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你会来寻我。(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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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雪穿身而过。

    谷粒从这段爱恨中骤然抽身, 才下意识去分解心魔所的话。

    她冷静问:“听你这意思,被念无相关在笼中的原来不是金丝雀,而是救世大能?”

    心魔缠在她脑袋边绕圈:“是我所为, 世间安定, 凭何便要她牺牲来换。”

    谷粒觉得这玩意挺烦人,挥手赶苍蝇似的, 将那团没现出人形的黑气驱使到一边。

    她是对“牺牲我,成全大义”的戏码向来无感。

    于是自顾自叹道:“大义若是需要他人他物让步方可换取, 着实可笑。只怕是有心人伪造出来的。”

    心魔雀跃,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邪性:“你果真这么想?”

    谷粒嫌弃地白他一眼, 心中腹诽昨夜为何要主动去亲个偏执疯魔之物。

    心魔全然不知:“若你也这么想,不如放我潜入心神,让他想起一切……”

    谷粒断, 觉得这怕不是个傻的:“我有毛病?帮了你害我自己?”

    心魔一怔,沉声问她:“你……想起来了?”

    谷粒觉得这话不对味, 想了想, 算套他话时,脑中突然传来成千上百道哀嚎喊冤的声音,扰得她头痛欲裂。

    那么多谩骂,那么多控诉, 杂糅一处分明听不清其中只言片语。

    但谷粒就是莫名知晓了始末。

    这些人在骂念无相。因为他藏起那个唯一能挽救战局的女子, 冷眼看着仙门生灵涂炭,魔煞之气盛行。

    所有人骂他通魔叛仙,却不知背后不过是一己私欲。

    心魔见谷粒突如其来的萎靡, 竟然没有像对待念无相本人那样乘胜追击,反而一收幻境,重新回到佛塔之中。

    三千供灯复又燃明。

    烛火映着和尚的侧颜, 斗大的汗珠从额间脖颈滑落。

    心魔竟然破天荒的看出点纤弱感,暗骂一声,飘离谷粒身边:“你不是他,在那里不能久留。”

    谷粒闭目调息,还要恶意嘲弄:“你既然对这女子痴情到这幅地步,为何还会与我亲近?果然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她想到一种可能,自己噤了声。

    除非,她就是那个女子。

    心魔见人突然顿住,料定她已经猜到,低低邪笑,嗓音带着念无相话时不会有的磁性与散漫。

    “嗯?你猜到了。那便该知道,我自然会想与你亲近。”

    谷粒身体好像掉进冰窟窿里,嘴上还要嘲:“醒醒,我现在是个和尚,你口味有够重。”

    心魔却浑然不在意:“昨夜之事,你不是也很喜欢?若不是他一力抵抗,你我……”

    万佛塔内一片沉寂,四处只飘荡着心魔微哑的声音,又泛开拖尾的回音。

    谷粒盘坐于佛像正前,察觉那声音越靠越近,不觉收紧了手。

    突然,随意收在袖袋中的芥子须弥一阵攒动,发出微弱金光,传来念无相带有愠怒的清淡女声。

    他喊她“谷粒”。

    头一次听到和尚喊自己全名称呼,谷粒怔了一下,才回神应他:“啊,我在。”

    念无相凝神警醒:“莫信他言。”

    谷粒闭目懒洋洋笑了:“念无相,这是你的心魔,要蛊惑目标也只会是你,担心我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会不会屈服。”

    那头一时没有声音传来,谷粒还当是和尚被她气得不理人了。

    谁知,念无相鬼使神差道:“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心魔的秘密。”

    谷粒睁眼,掌心摊开,看向芥子须弥。这是念无相自己留下的那一颗。

    谷粒有些怀疑:“你监视我?”

