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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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里注定不平静。
为了向米帝主子邀功, 刮民党的战机接二连三前来侵扰。防空部队也不是吃素的,只要来就狠狠击。敌机一再被击落,不敢那么猖狂了, 就改变了策略。
白天有防空哨、高射.炮守着, 那就晚上来。甚至用明码叫嚣着, 高射炮没长眼睛, 看你们怎么?
部署在沿海一带的雷达, 很快发现敌机的活动规律。
市区灯火管制严格起来。
市民们记得“春节”前的大轰.炸, 自然很配合。家家户户都准备了黑布, 用来蒙窗户。一到晚上, 整个市区一片黑暗。
街道上有巡逻队来回巡逻,防止潜伏特务用灯光做暗号。弄堂里也有人管,发现不遵守的,就拉闸限电。不然, 敌人看到灯火扔了炸弹下来,命都没了。
发电厂、造船厂和飞机场是重点保护对象。周边地区有雷达和高射.炮, 还有警备部队负责警戒, 围得像水桶一般。
这么一来, 夜校继续停课。
孙梅英和田大旺回到阁楼上, 就蒙上黑布学习。
由于底子薄,田大旺学得很吃力, 就去请教隔壁邻居。那是延安抗大毕业的干部,有知识有文化,对初中课程轻而易举的。可人家也有事情, 不好老去麻烦人家,田大旺就自个儿琢磨,学得坑坑巴巴的。
孙梅英就好多了, 不懂的地方就请教大旺。可田大旺不像苗那么有耐心,讲了两遍,若是孙梅英记不住就会瞪眼睛。
孙梅英也瞪回去,:“大旺,我要是会了,还请教你啊?”
田大旺撇撇嘴,意思是你咋这么笨啊?
他耐着性子又讲了一遍,孙梅英还是不明白。
田大旺气得直拍桌子:“再讲一遍,还记不住就面壁去!”
孙梅英嫌大旺教得不好,也不想显得那么笨,就趁着中午问问苗。苗方法得当,孙梅英一听就明白了。
“苗,这么简单的练习题,你爹咋越越复杂啊?”
田苗团着手,咧嘴笑笑。
大旺同志不明白,是因为大旺自个儿也稀里糊涂的,上哪儿能讲明白?可这话不敢跟孙梅英,怕梅英不服气,跟大旺同志顶撞。大旺同志爱面子,一定会发脾气的,不利于安定团结。
到了星期六,田苗回来了。
看到大旺同志和梅英一会儿和颜细语,一会儿瞪眼睛。心,天天见面,难免会叮叮咣咣,这就是夫妻生活的常态吧?
想着大旺同志常在外面跑,就把一张二寸“全家福”夹在塑料夹里,让大旺同志随身带着。万一碰到别有用心的人,可以拿出来。
这一阵子白丽雅消停了,可挡不住别人啊。
田苗防患于未然。
田大旺揣着全家福,倒是很开心。
工作之余,就拿出来瞅瞅。
工商联代表看见了,就问几句。
“建国同志,这是你爱人啊?长得蛮清爽的嘛!”
田大旺暗自得意。
想着梅英穿上军服更神气了,就算拿到津贴,再拍一张。让老家那边也瞧瞧,梅英今非昔比,改头换面了。
回家跟孙梅英一,孙梅英很开心。
自己养活自己,活得很自在,也很有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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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月过得很快,唯有一件烦心事。
那就是下雨,湿漉漉的。
田苗不适应,身上起了红点子,痒痒得睡不好。孙梅英也是,一挠就连成了一片,红疙瘩看着吓人。
田大旺领着去医务室,孙同志给开了止痒痒的药膏,可抹上去一点也不管用。
孙梅英懂一些草药,就开了方子,去中药铺抓了一大包。
回来后,熬了一大锅草药。
她跟苗连喝带洗,红疙瘩很快就下去了。
田苗心,总算过了水土这一关,不晓得大旺同志当初是怎么熬过来的?
