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谁与共白头宁墨的坦白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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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烛摇曳,惠风和畅,琵琶声声催人醉。歌一曲,酒一杯,夜深人憔悴。

    一曲唱罢,苏吟抬眸,看着坐在上位的男子。

    他的面前摆满了酒壶,想必是醉了。也正是因为如此,她那颗冷静沉着的心,突然的悸动了一拍。

    深处鬼差的放下手中琵琶,缓缓起身,莲步轻移,走到了他的面前。

    宁墨的五官,其实生的很是柔和。

    白净的面庞上摆着一对浓淡相宜的远山眉,鼻子不高不低,挺秀却不突兀。大概是吃多了酒,薄唇红艳艳的,让人瞧着,忍不住生出了几分轻薄的心思。

    心念刚动,那双眼缓缓睁开,定定的望着她。目光不悲不喜,哪里有一分醉意?

    苏吟僵住了身子。

    宁墨抬起手,搭在额头,遮住了摇曳烛火,却更显眼神深邃,冰冷。

    “苏吟。”

    一开口,便犹如冬日霜雪,将人钉死在寒冰之上:

    “忘了自己的初衷了么?”

    苏吟浑身一震,霎时间面上血色全无,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婢子,婢子不敢忘。”

    她永远不会忘记,十年前的那天。

    苏家乃名门望族,祖父更是当朝大儒。却因力挺衍王被牵连,被编织了个谋反的罪名,满门抄斩。

    而她因为年纪尚,被充了官妓。好在两年后,宁墨找到了她,将她安置在了这座颉芳阁。

    后来,她成了名誉秦淮河的苏吟,时常替他弹个曲儿,解解乏。时日久了,她险些都要忘记那些血海深仇。

    直到数月前,宁墨对她:

    “准备准备,跟我入府吧。”

    她似被洪水冲昏了头脑似的,一时站在那儿手足无措。生怕是一场美梦,一动,梦就醒了。

    倘若这是滔天惊喜,那么紧跟着的后半句,犹如夹着冰块儿惊涛骇浪,狠狠的拍在她脸上。

    “我已经找到你胞兄,只是他如今的身份有些棘手。罢了,只怕为衍王翻案一事,得指望你了。”

    宁墨又看了看她身上衣物,拍了拍手,厮推门而入,垂手低头,恭敬听他吩咐:

    “去把应天城最好的绣娘请来,不管花多少银子,一个月内赶出一件举世无双的衣裙出来。记住,要仙气飘飘,诱惑难挡。”

    待厮出去后,他又嘱咐苏吟:“选一只曲子,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宴会当晚,一个调都不许出岔子,知道吗?”

    对上那双毫无感情的双眸,苏吟觉得自己满口发苦,涩的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身为棋子,横竖,她还是个玩意儿罢了。

    很快,她便凛了心神,暗骂自己大仇未报,却只想着男女那些个事情。如此,怎配做苏家儿女?

    更何况,兄长也已经找到,这是件值得欣慰的事啊。

    苏吟当即跪下,朗声道:

    “苏吟谢过太傅,定当谨记您的嘱托。”

    *

    烛光摇晃,她竟然一时间有些恍惚,分不清哪儿是梦境,哪是现实了。

    直到门被推开,一阵夜风钻入,扑在烛火上。

    明灭不定的光线,将她漂浮的思绪瞬间拽回。

    来人是宁墨贴身厮,满面焦急的闯进来。却在视线瞟到苏吟时,瞬间语结。

    苏吟懂得,盈盈一拜便要出去。却被叫住了:

    “你留下!”

    继而对厮道:“无奈,日后这些事,不必瞒她。”

    厮见主子发话,这才心翼翼道:

    “公子,李公子,他想见您。”

    苏吟一愣

    李公子?

