尽耐心道:“怎么了?”
迟秋看了他很久,忽然道:“有烟吗?”
秦砚顿了下,最终什么也没,起身进了便利店,几分钟后,带回了烟和火机。
迟秋接过烟,拿了一支放嘴里,也不动,只是看着秦砚。
秦砚意会到他的意思,也不犹豫,弹开火机盖,滑动开关,一手护着,一手往他嘴边送。
火苗映清了迟秋的脸,睫毛颤动个不停,很乖。
迟秋吸了一口烟,仰头看天,今晚的月亮格外圆,只是周围星星稀少,显得月亮孤零零的,看着有些冷清,他冷不丁地道:“你不在家过节,怎么来这儿了。”
“我对这些节日没什么概念。”秦砚也点上一支烟。
迟秋忽然想起,秦砚和家里的关系似乎不太好,他也不追问,只是静静地吸烟。
“右手给我。”
“嗯?”迟秋有些疑惑,但还是把烟换到了左手,乖乖伸右手过去。
秦砚看了他一眼,从刚才装烟的袋子里拿出一支软膏和一袋棉签,然后按住他的掌心,露出被烫伤的手背,好在处理得及时,没有起泡溃烂,只是红了一大片。
“怎么回事?”秦砚虽然皱着眉,语气却带着些哄的意味。
迟秋忽然有些局促,下意识想要收回手,但对方似乎看破了他的想法,按得更紧了些,“只是被烫了下,没什么事。”
秦砚没什么,也不管到底是不是伤,低头抽出一根棉签粘上药,轻轻擦着他的伤口,目光珍视温柔。
迟秋鼻尖一酸,有种不出的感觉。
这样的伤,就算没有人来关心询问,顶多两天,就会自动愈合。他早已习惯隐藏自己的伤口,反正无人问津。
但是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矫情一下,也没什么。
“时浅是谁?”秦砚随口一问,低头看他,那目光很沉。
迟秋拿烟的手顿住,烟灰顺势落在虎口,微微刺痛,他却像是没有知觉。
他又忽然想起时候刚进秦家的那一幕,秦时浅笑着朝他走来的样子。
初见的那面太过于惊艳,惊艳到让后来的结尾都显得不尽人意。
迟秋沉了口气,而今所有的惊艳都已经沉寂,他的眼里,只有当下秦砚垂下头为他擦药的画面。
他原以为,自己会守着那些回忆,一辈子都缩在壳里舔舐伤口,但不知道什么时候,画面都变得模糊起来,满心珍藏的回忆,在这一刻,就着眼前这点月光,碎成星辉,落在两人肩头,最后烟消云散。
迟秋深呼吸一口,目光悠长,像是放下了什么,却毫不留恋,“他是我的兄长,准确来,是我养父母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