柳进原也得了药方子,给冬子和梅子灌了中药,预防着。
他南下时也遇到了这个问题,折腾了一个多月才适应。冬子皮实,梅子娇嫩,痒痒疙瘩被消灭在萌芽状态。
冬子听到是孙姑姑开的方子,就瞪大了眼睛:“爹,姑姑是个土郎中啊!”
梅子也团着手:“爹,土郎中是不是跟我娘一样?”
柳进原绷不住笑了。
淑英可不是土郎中,她是个护士,也是半个医生,还给伤员动过手术呢。
到了月底,白菜长成了。
一垄一垄,绿油油的。
田大旺一家每天都有新鲜蔬菜,吃不完的还送到食堂里。
这给食堂一个启发,不如自个儿种点青菜?节省开支不,还能改善一下生活。
机关的同志们一起动手,把院里闲余的地块整理出来。
撒上种子,萌出新芽。
既有绿化,又有收获。
田苗一回来,就发现院里的变化。一块一块的菜地,冒出了苗苗,就连犄角旮旯都开垦出来了。
“娘,都种上菜了?”
“嗯。”
孙梅英很得意。大旺跟她,这是他们一家带动起来的。
田苗心,真好啊,没有被城市的浮华同化掉,倒是把“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精神发扬光大了。
这么一来,大旺同志还会犯错误吗?
恐怕很难吧?
只要提高警惕,保持初心,任何困难都会克服,也不会掉进什么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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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一号,第一部《婚姻法》颁布了。
沪上很震动,离婚得不少。
张太太跟张禀仪了离婚,还在报上登了启示。女儿女婿都支持,阿坤陪着她去区政府,:“赶紧跟姑父离婚,不然,会受牵连的。”
张太太本来是旧思想,以原配正室自居,啥也不肯闹离婚。可张阿坤一再劝,跟张禀仪挂在一起,没有好结果。
张太太自然明白,张禀仪是搞情报的,犯下的事情不少。
原想着争一口气,不让外室转正,可这这么争下去又有啥结果?人家早就跑路了,在外面以正牌夫人招摇。她这个原配早就被遗忘了,甚至是个笑话。
张太太一咬牙,办了离婚手续。
《婚姻法》刚颁布,区里的同志忙着宣传。看到有来办事的,热情得不得了。
张太太拿着婚书和户口簿,了离婚的缘由。
“张禀仪娶了老婆,生了一儿一女,还逃到海外去了,我要跟他离婚,划清界限!”
办事同志一听,:“张女士,《婚姻法》实行一夫一妻制,您的要求符合法规,我这就给你办离婚手续。”
核验了婚书,办事同志做了登记,并开具了离婚证明。
“张女士,从今天开始,您就自由了!”
张淑娴一阵轻松,就像捆在身上的枷锁被碎了一般。她今年四十六,十八岁成亲被称为张少奶奶,从此以后她是张淑娴,再也不是什么张太太了。
跟过去做了切割,张淑娴迎来了新生。
宅子已经过户了,挂到了儿子张鸿瀚的名下。这是防止张禀仪的族人来夺家产,她离婚了,就不再是张家人了,可这片宅子是她一手置办的,当然要保全下来。
张淑娴攒了一些私房,可谓衣食无忧。
可闷在家里,难免会胡思乱想。
张阿坤提了个建议,:“姑妈,您可以出去走走,或者找个事儿做……”
张淑娴心里一动。她念过书,不如去学校教书?
“阿坤,你看姑母去教书咋样?”