    宁墨淡淡的了句:“知道了。”

    顺手从桌上拎了一把酒壶,丢下句:“跟上。”便径自出了门。

    苏吟反应过来,后面那两个字是对自己的,连忙跟了上去。

    行至半路,她突然想起那位李公子是谁了。

    当天也应天城有三位少年,其中权倾天下的李氏独子李延秀,因俊俏样貌和雄厚背景,一跃成为三子之首。

    只是后来,听他恋上了位姑娘,便鲜少出现在众人面前。

    再后来,李家倒了,三子只剩下了宁墨与秦冕。

    马车内视线昏暗,苏吟抬头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宁墨,发现他垂眸望着手中一枚环形玉佩,拇指轻轻摩挲,不知在想什么。

    苏吟收回眼眸,眼观鼻鼻观心起来。

    很快便到了地方,下马车后,苏吟发现他们居然已经出了城。

    只是这处精致,未免太仙了些。

    三山环水,水路弯弯犹如一条玉带蜿蜒而过。月光下,闪着波光粼粼的细碎光芒。

    山间有一处院,走近了才发现,那低低茅檐下,悬着一块儿不大不的牌匾。上头写着清隽秀逸的两个字

    梅园

    旁边还画着几只缠枝梅花,可爱有趣,一瞧就像出自姑娘之手。

    宁墨迈了步子进去后,她连忙跟上。

    一路上并未见有梅花,反而四处芳草萋萋,杂乱无章。月影高斜,将这些婆娑黑影罩在矮墙上,瞧着有几分瘆人。

    宁墨脚下未停,看得出,对这里十分熟悉。

    绕过石桥后,一座屋赫然出现在眼前。不过,宁墨却绕过那座屋,直接向荷塘走去。

    荷塘深幽,一片片荷叶延绵不绝,犹如生到天际。密密缝隙中,探出几只含苞欲放的荷花。夜风徐徐,随之舞蹈。

    苏吟在心中感慨这无双美景,却突然见前面的宁墨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假山前,并未回头,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在地上,孤独而细长。

    “苏吟,你怕吗?”

    怕?

    苏吟当然害怕。

    宁墨此人,世家公子,温柔俊美。可只有苏吟知道,那不过都是他用来蒙蔽世人的假象罢了。

    真正的宁墨,残酷冷血,杀伐决断。

    连那双总是含情脉脉,犹如噙着一汪春水的双眸。也能在瞬息之间,像一条毒蛇的信子,令人毛骨悚然。

    可这都不算什么。

    跟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比起来,她宁可仰仗宁墨一人鼻息,也不要跟族中姐妹一样,或死,或是生不如死。

    “苏吟不怕。”

    宁墨轻笑一声,喃喃自语:“是吗?可我怕。”

    他的声音太,微不可闻,是以苏吟并未听清楚。

    “算了,早晚都有这一遭,走吧。”

    宁墨伸手按在假山一角,突然,门口突动,紧跟着,一扇仅供一人通过的窄缝隙赫然出现在眼前。

    进入以后才发现,两璧上嵌着个铜座,上面插着一支火把。宁墨从腰间摸出火折子点燃后,取下火把,照亮了前面阴森森的路。

    阶梯仿佛长不见底,黑漆漆的仿佛一张大嘴等待他们自投罗网。

    宁墨步伐不紧不慢,苏吟有些看不真切,只能扶着岩壁往下走。却在碰触到时才发现指尖湿漉漉一片,原来是岩石上沁出了一层水珠。

    也不知下了多久,终于脚下成为平地。

    苏吟紧跟宁墨身后,见他又同样按下后出现缝隙,不禁咂舌:

    那位李公子到底是怎样开罪了眼前这位,如此大费周章。皇帝的地宫,也不过如此了吧。

    等缝隙开后,一道光线从里面渗透出,照亮了道路。

    宁墨熄了火把,单手插回墙壁上同款铜座,侧身挤了进去。

    苏吟见状,也忙跟上。

    见了眼前,才知道原本脑中的想法有多么可笑。

    原来此处竟然是在地下被挖通,只通向大山的另一侧。

    上玄月悬挂在木屋上空,月光柔和如皎。脚下草茂密,踩上去发出沙沙声响。风轻露浓,夹着林木独有的芳香气息。

    溪水弯弯,一人独坐溪边巨石上,手边随意扔了十几只精美绝伦的酒壶,反而显得腰间挂着那只破旧葫芦,格格不入。

    夏日风暖,饶是这凉沁沁的山中,临水而坐,也丝毫不觉得凉

    男人坐在巨石上,一腿兀自垂下,另一腿曲起。一手撑着身下,另一手随意搭在曲起的膝上,头颅微微仰着,似乎在欣赏月色。

    “你终于舍得露面了。”