    念无相平静叹息:“与芥子须弥无关。谷粒,那是我的心魔,便是昨夜……我在识海内亦看得清楚。”

    心魔闻言,似乎觉得如今场面十分好笑,飘荡着靠近地上盘坐的和尚,幻化出与他一模一样的身姿。

    心魔俯身蹲下来,望着谷粒平摊的掌心,不知是在跟她话,还是想让嘲讽穿过芥子须弥。

    “何苦再挣扎呢?只要她在,早晚都是一样。”

    谷粒一瞬心惊。

    这话怎么听着怎么像是要解决了她,以绝后患。

    那头的念无相沉默半晌:“你再待在万佛塔无益,解了法阵出去吧。”

    谷粒挑眉:“各大仙门都,一朝进入禅宗炼心之地,不生生扛下拔除恶业之苦,便无法离开。”

    念无相答:“那是骗外人的。”

    谷粒:。

    她好诧异:“你们灵隐禅宗也会骗人?”

    念无相摇头:“也不全是骗,若是澄心净气,自然不会被万佛塔内诸佛所困,要走出去,也只需要解开一道禅宗的禁制罢了。”

    谷粒爽了。

    她从这话里别的没听出来,重点抓的挺好:“你意思是我澄心净气,有修成大道之风?”

    这回,念无相还没话,心魔嗤笑一声。

    然后谁也没回她。仿佛那一声笑已经足够明一切。

    谷粒从最擅长的,便是给自己挽尊。

    她丝毫没有介意方才沉默的气氛,伸手压在心魔脑壳顶上,借力站起来:“吧,法阵方位,何解?”

    念无相回的很快:“西南方位,无解。”

    谷粒:?

    “你再一遍?”

    念无相语气里带着不仔细分辨察觉不出的浅浅笑意:“此阵无解,暴力可破之。”

    谷粒懒得多,试了试体内丰盈的灵力,一边往法阵所在地走,一边伸出食指,在虚空几个方位虚画出淡蓝光点。

    保险起见,她问念无相:“符箓可以吗?”

    念无相自然应好。

    谷粒闭目,调息运气,抬手在几个蓝色光点上笔走龙蛇,一气呵成,随后双掌推拉,调兵布阵,将一个简单的爆破符阵组合启动,送向万佛塔禁制。

    这个过程中,心魔只是饶有兴致地在一旁围观,丝毫没有从中作梗的想法。

    法阵碰撞之后,发出惊天嗡鸣。

    就连谷粒似乎也没有想到,这个符叠加个阵法,竟然会产生如此强的效力。

    一时间地动山摇,谷粒直觉动静有些大了,一脸讪讪。

    心魔再度忍不住似的低笑:“你真是越来越让我期待了。”

    谷粒皱眉,一巴掌拍开他准备作祟的手。

    大阵轰然崩塌,一副立于眼前的玻璃具幕分崩离析。

    于是,在石门洞开,阳光洒进万佛塔,爬上谷粒僧鞋时,心魔也随之消散在空气中。

    谷粒未曾回头,也不确定芥子须弥那头的人是否还在,自顾自道:“执念这么重,你未必能每次都从这门中出来。”

    那头,清风拂面,念无相独坐山巅,闭目静心坐。

    ……

    此时,灵隐禅宗上下轰动。

    昨夜荒唐之事被两位掌门压了下去,可还是传出风声,佛子念无相破了大戒,弥严宗主震怒,罚他连夜进了万佛塔内,洗清罪业。

    宗派的弟子热议不绝。

    “这眼看着正午就是佛道论法大会,佛子还需要参与大典佛事,拈香奠茶,起龛试手等都需他来出面。”

    “大半夜进了这等晦气地方,没有十天半月,怕是出不来。”

    “你们就不好奇,到底这圣僧犯了什么戒吗?”

    几人对视一笑,有些隐晦地耸动着眉毛。

    正欲出口什么污言秽语,便见整个禅宗所处的山谷脉络开始颤动。

    紧跟着,后山万佛塔的方向爆发出冲天烟尘,等浓尘落得差不多时,金光奕奕,上连九天碧霄。

    禅宗弟子似有所觉,震惊地互相询问:“这是,万佛塔的门开了?”

