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清算
不管是前头寒碜的聘礼也好, 还是人们口中早先的云阳侯府举债变卖家产也罢,都只是口头上,不作数的。
尚轻容若是证明不了,就算是所有人都相信她, 也依旧带不走!
一想到这些, 方家族人不由地松了口气, 接着露出得意来。
“对, 你能证明吗?”
“不是上下两嘴皮子一碰就是你的, 我还这些都是早些年老侯爷留下的呢。”
“就是,有本事就拿出证据来, 否则这一分一厘都得给我们留下。”
没变动的嫁妆虽然依旧令人垂涎,可清单在那儿,他们是没机会留下的。不过这些年在尚轻容的理下, 云阳侯府名下的产业也足够丰厚, 有了这些照旧能过奢华的日子。
尚家七姐妹听着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话,眉头顿时成死结,不由地看向尚轻容,有些焦急,这一般人如何能证明,除非一进门就先把现有家产清点起来。
这七位上阵杀敌在行,对阵叫骂也不惧, 可是关于这细致严谨的利益掰扯上,就两眼抓瞎。
“多金。”毫无头绪的尚未雪直接唤了丈夫一声, 这是让他想办法了。
前面就过,来京的路上钱多金就在思索这个问题, 他所想的便是翻阅这十五年的账本, 一点点汇总起来, 但是这需要时间,很长的时间,而此刻是容不得他们细细查找的。
不过如今都是多虑了,钱多金下意识地望向表弟早就备下的那口箱子,不禁抽了抽嘴角,对那些还被抱着侥幸心理的方家人给了一个同情的眼神。
谁能知道不声不响的表弟早已经挖了一个巨大的坑,就等着他们跳呢,瞧,现在跳还挺高,到时候摔得就惨,啧啧,想想都可怜。
他给了妻子一个安定的眼神。
“轻容,不如我们还是好好过日子吧?”不管云阳侯多后悔今日之举,他也怕自己真一贫如洗,回到十几年前捉襟见肘的日子,见尚家无话可,不由地产生希望,劝了一句。
可惜,尚轻容却看也不看他,沉声道:“我有证据。”
这一声,别那些方家人掐了喉咙,就是旁人也是一脸惊愕。
定国公府的大夫人率先笑起来,忙问:“轻容,真的吗?”
定国公夫人及其他几位到来是带着目的的,可这位同样从边关嫁入京城的大夫人却是真心实意为尚轻容撑腰,希望她能够脱离苦海,得偿所愿。
尚轻容颔首:“我刚嫁入这里不久,方家族人便常来秋风,我接济过一次两次,可不仅没让他们感恩,反而越发贪得无厌,犹如附骨之疽。是以为了断绝他们的奢念,我在接掌中馈之后便将府里一切清点,以此堵住他们的嘴。”
她着望了一眼惊愕的方家族人,还有雕塑一般的云阳侯,扯了扯嘴角,自嘲道:“因此,也同样知道了府里真正的光景,当初我心软不忍方家祖产抵押在外,还用嫁妆一点一点赎回来,这些凭证单子我都留着,足以证明。”
尚轻容解释的同时,方瑾凌便以目光示意紫晶将那一摞记录从箱子里给找出来,一一分给在场的夫人和大人。
那一张张陈旧的欠条,一份份抵押和典当文书,清楚地记录老云阳侯是多么的荒唐无度,是怎样败光了这本该辉煌的侯爵门庭,也让人感受到了尚轻容的善良深情,亦更加体现出云阳侯的狼心狗肺。
清单将这破败侯府中的一门一窗,一树一草,一砖一瓦记录的清清楚楚,还算值钱的东西都是不能搬动的大件,其余的出去都令人寒酸,着实让人大开眼界。
对比这册子,再看看如今的云阳侯府,哪儿想不清楚这些光鲜亮丽究竟是怎么来的?
十几年的时间,尚轻容为此付出了多少心血和钱财,才能支撑出这样的体面!
想到这里,没人再觉得尚轻容和离拿走云阳侯府全部家产有什么不对,带走儿子更是应该,他们只觉得和离太晚了!