    他头也不回,开口的声音平静如水,毫无波澜。

    反而是宁墨,垂着的手微微紧了紧,而后又松开,笑着踱步上前:

    “延秀这话可是冤枉我,明明是你躲了六年不肯露面。若非如此,你这辈子,是不是都不肯回应天了?”

    李延秀猛地回头,吹了一下遮掩的发丝,长舒口气:

    “废话,老子马上就要媳妇孩子热炕头了,日子过得好不舒爽,回这鸟地方作甚。”

    他一伸手,宁墨立刻将手中酒壶递了过去。

    李延秀扬脖便是一气,喝完后,把空壶一扔。那精美的酒壶便咕咕噜噜滚到草地,与之前的兄弟姐妹为伍了。

    “还是你带的酒好!”

    李延秀嘿嘿干笑两声,从巨石上站起身,一跃而下,跳到河边草地:

    “前几天那些人送来的,寡淡无味,跟兑了水似的。”

    宁墨不觉好笑:“每晚都是一样的酒,难不成我的手拿过,就格外好喝?”

    “倒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李延秀的话引得宁墨一震,旋即突然一道黑影犹如灵蛇一般向自己飞来。

    他身形一闪,快速避开。不过,也颇为狼狈。

    待宁墨站稳后,瞧见李延秀单手捂胸,手中长鞭垂垂拖在地上。

    他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人安全距离,心有余悸却面上带笑:

    “延秀,你这又是何必呢?你我之间,什么时候也要兵刃相见了。”

    李延秀嗬嗬两声,努力站直了身子,将长鞭一点点缠回右腕上,望着他:

    “我你送的酒,格外不一样吧。今儿这软筋散下的是前三天加起来的量吧,你还真是心谨慎啊。”

    宁墨一愣:“知道酒中有药,那你还吃?”

    继而又想起什么一般,了然于胸:“延秀的武力,我自然不敢掉以轻心。”

    “你这龟儿子,算计了别人,自己还委屈的紧。”李延秀笑着骂他:“罢,你关了我这么几个月,到底算要做什么?老子又不是个女人,难不成,要被你金屋藏骄起来?”

    他的粗鄙之言,令宁墨微微皱了皱眉头。很快,他又因为后面的话而高兴起来:

    “有何不可?”

    话音刚落,李延秀歪了歪嘴,用拇指掏了掏耳朵,配上那头缕的乱发,活脱脱就是街头乞丐。

    “啥?”

    宁墨眉眼温柔,唇角含笑,然而心中却犹如鼓锤,紧张的声音几乎快要发抖了。

    他望着李延秀,向前走了两步,月光下,两人对视而望,温柔而缱绻。

    “倘若,我真有心想将你金屋藏娇呢?”宁墨的某种仿佛盛满时间所有温柔,细碎的星光跳跃闪耀,旖旎的声音几乎要将人沉溺其中:

    “延秀,你愿意吗?”

    看着他的眼睛,李延秀裂开的嘴角,渐渐恢复原位,眼神也逐渐从不可置信,便为凌厉,最后,化为冷漠。

    这一系列表情变化,都没逃过宁墨的眼睛。

    他突然觉得好笑,内心那心翼翼不敢触碰的秘密,居然被他以这么一种方式堂而皇之的告诉了眼前人。

    而那人,明显根本不需要。

    宁墨微微垂下眼皮,顺势收回了所有不切合实际的期待。

    今夜过后,他们再回不去从前了。

    *

    片刻沉默后,终究是李延秀先开了口: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很早。”

    宁墨笑的有些不太自然,不愿与他面面相对,上前两步,错过他黑沉沉的目光,将视野放向远山近水,努力让声音平缓:

    “大概在你李公子满城红袖招之前,又或者,在你更一些的时候。反正,很早。”

    完之后,又是死一样的沉默。

    ......