    从未见过当夜进去,大清早就出来的怪物,更是没见过出个佛塔如此暴力,几乎约等于拆塔的豪横行径。

    禅宗弟子们狠狠沉默,不敢置信如今走出塔门的正是他们心中宛如云间圣洁月的佛子。

    佛子走的很快,步子很大,带出了罡风和无可阻拦的气势。

    于是,一路上不管是禅宗宗门内的师兄弟,还是其他宗门弟子,没有一个人上去搭腔询问,佛子这么急是赶着作何去?

    谷粒只管埋头前行,是因为脑内有一些自己的考量。

    她如今已经知道曾经往事,虽然目睹的那些没头没尾,但多少也能猜出,应与念无相的前世有关。

    那她呢,难道是那个女子的转世吗?

    谷粒觉得有些头疼。

    如果自己推测不错的话,或许重新轮回一次,还是要上演当时惨状。

    她在幻境中,被万人哭嚎包围的感触尚且历历在目。

    那种感觉,绝不会想要再经受一次。

    她脑袋神游天外,顺着山路拾阶而上,正碰上了下来寻她的罗汉堂廖长老。

    廖长老将人拦住:“佛子出塔之事尊主已然知晓,还请前往花厅一叙。”

    谷粒回神,有些发憷了。她以为是那道爆破符阵惹出的事端,生怕弥严借此机会让她重修万佛塔内中佛雕像金身。

    转念一想,反正子时一过,她承诺下什么都是念无相扛着,有什么好怕的。

    于是,谷粒微笑着,甚至算得上是欢欣雀跃地跟在廖长老身后上前山花厅。

    廖长老:“……”

    佛子这趟提前出来,果真是染了疯魔之症?

    二人腿脚功夫都不差,左旋右绕,便看到了花厅长廊下,有两人盘坐于矮木几边。

    似是察觉到了谷粒的到来,弥严尊主率先收敛了笑意,扭头向她探望过来。

    谷粒便循着记忆里念无相往日做派,缓步上前,双手合十行礼道:“尊主,容掌门。”

    弥严虽是在笑,话却的不算客气:“山下不还走的雄赳赳气昂昂,八面威风,六亲不认的,怎么上了花厅,一秒就庄严宝相起来。”

    谷粒:“……”

    难道要我是给你们做个样子吗?

    容茂鹤笑着挥手:“行了,尊主就别在我面前唱黑脸了,我的态度昨夜已经十分明确,只要是两个辈商议出的结果,我就没有意见。”

    弥严尊主这才算是有了和气。

    他让谷粒在身边落座:“佛子这么急着出来做什么,老僧听,佛子还炸了万佛塔的法阵?”

    谷粒嘴角抽搐:“衲僧失手之错,还请宗主责罚。”

    弥严拿她没办法:“老僧罚点什么?禅宗最酷刑便是万佛塔内,如今门都炸了,再罚佛子进去,只怕明日里头的三千供灯佛雕,都要被你一窝端了。”

    谷粒听到这里,终于察觉出点不对劲来。

    念无相刚才可是告诉她,炸掉的只是西南方位的法阵,是一道禁制,这样门才会开。

    可这老和尚的意思,怎么是她暴躁地直接把门给炸了?

    两种处事,天壤之别。

    她总觉得有什么关键因素没有抓住,又被两位宗主扯回现实中。

    “佛子如此着急出了万佛塔,可是想为昨夜之事负责?”这话是她师父容茂鹤的。

    谷粒一个头两个大。

    负什么责?让谁负责?她恨不得把这事连代念无相一起卷了揭过去。听她师父这意思,还算将错就错,来一把“上错花轿嫁对郎”?

    看过那个金灿灿的囚笼之后,她连夜跑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主动送到虎口之中。

    于是谷粒一拍桌子,霸道回应:“衲僧概不负责!”

    弥严尊主:“……”

    容茂鹤:???

    她开了个头,心理就更没有压力了。

    借着和尚一张口,想什么什么:“衲僧对谷施主绝无男女之情,对任何一位女子皆是如此。”

    容茂鹤忍住暴怒,把手中核桃捏成饼状,又攥成粉末:“我只问你,六你碰是没碰?”

    谷粒头疼,还是老实道:“碰了,但又没全碰。”

    容茂鹤:?

