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月里, 新货币发行了。

    跟旧币的兑换比率为1：1万，孙梅英的工资变成了三十五块，不用万元做单位了。

    这天, 孙梅英领了工资回来。

    她顾不上干别的, 就坐在台灯下, 一张一张地数着。

    六张五元的, 五张一元的, 崭新、崭新的, 手感特别好。

    孙梅英很兴奋, 冲着苗招招手。

    “苗, 来，娘给你发工资！”

    着，抽.出一张一元纸币，晃了晃, 很豪气。

    田苗赶紧接过来，细细瞅着。

    这是第二套人民.币, 一九五三年就印制好了, 很有收藏价值。她得多攒几套, 搁到几十年后可值钱了, 一张一元的能兑换四千多块呢。

    五一见了，也凑过来。

    “妈妈, 发工资！”五一伸着手，奶声奶气的。

    孙梅英唬着脸，：“娃娃要什么工资？”

    “妈妈, 要……”五一扭着屁股。

    “要什么要？”孙梅英抬高了嗓门。

    “妈妈……”五一睁大了眼睛，有点委屈。

    孙梅英心软，就从挎包里找了一张面值一分钱的纸币。

    “喏, 给你，可不能往嘴里塞哦！”

    “妈妈，谢谢。”

    五一不晓得是多少钱，就开开心心地攥着。他马上就满四周岁了，一副啥都好奇的样子。在托儿所里学了普通话，喊着爸爸、妈妈，比苗都洋气。

    孙梅英对这个娃娃有点愧疚。因为工作忙，都是苗看着，娃娃调皮，也硬不下心肠来。

    对付娃娃，田苗很有办法。

    她赶紧开饼干罐子，掏出一块饼干，冲着五一晃了晃。

    “五一，姐姐给你吃饼干，你把这个给姐姐……”

    五一瞅瞅饼干，又瞅瞅纸币，摇摇头。

    田苗从罐子里又掏出来一块。

    “五一，两块。”田苗晃晃手指。

    五一这才接过饼干，把纸币递给苗。

    田苗接过来，掸了掸。

    五一咬着饼干，一双大眼睛透着机灵。

    “这娃娃……”孙梅英乐了。

    她一把抱起来，：“五一，跟谁学得这么吃嘴啊？”

    “妈妈，不吃嘴……”

    “呦，不吃嘴啊？那掂起来咋这么重啊？”

    孙梅英抱着娃娃，很吃力。

    田苗趁着五一不注意，赶紧开抽屉，取出一个硬皮本子。

    这是搞收藏用的，把邮票、货币、各种票证平展展地夹在里面，再包上一层牛皮纸，防止受潮。只要有年代感，都是一笔财富。

    尤其是“五三版”人民.币，很特殊。

    这一版人民.币，是一九五零年设计的，几经修改，终于敲定。因为被海外封锁，高级印.钞.纸、印钞.机进不来，不得不委托外国印刷。这在后世不敢想，可当时就是这么贫困落后，油墨颜料、机器、纸张都依靠进口，被人家卡着脖子。（注1）

    想一想挺悲哀的，昔日的文明古国破败如此。

    落后就要挨，唯有奋起直追，方是出路。

    田苗合上硬皮本子，锁好了抽屉。这是怕五一翻腾，不得不上锁。这个娃娃很调皮，一刻都闲不住，特别爱拆东西。

    这时，楼梯一阵响动。

    田大旺回来了。

    “爸爸……”五一张着手，大声喊着。

    田大旺接过娃娃，亲了亲。

    “大旺，快洗手，我去端饭……”

    孙梅英要下楼，田大旺赶紧：“梅英，你歇着，我下去端。”

    “爹，我跟您一起。”

    田大旺下楼，田苗跟在后面。

    饭菜热在锅里，人到齐了开饭，这是家里的习惯。

    可这一阵子，公私合营正在推进，大旺同志几乎每天都要加班。孙梅英也很忙，顾不上做饭，一家人就吃起了食堂。苗担起了饭任务，她十一岁，上学五年级，像这个年代的大多数家庭那样，帮着家里做饭、洗衣、照顾弟妹。