    站在两人身后的苏吟,惊的快要叫出声来。

    她听到了什么?

    她都听到了什么???

    金屋藏娇?爱恨纠缠?

    之前宁墨许多的行为,如今细细回想串联,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他宿在颉芳阁,却从来是让自己距离三步之遥,弹曲唱歌。便是斟酒,都没个资格。

    从前她不解,以为是宁墨嫌她脏。可既然如此嫌弃,又为何时常过来呢?

    尤其是成亲的这两年,几乎夜夜长眠于此。

    对于那位宁夫人,从羡慕转为可怜。苏吟想,若是她身在宁夫人的那个位置,想来更是难过。最起码,她还能守住他的人,陪在他的身边。

    如今看来,她也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她心动之人,并非冷血无情。不过是,此生都不会对她动情而已。

    苏吟突然想哭,不知是为自己的爱而不得,还是私情在这一刻,终于放下了。

    *

    “喂。”

    李延秀突然出声:

    “瞧瞧你带来那丫头,一脸死了亲娘的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故意气话,拿我逗她呢。”

    宁墨转身,果真瞧见了正在仓皇擦泪的苏吟。

    他淡淡道:

    “你先上去等我。”

    苏吟也不想在这儿再站下去,她需要个独处的空间好好消化消化。站在这儿,大气都不敢出的滋味太难受了。

    等苏吟走后,李延秀突然又问:

    “方才你的话,都是真的?”

    他语气极为平淡,反应也不在宁墨预料之中。一时间,宁墨不知该如何作答,轻轻的嗯了一声。

    突然,一道残影从身侧闪过,等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经被扑倒,重重的撞在地上。

    宁墨抬眼,望着上方骑在自己腰间的李延秀。

    他的双眼早已堆满怒火,眼神看上去仿佛要吃人一般。

    “宁墨,我艹*你*娘*的!”

    一记重拳又快又猛,狠狠的在他的脸上。

    霎时,宁墨觉得脑子一片发懵,嗡嗡作响,耳旁好像有细微杂音闪过。

    李延秀一拳还不解恨,接连又是几拳。一面一面骂:

    “老子拿你当兄弟,你他娘的却想艹*老子!”

    拳拳出击,丝毫不留半分情面。

    饶是泥人,也被磋磨出了几分性子,何况是宁墨?

    他心中一横,多年积怨和委屈再也忍不住,从心底磅礴喷发。面上那层翩翩公子的面具瞬间破裂,不愿再伪装。

    双手扣住李延秀的肩膀,全身用力反扑。这次,换自己在上面了。

    他也提拳回击:

    “我就是想艹*你,李延秀,我他娘的早就想了。从你允许宁妍跟在身后时就想了!”

    连着数月的软筋散自然不是白白唬人的,李延秀这会儿浑身脱力,拼命想要挣扎,却发现上面那人力道大的惊人,压根挣脱不开,更别提反扑了。

    可他嘴上丝毫不留情:

    “宁墨,你还有脸?亏老子还当你是兄弟,真他娘的让人恶心!”

    恶心二字,像一把利刃,直直戳入他的心脏。

    同时,也让他松开了他的拳头。

    李延秀喘着粗气,红着眼问他:

    “秦冕那头蠢驴还不知道吧,可笑他为了妹子做了这么大的牺牲,还以为给他妹子找到了幸福。结果,推向更深渊处。宁墨,秦蓁好歹也是咱们看着长大的,你做这件事之前,就没细细想过?”

    蠢驴?

    宁墨突然笑了。

    他的眼神里满是霜雪,笑的凄惨又凉薄:

    “你怎么知,我没问过?”

    李延秀一愣。

    “那姑娘,比咱们谁都勇敢。她的感情,更是禁忌。明知不可为,索性与我勉强凑了这一对。既能保全了她那个蠢驴一样的心上人,还能时刻在心里祭奠。你,是不是个既聪明,又勇敢的姑娘?”