    当师父的听了这话哪还了得,站起身来破口大骂一声“龟孙儿,老子与你同归于尽”,搬起身旁木几就要砸来。

    弥严很久没有在禅宗内见过如此跌宕起伏的大场面。

    见人要动手,连忙挥出一道劲风,夺了容茂鹤手中之物,连声安抚。

    可这事情,哪里是安慰能够解决的。

    容茂鹤原先一直以为佛子对他徒儿钟情不改,谁知才过了个夜,这人就变了副面孔死不认账了。

    这事,徒弟能忍,他当师父的都不能忍。

    弥严心道幸好遣了弟子去请容掌门的六徒弟亲自过来,他扫向远处石阶,正正好看到那姑娘走了上来。

    弥严连忙转移注意力:“谷施主来了,我们听听她的意见。”

    念无相缓步轻移,清雅行到三人面前时,还不忘改了个道家三清礼。

    弥严尊主觉得这一趟进万佛塔内,佛子过于强求迅速出塔,或许真的有些疯魔。

    他轻叹一声,将前情简简单单铺陈在念无相面前,爱怜道:“孩子,你若是觉得须得有个法,或是有什么要求,尽管与老僧提,禅宗还不少他一个佛子。”

    这话就不能当真了。

    佛子之能,绝不是只在禅宗。

    但谷粒闻言耐不住了,连忙给念无相递眼神:“谷施主天上有地下无,衲僧怕是入不了她的眼。”

    念无相原本神色淡淡,听得‘入不了眼’几个字后,眼中掀起丝丝缕缕波澜,望了谷粒许久,才开口:“入得了。”

    谷粒浅笑凝结在面上,整张脸都仿佛被冻住了。

    而两个宗主的反应也是不。

    尤其是容茂鹤,他没想到前两天还是徒弟渣女弃善男,如今共处一室后,情况完全颠倒过来了。

    谷粒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节奏,稳住心神:“谷施主莫要开玩笑。”

    念无相浅浅地扫她一眼,似是看到了心里:“为何觉得我会戏弄于你。”

    谷粒:“……”

    大哥,求你饶了我吧。

    她面上一副冷淡之态,内心已经焦灼一团,传音给念无相:“你搞鸡毛?”

    念无相简洁答:“不搞。”

    谷粒气到发笑:“念无相,你现在用着我的身体,可别告诉我,是心魔出来作祟。”

    念无相便将心思都摊开来与她听:“他被你困着,但你怎知道,我就没有他那般意思?”

    谷粒:“……”

    穿着墨色僧衣的和尚,顿时在风中凌乱。

    念无相这话什么意思?想到先前两人种种,她才头一次怀疑,这和尚怕是借着心魔早就猜测过她的身份。

    她浑浑噩噩,不知道她师父与禅宗宗主商议了些什么,只看见念无相点头应好,随后将目光探向她,似乎是在询问。

    她手忙脚乱,又故作潇洒,一挥袖袍习惯性问她师父:“何事?”

    容茂鹤真恨不得抽这佛子两耳刮子。

    念无相上前,站在两人之间接话:“师父与尊主商定,明日留仙台开启后,会给我特开一道擂台,若是能得三十连胜,届时便可与你试手。”

    谷粒眼角抽搐,有种不好的预感:“衲僧不……”

    容茂鹤指尖一点:“你没得选,我徒弟赢了,你便是她的。”

    谷粒:?

    这事不对劲。

    念无相明明知道,他们俩从来没有交换超过十二个时辰。

    明日换回去了,她摆擂别是三十场,一场她都不想直接下台就成了。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要个和尚做什么?

    她觉得此事定有蹊跷,又耐着心思磨和尚,给他传悄悄话:“你若是换回去了,此事名声有碍的会是谁呢?”

    念无相发出浅淡的笑声:“今夜你来寻我。”

    谷粒:?

    她叹为观止:“臭和尚,没想到啊,开了荤的和尚果真不一样!”

    念无相也不辩驳,只笃定道:“不是我要你来,是你一定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