    一会儿功夫，饭菜端上来了。

    一钢精锅大米粥，一笼菜包子，热乎乎的。

    孙梅英撑开饭桌，摆在屋子中央。

    五一坐在板凳上，拿着勺子等着。

    田大旺放下锅，端着碗盛饭。

    “三子睡了？”

    “睡了。”

    孙梅英瞅瞅大床。三子仰面躺着，盖着棉被，睡得正香。

    一家人吃了饭。

    五一拧开了收音机，跟苗钻进被筒子里。

    孙梅英和田大旺听着广播，着话儿。

    上面发了号召，提倡节制生育。

    可婆婆这趟来，催促着：“趁着年轻，再生几个”。

    孙梅英觉得自己不年轻了，都三十二了。大旺二十九，倒是很精神。

    对很多人来，三十是一道坎儿，三十一过，人成熟了不少。

    孙梅英跟大旺商量着，不能再生了，把时间省下来，提高一下文化。

    田苗插了句嘴，：“娘，文化高，拿得工资就高。”

    孙梅英盘算着，用三年时间拿下初中文凭。

    田大旺也想念个高中。

    单位里除了几个转业干部，都是文化人。外出学习，都轮不到他们，怕文化太低听不懂。田大旺觉得这种风气很不好，可文化人就爱摆出高人一等的架势。机关整顿之后，稍有好转，可个别同志骨子里还是很傲气，一点都不谦虚。

    仔细想想，还是自身水平不够。

    那就加倍努力吧，反正不能掉队。

    *

    日子一晃而过。

    到了“五一”劳动节，五一满四周岁了。

    留着娃娃头，穿着白短袖、蓝裤子，白白胖胖的，特别可爱。

    孙梅英照例煮了鸡蛋，用凉水激了一下，搁在碗里。

    五一抓着一个，冲着苗，举着。

    “姐姐，吃鸡蛋……”

    “五一吃。”田苗摆摆手。

    五一攥着鸡蛋，塞到苗的手里。

    田苗心里一暖。

    五一跟苗的感情好。每天下午，都是苗去托儿所接五一回家。这都是逼出来的，梅英带着三子上班，大旺工作很忙，家里除了她，没有闲着的。

    田苗心，自己有妈妈的潜质。

    在忙忙碌碌中，进入了六月。

    机关人员工资改革，包干制取消了，一律按照货币工资发放。工资标准也定好了，划分为二十四个行政级别，跟职务对应着。

    田大旺是副处级，对应的工资标准是15级，一个月能领127块。

    田大旺没想到能领这么多钱？

    包干那会儿啥都不用操心，也没啥开销，可折算成工资这么多啊？他兴冲冲地回到家，跟孙梅英：“梅英，下个月发了工资，咱把自行车买回来……”

    “好。”孙梅英乐呵呵的。

    大旺出息了，工资是她的好几倍呢。

    “梅英，咱再买一台缝纫机……”

    “嗯，买缝纫机。”孙梅英点点头。

    去店里买成衣太贵，孙梅英都是手工缝制。她看到裁缝师傅“哗啦哗啦”地踩着缝纫机，一趟过去就把衣服轧好了，羡慕得不得了。

    “梅英，再给你买块手表，好看时间……”

    “买那个干啥，那么贵……”

    田大旺有一块手表，是部队上发的战利品，戴了六七年了。他早就想给梅英买一块，可经济条件不允许，只能在心里想一想。现在好了，愿望终于能实现了。

    田苗也高兴坏了。

    一个月领一百多块，能买多少东西啊？一下子就发达了。

    看到孙梅英眼热，就：“娘，以后国营粮店也会定工资的。”

    全民所有制企业，只要有编制的人员都会按照岗位定薪，随着工龄慢慢增长。

    同样高兴的，还有曹玉英一家。

    老何定了13级，一个月拿159元，再也不用为经济犯愁了。

    曹文栋又抖了起来。

    吃了饭，在院里东逛逛、西逛逛，一身棉绸布衫被风吹起，很是逍遥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