“姑姑……”七姐妹眼眶湿润。
“怎么可能呢?”方家族人完全都懵了,方才又多得意,现在就有消沉。
“果然都是蠢货,十几年前如何被夫人给堵回去的,居然都忘了。”林嬷嬷见此冷笑。
“好了,事情已经明了,别云阳侯府名下的所有产业,就是将这侯府的宅子都收走,怕也抵不上这一张张欠条。”景王妃着厌恶之情再也无法掩饰,看向云阳侯,带着威严的命令道,“既然尚家所求都是理所应当,那就请云阳侯把和离书签了吧。从此,西陵侯府与云阳侯府再无任何瓜葛,方瑾凌亦随其母离开方家,不得阻拦。”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午后,众人看了热闹,得了结果,也不耐烦再坐下去,是以多有催促之意。
二夫人二话不就离开了,毫无疑问,今日之后,云阳侯府会再一次成为空壳,没了尚轻容,二房还能得到什么好处,自是回去清点财物,准备分家。
遗臭万年的大房,谁愿意再黏在一块儿跟着倒霉。
事已至此,云阳侯还有其他选择吗?在一双双眼睛的注视下,他的手缓缓地伸向毛笔,仿佛有千钧重量在上面压着,让他无法动弹,可即使如此,时间不会静止,最终他只能签上了名字,按下了鲜红的指印。
眼泪模糊了眼睛,瞬间落了下来,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什么是孤家寡人,也终于落到了妻离子散的下场,被割裂的心,后悔地痛彻心扉。
“哎哎哎,别忙着哭,一式三份,还有两张呢。”钱多金赶紧将这份和离书给收起来,免得被泪水给污了重新写,之后又递了两份过去。
云阳侯的气息一滞,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觉得此人真是毫无同情。
“怪我呀?又不是我让你这么做的。”钱多金嘀咕了一声,觉得被迁怒地很冤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见云阳侯怔怔痴痴地看着几步之遥的尚轻容,他龇了龇牙,挡住了视线,未免再出事端,赶紧帮着蘸墨送笔盯着云阳侯将余下的签好。
成了,钱多金抹了一把头上的虚汗,连忙带到了尚轻容的面前,邀功道:“姑姑,该您了。”
尚轻容是一点犹豫都没有,直接提笔蘸墨,然而正要落笔,就听到一声绝望的呼唤。
“轻容……”
云阳侯的声音里充满了浓浓情深和不舍,仿佛他才是惨遭妻子抛弃又无法挽回,只能在最后无力地乞求最后一点情谊。
尚轻容只是停顿了一息就立刻名字落纸,按上指印。
那一刻,她感觉到那绑缚在身上的无形枷锁瞬间碎裂了,沉重的心在恍惚之中有种轻盈之感,所谓自由,好像也是一种看得到摸得到的东西。
方瑾凌就站在她的身边,看到了她眼里重新燃起的光芒,恍若新生,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尚初晴看着手里的和离书,重重地松了一口,祖父交代的首等大事就完成了,接下来便是迎接尚轻容和方瑾凌回家。
七姐妹互相高兴地看了一看,尚落雨道:“回去之后,一定找个火盆跨跨,免得将这里的晦气带回去。”
“还得整桌好吃的,早天不亮城门一开我就直奔而来,连朝食都没吃过呢。”尚雾捂着干瘪的肚子干嚎,“可饿死我了。”
尚霜鄙视了她一眼:“就知道吃,我是气也气饱了。”
“你不吃,姑姑和表弟还得吃,可怜我们家瑾凌,脸都白了。”尚雾在家里最,这会儿有了方瑾凌,不对,尚瑾凌,她就可以当姐姐了。而且表弟看着这么乖,特别满意。
于是尚未雪大手一挥:“姑姑,表弟,我们走,余下的交给多金来办。”
钱多金看着自家风风火火的妻子,头疼道:“哎哎,娘子,那么着急干什么,这还没完呢。”
“还有什么?”
财产不是清点完了吗?这云阳侯府除了房屋壳子带不走,其他的要是想要瓦片都能掀去。
众人纳闷中,就见钱多金甩了甩之前方瑾凌给他的清算单子,龇了龇牙:“这夫妻之间的财产的确已经掰扯清楚了,可这里不还有两位又哭又闹的吗,他们又不是吃风喝雨就能活的神仙。”
随着他的话,原本已经相携就要离开的景王妃及诸位老夫人,都停下了脚步,然后望向了在杨泊松身后的那对母子。
钱多金冷笑道:“方文成自己都养不活,恬不知耻地花着老婆的银子,这养私生的钱……呵呵,十五年了,瞧瞧,这母子俩一个比一个细品嫩肉,哪儿像是罪官之后,穿金戴玉不,还有价值连城的生辰礼,我家表弟正牌嫡子都没这个待遇,所以这花出去的该不该还回来?”