    他方才才用蠢驴形容过一个人,这会儿自然是不会听不出宁墨指的是谁。

    “疯了,都疯了!”

    他喃喃自语:“秦冕知道吗?”

    “他?”

    宁墨嘴角笑的不屑,又有些羡慕:

    “你都了他就是头蠢驴,自然什么都不知道。还成日里催着我多陪陪他妹子,殊不知,他的每一次劝诫,都是在伤那孩子的心啊。”

    李延秀只觉得荒唐。

    太荒唐了,他的兄弟,视为兄长之人竟然一直心仪于自己。而秦冕的亲妹子,喜欢的人竟然是自己哥哥?

    两人方才的扭,这会儿李延秀觉得浑身脱力,双臂酸软,随意垂在了地上。

    宁墨也觉得眼眶和脸颊一阵阵的疼,加上这厮力气实在是大,一直钳制着也没了力气。索性从他身上滚下,并排躺在草地上。

    月光如皎,像一层银纱,批在两个摊成大字型的人身上。

    半晌,李延秀艰难的坐起来,对旁边草地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看着宁墨那张乌青的脸,肃穆道:

    “妍儿突然和亲,这里面是否有你的手笔?”

    他也是突然才想到的。

    宁妍和亲一事十分突然,当时的他心里头把李明华也恨上了,并未多问。只觉得是朝廷无能,牵连了弱女子。

    可仔细一想宁墨这几年的韬光养晦,这件事还真未必就跟他没关系。

    宁墨用胳膊撑着身子,龇牙咧嘴的坐了起来,咽了口带血的唾沫,艰难咧开嘴:

    “难为你现在才想到,看来也不比那蠢驴聪明多少嘛。”

    这个人,每句话都让人想把他按在地上狠狠揍个半死。

    倘若是六年前的李延秀,一定会这么做的。

    可如今,他只是眼神晦暗,咬着被松散的牙齿,狠狠道:

    “罢,让我听听,当年你都谋划了些什么。妍儿,她又是怎么配合的?”

    宁墨刚咧嘴一笑,就牵动了脸上伤口,疼的嘶一声,捂住了脸颊,望着他:

    “延秀,你下手可真够狠的!”

    李延秀呵呵一笑,凉凉道:

    “还有更狠的,想不想尝尝?”

    宁墨没接他话茬,调整坐姿后,才缓缓道:

    “当年并没有什么和亲一事,是我知道那位二皇子来了应天,便让妍儿装扮好,在酒楼与他来了个偶遇。”

    尘封多年的故事,如今再讲起来,竟然有种恍然隔世的错觉。

    套路很俗,且老,不过的确管用。

    温婉美人与一心向汉的北魏二皇子一相遇,便私许终身。而同时,宁墨又派人在北魏放出口风,应天有美人,绝世而独立。倾国倾城之貌,可比九天玄女。

    这厢,宁妍与二皇子厮守终身,那边,这话兜兜转转,终于传入老汗王耳中。

    于是,和亲一事,便成为了纳贡中附加的一项。

    到此,宁墨看了李延秀一眼,道:”宁妍出生旁系,又是个生母不受待见的庶女。从她选择跟我的那一日,我吃穿用度,琴棋书画,精心培养她,便是为了这一天。”

    “不对吧。”

    李延秀语气平缓,慢吞吞的陈述着一个事实:

    “宁妍,一开始就是你为北魏准备的棋子吗?难道,不是为我准备的吗?”

    他突然看向宁墨,漆黑的眸子仿佛要将人吸进去一般,看不出任何波澜。

    宁墨直勇的迎上,定定的看着他,缓缓开口:

    “没错,一开始,的确是为你准备的。”

    他的精心培养,所有的一切都是按照李延秀喜欢的方向去学习,生长。倘若没那个意外,倘若.......