“好啊,那就在弄堂附近找一家,不要那么累,轻松一点……”
张阿坤很赞同。
从学习班出来,就回了学校。他的事没有公开,像往日那样当助教,呆在实验室里。他跟徐同志谈过,想改个名字叫张建设,徐同志:“等案子了结了。”
他盼着案子早日了结,也尽可能地提供一些线索。
围绕在他周围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都调查清楚了。那些暗里帮忙的,或多或少跟情报机构有些关联。明里的那些都撤离了,暗里的那些潜伏下来,多少露出了痕迹。
徐同志:“张阿坤,你起了很大作用。”
他很开心,觉得干革命工作很有劲头。
电讯科的同志也找到他,请教一些无线电方面的问题。设备坏了,也找他修理。他觉得很有意思,甚至萌生出了去电讯科工作的想法。
可他终究离不开实验室。
这是他最感兴趣的,甚至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去米国的想法早就消了,好端端的干嘛去当二等公民?排华法案在那里摆着,地位是最低等的,没有人格可言。
导师写了信,米国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好,被调查不,还差点受牵连。他不晓得何事能让一个学者受到牵连?
张淑娴晓得阿坤的变化,为他感到高兴。
儿子不在身边,她把阿坤当成了自家孩子。想着阿坤今后的生活,就:“阿坤,你也不了,该相个对象了。”
“姑妈,再等一等。”张阿坤顾不上考虑个人问题。
可张淑娴不想等,就劝道:“阿坤,别等了,姑妈帮你相看一下。”
“姑妈……”张阿坤红了脸。
张淑娴以为阿坤默认了,就踅摸起来。
沪上相对开明,可像张淑娴那样离婚的并不多。
毕竟,年龄在那里摆着,没有人愿意担着离婚的名头。社会上也有歧视,好像女人离婚就矮了一大截似的。很多中年女子,丈夫跑了,宁肯独守空房也不愿意离婚。这跟风俗有关,也跟固有的思维习惯有关,想一下子破恐怕很难。
《婚姻法》颁布后,报纸上、广播里都在大力宣传。
机关里也学习来着。
分组讨论时,赵科长开玩笑:“何处长,你是不是包办婚姻啊?”
“是又咋样?”何处长板着脸。
现在一提到包办婚姻,就跟封建落后联系在一起,显得很不进步。可包办婚姻也分很多种,不能一棍子死。
何处长考虑着,要不要把媳妇儿接过来?
他写信回去,可媳妇儿养着娃娃、伺候着公爹、婆婆脱不开身。另外,还有一个问题,媳妇出身不大好,听到娘家爹挨批,放心不下。
还托人写信:“跟娘家那边情,放咱爹一马。”
可原则问题哪能破坏?他回信了道理,剥削阶级必须推翻,不是情就能解决的。从大局出发,让媳妇体谅一下。
媳妇气得不理他,连信都没回。
他考虑着两地分居不是个办法,还是要把媳妇和娃娃接过来。
田大旺也是包办婚姻。
可他跟梅英有感情,没有任何人强迫他。发言时就:“我爱人刚来,学文化学知识,还去后勤上工作,一点也不落后……”
本来,有同志想起哄,让田大旺跟封建包办婚姻一刀两断。可看到田大旺这个态度,那些大道理就讲不出来了。
单位里谁不晓得田大旺每天接送爱人上下班?不是骑一辆自行车,就是肩并肩地走回家,甜甜蜜蜜的,羡慕死人了。
因为田苗的努力,无意间化解了一道难题。
这是外出工作的同志都会遇到的。《婚姻法》颁布之初,结婚、离婚都很热闹。有些同志还好,接受既定现实,立场也很坚定,不受外界影响。有些同志脑子发热,不管三七十二一,把包办婚姻跟封建落后画上了等号。
家里有一个封建老婆,脸上哪有光彩?
冲动之下,就有闹离婚的。即便心里不想离婚,也被潮流裹挟着离婚的。
后来上面发现了问题,做了纠正。
有不少复婚的,认识到了错误。
也有不肯复婚的,把农村老婆撇在家里伺候公婆,养育子女。可心里有愧,一辈子不敢回家乡见父老乡亲,怕被人家戳脊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