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番外---告密者【三】这一刻,她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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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绿俏跪在长绒毯上,虽然屋里熏着暖香,却依然暖不透她这颗瑟瑟发抖的心。

    她伏着身子,双眼不受控制的微微抬起。

    一双踩着五福捧寿绣鞋的脚,端端正正的放在镶嵌松石贝母的乌木脚踏上。

    “你叫....绿俏?”

    绿俏连忙垂下眼帘,毕恭毕敬道:“是,奴婢绿俏。原是在羲和宫后暖房侍弄花草的,得太皇太后青睐,才去骄阳殿侍奉皇上。”

    “哦?”

    那声音陡然一变,绵中带刺:“既然能被太皇太后看上,那自然是有你的本事。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绿俏拼命的压抑住心里的害怕,缓缓的抬起头。

    坐在上位的李婉本是漫不经心的揉着手中南红珠串,长睫一扫,目光正中绿俏那张柔媚可人的脸。顿时面色大变,手中不觉用力,啪的一声。绳子应声而断,那一粒粒珠子噼里啪啦滚落满地。

    绿俏一惊,吓得忙又伏下身。

    像,太像了。

    容貌相似,特别是那股狐媚的劲儿,简直和宸妃那个贱人一模一样!

    李婉双目喷火,恨不得立即命人把眼前这狐媚子拖下去抽筋扒皮。

    幸好,她尚存一丝理智,仍还记得这女子来找自己的目的。

    李婉压下怒火,语气颇为不善:

    “既然太皇太后将你赐去骄阳殿,你自是好好服侍,却又来找我作甚?”

    绿俏心中极为忌惮这位年轻的太后,可谁叫自己在不知为何的情况下得罪了皇帝。若不能找到个靠山,恐怕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而在这宫里,又有谁不知道,羲和宫才是真正的掌权人。

    她不敢去找老谋深算的太皇太后,便将希望寄托在了这位年轻的李氏太后身上。

    “回太后的话,奴婢是羲和宫出来的,深受太皇太后教导,这份恩情永世难忘。所以,才在听到有人要对羲和宫不利时,冒死前来求见。”

    李婉越看越气。

    这两面三刀,话绵里藏针的下贱模样,分明就是那狐媚子在世。当年,她便是这般在先皇跟前,明里是识大体,实则暗地没少给自己上眼药。

    否则,又怎么会闹了个夫妻决裂的下场?

    李婉心中实在是恨急,却怒极反笑:

    “哦?那你倒是,你的这份忠心,是如何表露的?”

    绿俏尤不知危险来临,以为太后终于感了兴趣。忙不迭将方瑾的话重复了一遍,而后,又添了句:

    “太后乃是皇上之母,李氏一族为我朝更是立下汗马功劳。对内,皇上忤逆不孝,对外,则是令功臣寒心。奴婢冒死,也要将此事禀明太后。”

    罢,深深叩了个头。

    李婉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临,只是没想到,这崽子才不过六七岁,便对自己起了这般杀心。

    若是真叫他再长大些,难免会有变数。

    一想到这儿,甚至来不及细想那个令她恼火的奸妃了。反而是双眉紧蹙,陷入了沉思。

    等她回过神时,绿俏已经被待下去妥善安置。屋里,只剩下了她自己。

    “影卫。”

    一抹黑影从帘后闪现,单膝跪在地上。

    这是爹爹送她的大婚礼物,经过姑母的默许,这些人随身护着她。也顺便,替她办一些事情。

    李婉下定决心,做了个任何人都意想不到的决定:

    “想办法,把那个畜生带出宫,找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弄死他!”

    影卫应声后,她又突然改了主意:

    “不,别让他死的那么容易。”

    门窗紧闭,灿烂的阳光被阻挡在窗外,屋内的光线幽暗诡异。映在李婉这张脸上,更显恐怖:

    “想个法子,把他卖到北魏人手里。那贱人不是想让她儿子坐我陈国的皇帝吗?那我就让他一辈子在草原上风餐露宿,放牧为生!”

    影卫出去后,李婉突然心里头觉得十分畅快,她得意的在空旷的屋里来回踱步,享受着报复的快感。

    她心里头着实是痛快的很,恨不得提壶酒吃了才好。又望着满屋的陈设,在瞧见墙上挂着的琴,突然想起旧人的脸,那股得意便淡了几分,一抹恨意又浮上心头。

    李婉快步上前,将琴尾那一串松石猛地拽下来,狠狠的砸在地上。又不解恨,索性把那张琴也搬下来,狠狠一摔。

    琴身触地而裂,巨大的响动也引来了旁人。

    “太后!”

    宫婢见这满地狼藉,吓了一跳,连忙进来检查她的手指。在发现并无大碍后,才开始收拾地上东西。

    李婉闭上眼,忍住心头憎恶:“我不是过,我的屋内不允许有松石。”

    宫婢这才知道太后发火的缘由,忙跪下磕头。却被她一挥袖:

    “算了,收拾干净吧。对了,那个绿....”