    只可惜,他洞察人心,惯于心计。偏生漏算了自己的感情。

    在明确自己对李延秀的心思后,宁墨陡然逆转了从前的谋划,将宁妍这颗碍眼却又必不可少的棋子,安插在了千里之遥的北魏。

    从此,她再也不用在自己面前碍眼了。

    “那我在北魏遇到的那些追杀呢?”

    李延秀一开始以为是朝廷的人,是惹恼了李明华,她给自己的教训。

    如今看来,只怕是宁墨的可能性还更大一些。

    “是我!”

    他承认的干脆利落:“不用此法,你如何能快些回来呢。不过,我千算万算,还是漏了一点。”

    他的话尾,带着浓浓的可惜之情。

    李延秀突然一惊,瞬间站起身子。

    肋骨处疼得他几乎瞬间要跌坐下去,可还是死咬着牙,拼命走到他跟前:

    “你把洛英怎么样了?”

    高大的身躯笼罩在他的头顶,责问的话里听得出咬牙切齿的意味。

    为什么,为什么他总是因为别的女人来责备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他总是能轻易的再喜欢上别人?

    却唯独,不会回头,看一眼还在原地的人。

    宁墨垂下眼眸:“她很好,比你我都好。”

    怎么可能会好?

    有那么一瞬间,李延秀恨不得干脆死他得了。可转念一想,如今天下已尽数在他掌控之中,倘若自己孑然一身,拼了这条命图个痛快也无妨。

    可是,他不能不管洛英。

    “你不是要我回来吗?我回来了,放了她。”

    李延秀抬脚轻轻踹了踹宁墨肩膀,加重了声音:“我,放她走!”

    宁墨沉默许久不答。

    气氛僵持了一会儿,李延秀突然咯咯的笑出声:

    “宁墨,你他娘的不是跟我玩那一套吧。莫非,还要叫老子卖一次*屁*股,才肯答应?”

    宁墨瞬间抬起头,双眸冲的血红望着他,放在草坪上的手直因为用力攥着,而隐隐发白,面上却还要努力不露出半死情绪。

    他面色发白,笑都快笑不出来了,死寂一般的眼神盯着李延秀,高傲的抬起了下巴:

    “为了那个女人,你竟愿意做到这一步吗?”

    宁墨的声音很低,低的仿佛深夜里低低的啜泣一般。

    “做你娘的蛋!”

    李延秀猛地附身,一拳捶到他鬓角处。

    “想叫老子卖,下辈子吧!”

    这是宁墨昏厥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紧跟着,眼圈一片发黑,思绪瞬间断开,他摇摇欲坠,咚的一声,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李延秀龇着牙,捂着腹部,痛苦的直起腰,拖着快要破败的身子,一步一步向外头走去。

    穿过黑漆漆的阶梯,他终于见到了外面的世界。

    从假山走出去时,远远就看到了那个身形单薄的女子。回想方才她绝望的泪水,李延秀在心底暗骂:

    放着好好的美人不要,都他娘的什么臭毛病!

    “喂!”

    他大喇喇的叫出声,等苏吟惊慌转身后,冷笑一声:

    “你是自己晕呢,还是算被我晕?”

    苏吟看了看他身后,黑洞洞的像一张大嘴一般,并没有人从里面出来。再看李延秀鼻青脸肿,当即心中便大概明白下面的情况了。

    她凄惨一笑,低低的了句:“不劳李公子费心。”

    便蹲下身,捡了块儿大适宜的石块儿,在自己额前使劲一砸,顿时,血流如注。

    然后,从容不迫的把沾满鲜血的石块儿扔到一边,从容不迫的躺了下去,闭上双眼。

    .......

    一系列操作,惊的李延秀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喃喃了句:

    “其实你不必这么实诚的,直接躺下装晕便是。”

    苏吟的手指动了动,身子向旁边挪了挪,确保不挡他的道后,放心的去装死了。

    ......

    李延秀顺着院子走到大门口后,才发现上面悬着的牌匾。

    上头清楚的写着梅园二字。

    原来是秦蓁那丫头出阁前的住所,再一想到宁墨把自己当女眷豢养起来,他就恨不得过去再照着他的嘴补上两拳。最好牙都掉光,省的那狗嘴里憋不出一句人话来。

    幸好,车夫还在门外守着。

    这次可没有什么好怜香惜玉的,李延秀直接照着车夫后颈一记手刀,等人晕过去后半截身子拖到车厢内。而后拆下辔头,拽了一匹马,飞身而上......