杨氏听着一懵,接着脸红耳赤地尖叫起来,冲着尚轻容喊道:“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狠心的女人,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让成哥一无所有,连他最后一丝体面也要拿走,你是不是想钱想疯了!”
尚轻容和离在手,心情开阔了许多,她笑了笑:“体面是自己给的,而不是别人赏的。”
“你这是要逼死我们母子……”杨氏身体晃了晃,接着眼中再一次露出决绝,“好好好,那我们母子就死给你看。”
“娘……”方瑾玉慌得连忙看向杨泊松,“舅舅!”
杨泊松终于忍无可忍道:“尚夫人,这未免太过份了吧,我妹妹给云阳侯做为妾虽然不光彩,可毕竟服侍他一场,这吃穿用度本就是由云阳侯府照顾,如何称的上还?难道其他府上的妾室也要自备衣物口粮,没有这个道理!”
他完看向还留在这里的夫人们和大人,“景王妃娘娘,您来评评这个理。”
杨慎行听着这话,不禁看向尚轻容。他没有着急表态,到他这个岁数,什么风雨都见过,他觉得尚家既然已经占据上风,实在没必要得理不饶人,这样反而显得太过斤斤计较,让人败了好感。
杨慎行瞥了一眼周围,果然从景王妃和几位老夫人眼里看到了不赞同。
定国公夫人正想劝一劝,便见尚轻容忽然看向了杨慎行,问道:“杨大人,您觉得呢?”
问到了他身上,杨慎行不由地皱眉,脸色沉了沉,他自是不愿意,就如杨泊松所女儿给人为妾,已经是天大的委屈,这吃穿用度既然是方文成所给,那尚轻容就该问他要!
可若是拒绝……明日朝堂上先不,真算起来杨氏暗中点他们的银子怕也藏不住了,那笔钱财,岂是一般人能够还得起?一旦揭露,他还如何在朝堂上立足?
杨慎行斟酌之后便道:“尚夫人,既然映雪和瑾玉所用皆出自于你,老夫便做主让她净身回家,不带分毫。而瑾玉,他是文成之子,手上的东西自当也归还与你。至于那些已经花销掉的,吃用没的……”他抬起拱了拱,“还请尚夫人宽容大量。”
方瑾凌闻言便低低地笑出了声音,听着总觉得讽刺十足。
边上的尚雾问道:“表弟,你笑啥,这的不对吗?”
方瑾凌道:“真不愧是只装傻充愣的老狐狸,避重就轻,玩得好溜。”
钱多金听着杨慎行的话,直接鼓起掌来,要不是手里的清单告诉他那笔银钱的出处,奸商如他都要劝着姑姑为了名声算了,而他这会儿只想反过来劝劝这位老大人。
“轻容,就这样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无需这般咄咄逼人。”定国公夫人好言相劝。
景王妃也是如此,她今日已经见到了她想见的场面,心满意足,并不想再为了云阳侯府这点破事逗留。
然而尚轻容却笑起来:“王妃娘娘,还有诸位若是不着急走,不如再看看另一份账目,见一见证人,会……大开眼界的。”
话落,紫晶和长空已经将箱子里最后的几本账簿捧了上来,分别给了几位老夫人观看。
册子虽然条目繁琐,但已经着人做了标记,一目了然。
“十万两,这么多!”大夫人别的先不瞧,就看这汇总的数额就惊讶起来,别养一个外室和一个私生子,就是养上十七八个都足够了。
岳亭侯夫人惊奇道:“区区一个外室,怎能花上这么多银子,这是要将云阳侯府给搬空吗?”
这两个疑问一出,顿时让杨家再一次成为瞩目焦点,杨慎行隐隐感觉到了什么,额头开始冒汗。
这边尚未雪用胳膊肘支了支钱多金,忍不住问道:“那女人是想钱想疯了吗,捞这么多银子干什么?”