    她想了半天,也想不起那女人的名字,索性不再想:

    “那个女人,找她找一处单独的地方住着,别让人知道她来过这儿。”

    宫婢点头称是后,李婉陷入了沉思。

    方瑾固然要解决,那个来告密的女人也不能留。正好,让他们两个一起消失在宫廷中,省的碍眼。

    这么想着,李婉心头才送快些。

    眼下的她全然被仇恨蒙蔽,丝毫没去想一国之君消失后会给朝堂带来多大的灾难。她只想着一件事:

    这颗肉中刺,今儿才终于要拔了。

    *

    方瑾今日总做噩梦。

    梦里,徐宝珠穿着粉嫩的裙子,顶着一对丸子,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他。叫着:“哥哥,你要带我去哪儿玩啊。”

    突然,她的眼睛开始流下血泪,一面流一面笑的天真无邪:“哥哥,你要带我去看塔吗?”

    孩子稚嫩的声音配上着诡谲的画面,让他尖叫着从梦中惊醒。

    “掌灯!掌灯!”

    宫婢早已经点燃烛台,然而方瑾还在嚷嚷着继续。直到屋内宛若白昼,他才不再叫唤。而是抱着自己的瑟瑟发抖的双腿,将下巴放在上面,双目无神的盯着床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张大伴儿姗姗来迟,等进来瞧见他这幅模样后。屏退了周边人,取了帕子,心翼翼的替他擦拭着额头的汗珠。

    “大伴儿,你,人死了会变成鬼吗?”

    方瑾突然的话,张大伴儿却早就在心里想到了答案:

    “皇上,人死有灵,您的先祖们都在保佑着您呐。况且您是真龙天子,龙气护体,邪魅魍魉是不敢近您身的。”

    方瑾陷入了深深沉默。

    屋里的蜡烛无尽的流着眼泪,满室生辉。

    良久,他又开口了:

    “你上回,太皇太后特许了徐家办七七四十九天的丧事,对吗?”

    “是。”

    方瑾突然扒住张大伴儿的胳膊,急切道:

    “大伴儿,你想个法子,让朕出宫去吧。朕有些话,想同那姑娘,朕偷偷地去,好不好?”

    张大伴儿吓了一跳,忙哄他:

    “皇上,宝珠姑娘身边有得道高僧超度,一定会投生去个富贵之家的。”

    “朕想去!”

    方瑾直勾勾的盯着张大伴儿的眼睛,这一刻,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而是像一个真正的孩子,在自己亲近的人面前,卸下了所有伪装:

    “你不知道,朕真的没想杀她的。朕是想吓唬吓唬她,可是她竟死了。大伴儿,我一闭眼就会看见她。我想,或许她也是想让朕去的。朕当面跟她清楚,哪怕是用这后代江山为她续下一世的平安顺遂,也是甘愿的。或许,这样才能抵消业障吧。”

    张大伴儿望着这个满眼失落的孩子,最终,还是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

    “老奴不能不收规矩,皇上还是别惦记出宫了。”

    果真是这样吗?

    方瑾慢慢的松开了手,满脸失望的重新抱住了自己的双腿。

    “但是。老奴年岁大了,也有些耳聋眼花了。若是哪个猴崽子半夜里偷了腰牌,再带个太监出宫办事,那老奴也是看不见的。”

    完这些后,张大伴儿呵呵一笑,哄着方瑾:

    “皇上睡吧,一切都有奴才呢。老奴不是了吗?您是真龙天子,邪魅魍魉是不敢近您的身的。”

    方瑾顺从的躺了下去,面朝着张大伴儿,突然问道:

    “大伴儿,我母妃她,长得好看吗?”

    张大伴儿轻轻替他拉上锦被,尖锐的声音尽量放低:

    “好看,宸妃娘娘是宫里数一数二的美人。皇上的样貌,便像极了她。”

    这些话,方瑾其实问过很多次了。

    他从是张大伴儿带着长大的,最喜欢问的便是关于父皇和母妃的事。

    只不过,随着年纪增长,这两年鲜少再问。多半都是看着母妃的手札去幻想,更能满足他的求知欲。

    今晚,他却突然想听张大伴儿再重新一,讲一讲关于母妃的事情。

    “宸妃娘娘的性子很柔弱,大概同是苦出生的关系吧,对奴才下人们也都很好。娘娘的书念的好,皇上的书也念的好。老奴想啊,这就是血缘天性吧。皇上还记得您读的第一本书吗?娘娘也是跳过了三字经,从千字文开始启蒙的。”

    ......

    夜很长,而床榻上的孩子,终于满足的闭上了眼睛。

    屋顶上空,不知何时飘来一朵乌云,遮住了不甚明亮的月。群星黯淡,仿佛是商量好的,纷纷在这一刻失去了颜色。

    张大伴儿看了一眼睡熟的方瑾,缓缓起身。拿走了床边烛台后,选了个舒服的地方,靠着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