    结果,重重的摔了下去。

    他疼的龇牙咧嘴,不住的咒骂着宁墨那个畜生,这软筋散跟不要银子似的灌。奶奶的,搞得他现在比个老娘们还虚弱。

    李延秀松开腕子上的长鞭,套住马鞍后,使劲儿的蹭上马背。

    马儿飞驰,前路颠簸,他将身子死死贴在马背上,以防被摔下来。

    从到大,饶是被追杀时都没这么狼狈过。李延秀在心里把宁墨骂了上千遍后,架马直直向秦冕府邸奔去。

    夜神人静,城门紧锁。

    守城的将正好是曾经的故人,见消失了六年的李大人重新回到视野,顿时惊的下巴都快掉下来。斟酌片刻后,一面放行,一面暗中派人去了太傅府中通报。

    幸而,在子夜时分,终于赶到了秦冕府宅。

    守门的门房自然是认为这位爷的,忙不迭开了门将人迎进去。等秦冕得了信光着脚丫跑出来,还未来得及欢喜,便挨了李延秀一拳。

    “你这头蠢驴,瞧瞧你他娘的都干了些什么事!”

    纵然怒火中烧,可又是软筋散又是一路奔波,李延秀早就脱了力。一拳上去软绵绵的,秦冕丝毫不觉得痛。

    他连忙扶住好友坐下,看着他满身是伤,怒不可遏,一拍桌子:

    “那厮竟然敢如此折辱你?”

    又狐疑道:“不对啊,你是逃出来的?他把你给幽禁哪儿去了?”

    ......

    这是今夜李延秀第二次想把人的牙齿落。

    不对,比起宁墨,秦冕显然更烦人。他恨不得拿针线把这厮的嘴给缝起来,好叫他少放点屁。

    “给我拿些药来。”

    李延秀恨铁不成钢,咬牙切齿道:“没瞧见我这满身的伤吗?”

    秦冕恍然大悟,忙不迭拆人去取药过来。

    他是习武之人,身上有点伤痛都是难免的,所以府上常备着各类金疮药。这会儿叫了自己府中厮替李延秀仔细上着药,一面问:

    “宁墨那厮现在何处?你没死他吧。”

    瞧着他那心翼翼的样子,李延秀就觉得辣眼睛。

    “怎么?我死他了,你有意见?老子就是揍死他一百回都不解气!”

    “是是是。”

    秦冕忙不迭附和:“这厮的确是欠,可你好歹给他留口气,我不能让蓁蓁做了寡妇啊。”

    提起秦蓁,又想到宁墨的话,李延秀沉默了。

    见好友不言语,秦冕急了:“不会吧,真死啦?”

    他性子惯来冲动,站起来来回踱步,心里头又气又恼,还有股不出的畅快:

    “若不是看在蓁蓁面上,我真想弄死他百回千回了。可我不能瞧着我妹子守寡啊,他这人再混账,对蓁蓁还是不错的......”

    “是秦蓁告诉你的?”

    秦冕被断了话,一愣,而后点头:“蓁蓁那厮待她很好,叫我不要操心。”

    呵呵。

    一个整天都想着别的男人*屁*股的人,能对自己媳妇好?

    李延秀真想掰开这头蠢驴的脑袋,看看里头究竟装的什么。

    “人没死。”

    丢下这句话,厮便声道:“李公子,脸上的伤药都涂抹好了,只是您的肋骨断了一根,我得去请郎中来才行。”

    李延秀挥了挥手。

    秦冕一听:“啥,肋骨断了?被宁墨那厮给的?”