钱多金也是第一次看到,心中震惊不下于任何人,他看向方瑾凌,“我比较在意的是,这账册姑姑你们是从哪儿来的,如此详细?”
方瑾凌朝垂头丧气的方家族人那儿看了看,没找到人,便笑道:“二婶和二叔倒是逃得快,不然若是留在这里,杨氏得跟她们拼命了。”
尚轻容瞥了一眼几乎缩到角落的云阳侯,不带温度地这对狗男女如何跟二房合起伙来骗她一事快速地一遍,“若不是凌儿聪慧,一眼看出其中关键,我怕是至今还蒙在鼓里!”
这一般人如何想得到,钱多金看着文文弱弱,似乎多愁善感的表弟,心中着实佩服。
“姐夫,杨大学士作为当事人,应该也很想看一看。”方瑾凌朝杨慎行微微一笑,也好让他死个明白。
这个言外之意,钱多金听明白了,他摸了摸鼻子,把手里的这本一收,直接送到了杨慎行手里,还嘴欠了一句:“杨大人,我要是您,二话不就答应还了,免得待会儿不能做人。”
杨慎行的眼皮子终于跳起来。
周围好奇地聚拢过来,急切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只听到尚轻容道:“诸位看账目可能还不够清楚,再见一个人就明白我为什么一定要让杨家连本带利地还回来了。”
话音刚落,拂香从祠堂外走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不起眼的中年男子。
而杨氏一见到这个男人,顿时睁圆了眼睛,颤着声音道:“是你……你,你不是回老家了吗,为什么会在这里!”
一听到杨氏这么,杨慎行立刻看了过去,几乎厉声质问:“映雪,他是什么人?”
这是杨慎行第一次失态,哪怕女儿和外孙被揭穿谎言,云阳侯被扒下脸皮,受人唾骂鄙夷也没有这般疾言厉色过,他慌了。
可杨氏张了张嘴,却根本不敢出口,她瞬间跌坐下来,满脸绝望,手掌捂住脸呜呜哭起来:“我能怎么办,能怎么办……”
“杨大人自然不认得。”尚轻容走出来,满脸讥讽道,“只是这十五年流放,你们全家能活着回京城,他的确功不可没。”
这话实在太明白了!
景王妃原本不耐的神情已经完全消失了,甚至激动地双眼放光,直接高声问着那男人:“你是替杨映雪将银子送往西南,点杨家的中人,对不对!”
这不是疑问的语气,而是肯定,这个男人也沉默地点了头,最终应了一声。
“好一个杨家,真是喝了我们尚家血不够,连骨头渣子都要啃干净,怎会有如此恩将仇报之人!杨大人,你等着弹劾吧,西陵侯府不会就这么算了!”
尚初晴领兵仗之人,本身便是一把锋利的枪,带着从沙场而来的满满杀戾,这番话更是淬了火与血,代替整个西陵侯府宣了战。
“还装什么道貌岸然的大尾巴狼,把搂去的银子连本带利地还回来!”
西陵侯府虽然后继无人,可是毕竟西陵侯还立在西北守国门,掌握着兵马大权,如今依旧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这样的实权侯爷,不管是景王还是端王都是想要极力拉拢的,可是没想到杨家自己作死,竟直接撞了上去,景王妃只要想到这点,觉得今日来的太值了,她好悬没有笑出声:“杨大人,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工部尚书更是冷笑一声:“一起流放的高自修大人死在了西北之地,他的独子依旧身死未卜,倒是杨家上下却都活得好好的,还以为是老天爷眷顾,没想到真正的菩萨就在你们面前,结果吃了贡品不,还要将佛像烂!如此品行,杨大人你如何成为天下楷模?”
“怪不得轻容一分一毫都不肯相让,要是换我,杨家门庭都要叫我砸烂了!”大夫人气得高声大骂。
“什么叫做狼心狗肺,相比起方文成,杨大人,你显然更加可恶,你不是不知道,却还由着女儿这般逼迫正室,搅散一对夫妻,骂你一声厚颜无耻不为过吧?”
真正的千夫所指,让杨慎行身体晃了晃,接着闭上眼睛缓缓地栽倒下去。
“爹——”
“爹——”
“外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