    李延秀心里头怄着火,故意恶心他:

    “是啊,正是拜你那亲爱的妹婿所赐。秦将军,我原本以为你们一文一武,相得益彰。没想到令妹婿这拳脚功夫也不遑多让啊,想必是得了你的真传吧。”

    果真,秦冕跟吞了只苍蝇似的,难受的紧:

    “延秀,你快别这么话了。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背叛你,不该跟他一条船,更不该把蓁蓁嫁给这没良心的家伙。我,我......”

    他眼睛在屋内迅速转了一圈后,低头摸向自己腰间的挎刀,直接拽下,单膝跪下,双手捧刀,无比虔诚:

    “延秀,你砍我吧,只要能让你这口恶气出了,不再恼我,随便砍,只要给我留口气。我要是皱一下眉头,我就不是个男人!”

    他低下头颅,双手端端正正的捧着那把象征着秦家世代功勋荣誉的御赐长刀。

    许久,才听到李延秀骂了句:

    “真是蠢材!”

    他长舒一口气,忍着疼把另一条腿搭在了榻上,缓缓的靠了下去:

    “我当初,怎么会认识你这么个蠢货朋友,尤其可见,我自己也并不怎么聪明。同你一样,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如今,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秦冕眼中茫然,压根没听明白什么意思。李延秀也懒得同他多费口舌,直言道:

    “洛英现下何在?”

    秦冕的表情瞬间变得精彩起来。

    他先是支支吾吾,然后又皱眉,最后长吁短叹,半晌,才心翼翼问:

    “你回来,是为了她吗?”

    “不然呢?”

    李延秀将右腕上的长鞭缠好,又低头检查自己身上的伤势后,抬头看他:

    “难道还是为了你吗?”

    自知做了蠢事的秦冕不敢这个时候去摸老虎胡须,只能顺从答道:

    “她在宫里。”

    李延秀并不奇怪这个答案。

    宁墨又不喜欢女人,自然不会让洛英留在身边。最好的去处,就是防备森严的宫里。

    想要从那虏出个人来,简直比登天还难。

    纵然他全盛时期,也未必能办得到。何况如今这具身子就像个被蹂躏过后的破娃娃,毫无功夫的少年都能揍他一顿,何况是三步一查,五步一兵的深宫。

    李延秀又问:“如今宫里,你的人还剩下多少?”

    秦冕摇头:“这些年宁墨陆续换了羽林卫,如今新面孔占了七七八八,许多连我都不是很熟。”

    “蠢货!”

    李延秀恨铁不成钢,恨不得替早逝的秦将军狠狠揍这家伙一顿:

    “你一天天的,还能干点什么?被人吃的连骨头都不剩,还敢与虎谋皮?”

    秦冕大气不敢出,只能挨骂。

    李延秀忍着胸口剧痛,又问:“长公主呢?没受什么牵连吧。”

    秦冕点头:“母亲是大长公主,又是那厮岳母,明面上都还过得去,他也从不为难我家。”

    到这儿,又想起李家那些惨遭流亡的人们,心里更是愧疚。

    李延秀却毫不在意,直接道:“你去请大长公主进宫一趟,借着去看皇帝的由头。你再想想办法,把我弄进去。”

    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秦冕腾的一下子站起身,瞪圆了眼睛望着他,惊呼:“你疯啦,你现在可是.....可是....”

    他想逆臣,可诏书上并没有判他的罪状,最后,只能猛地一挠头发,狠狠道:

    “总之,你不能去。太危险了!”

    看着他这幅样子,李延秀抬手就是一下拍过去。

    秦冕的脑袋瓜子啪的一下,被拍的脆响。

    “你再大声点叫,你索性拿个喇叭,高声叫,连我名字一起,让人知道我在这得了。”

    秦冕委屈的很:“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是担心你。”

    他实在不想一错再错了。

    李延秀疲惫的放下手,仿佛方才那一下就用尽了全身力气。这会儿胸口疼痛袭来,他忍不住咬紧了牙冠:

    “废话,我不知道危险吗?”

    他浅浅的吐出胸口浊气,熬过了那阵疼后,眼神愈发坚定,明亮:

    “可是那又如何?我媳妇现在在里头呢,别是皇宫了,就是刀山火海,老子也要把她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