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底线卫俊:以前的杨瑛在今天死去了………

A+A-

    水开了,村里69口人也到齐了。

    他们穿着新的棉袍,闻着空气里的香油味,只觉自己好像在做梦一样。

    烧滚的水里下了脱水蔬菜,了鸡蛋花,加了面条火腿肠后,又淋上了香油。此刻,空气中满是芝麻香油的味道。

    这些人吃饱都难,更别吃香油了。这会儿闻到油香,个个都有些坐不住了。

    杨瑛也不废话,自我介绍了下后便道:“先吃饭,有什么事吃完再。”

    乡民们向杨瑛行了*礼,含着泪,捧着碗,一个个上前面。

    加了蛋花火腿肠,淋了香油的笃烂面,是乡民们觉得自己这辈子吃到的最好吃的东西。

    原来这就是汤饼。

    真好吃啊!

    盐也放得足。

    那个红红的像肉一样的东西也很好吃。

    还有,这个天居然能吃到绿菜!这真得不是在做梦吗?

    村民们含着疑问、感动的心情将面条吃完,然后十分规矩地起身,站到杨瑛跟前。当他们发现杨瑛吃的东西跟他们一样时,心里就生出了一种亲近感。

    杨瑛擦了擦嘴,道:“今日过来也没别的事,就是想再跟你们迁移的事。”

    陪着杨瑛坐了半晌的老汉王大山颤颤巍巍地行礼,道:“贵人给粮给田收留我们这些没用的人,要再拒绝就太不过去了。别人我不知道,但老汉愿意跟贵人走,只要贵人不嫌弃,老汉给您坐田埂上赶赶麻雀还是可以的。”

    杨瑛笑了,“老阿爹,您今年都六十有二了,便是见了天子也只要行弯腰礼了。我大昭以孝治天下,您这年纪该享清福了。”

    王大山抹着眼角,“老汉儿命苦,儿子都没了,老伴也走了,活着也是累赘。若不是遇上贵人您,也不知还能不能熬过今年……”

    王大山便是石头与竹条的祖父。听到祖父这样,人群中的石头竹条等人都哭了起来。

    杨瑛眼睛有些发红。这样的场景无论见多少次都是让人心痛的。这世上有人吃鸭肉可以只吃最嫩的一块,可有人却连一件蔽体的衣裳都没有,就真真是穷死的。

    她侧头,抬手擦去眼角溢出的泪,回头努力笑着道:“都过去了,只要集村并寨了,日子就会好起来的。你们放心,合并以后直接归我管,没人可以再欺负你们了。”

    “啊,那,那感情好!”

    王大山以及一干村民激动地跪下,“贵人,我等愿听您调遣,哪怕卖身为奴!”

    “不用。”

    杨瑛摆摆手,“还做你们的自由民,只要好好过日子就行了。”

    她朝曹顺使了个眼色,曹顺立刻招呼士兵将车上的粮食搬下来。杨瑛指着这些粮食道:“搬迁每人都有粮食补发,每人一百斤。不过考虑到你们要去新家不容易,所以一百斤的粮等到地了再发。

    这里的1500斤粟米(现代750斤)是额外赠予你们的,让你们在这几天内吃的。你们好好收拾下,三天后,我便派人来接你们。”

    她顿了下又道:“哦,对了,你们每家每户所拥有的田产我也登记好了。届时等你们到了新家,每人每口,孩也算,都分十亩地。若是原先就有地的,则再加上去。地我们已经开垦过一遍了。新开地虽然比不上熟地,但我们有更好的农具,更先进的耕种方式,亩产百斤不是问题!”

    村民一听这话就激动了!

    别人这话肯定是诓人,但杨瑛是什么人啊?

    那可是仁慈之名传天下的女*神仙啊!

    听她在酸枣城上弹了一曲就吧封冼吓得软了腿,她能亩产百斤定能亩产百斤!

    其实杨瑛怕吓到他们,没敢两百斤。但就百斤的产量也足够震撼人了。毕竟彼时的大昭上等田也不过就这点产量。

    比起明天是不是有肉吃,其实农民最关心的还是有没有地。这群人淳朴不假,可要不拿出点实际利益,想要让迁移也是很难的。

    现在一听分田,发农具,这些人就按捺不住了。有那心急的立刻叫了起来,“贵人,我们没什么东西要收拾的。我家的地早没了,若不是您来,连件像样的东西都没有,我们现在就能跟您走!”

    “对,我家也没啥东西,现在就能走!”

    杨瑛呵呵笑了起来,“还是收拾下,我还得去下个村,三天后,我派人来……”

    “报!”

    话未完,便有一兵策马飞奔而来。到了近前,翻身下马,喘着粗气道:“先生,不好了!”

    “怎么了?”

    “先生,三天前您去过的豆庄、高家村、合口庄、刘家村的人都没了!我们今天去接人,活着的村民一个都没有了!

    “什么叫活着的村民一个都没有了?!”

    杨瑛惊得站了起来,“什么意思?!清楚!”

    “人也不清楚。人按先生吩咐前去接人,但等我们到了那里,就见到了尸体,村里村外走一圈,一个活人都没发现,许多房子也被烧了。地窖里开,一颗粮都没,似是遭匪了。”

    “不,不可能!”

    杨瑛还未接话,王大山就激动地叫起来,“老汉并非陈留人,老汉以前并也不住这里。那时老汉也不过七八岁,乡里忽然就闹起了匪患。许多人惧怕匪患,眼见周围的村子一个个消失,便纷纷外逃。

    我老王家那时人口多,有四五百族人,在当地也算得上是有脸面的人家了。族人商议后,舍不得家业,便留下来,算抗击土匪。哪里晓得,那天晚上来的不是土匪,而是穿了皮甲,带着刀的豪族家仆。

    他们将人一通杀,老的弱的杀死,强壮的抓回去,老汉跟十几个族人拼了全力才逃了出来。他们一路追杀我们,后来还是遇见了义士相助,才逃到了陈留郡,在这里安了家。这一定不是匪患,这一定是豪族玩的把戏,趁机抢人!苍天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老头跪倒在地,长满老年斑的手死死地抓着身下的黄土地。泪水从他的眼角溢出,流过那充满沟壑的皮肤,淌过嘴角,落在黄土地上,将泥土湿。

    “我们,我们无所求,不过是想作为一个人活下去罢了!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为什么啊!”

    撕心裂肺的嘶吼声回荡在村口,悠悠的,传出去老远。渐渐,村民亦随着老汉哭泣了起来。从隐隐的压抑到放声大哭。

    死的是别村的人,可却感同身受。

    他们跪倒在地,放声痛苦,一声声的*质问落在杨瑛心上,让她浑身的血液开始上涌。

    世家!

    就知道,他们一定不会就这样认输的!

    这是对她的回击吗?!

    用乡民的命?!

    她忽然又想起书里的那个数据。

    书里,在曹肃与刘辈孙谏的儿子进行了池壁之战后,人口不足百万。前阵子,她发现村庄消失,以为人是被抓去服劳役了。但现在听王大山这样,这个数据立刻就可疑了起来。

    大昭经过几十年的混乱人口下降的确厉害,甚至曹肃后来自己写了一首诗里也生民百不遗一。但是若人口真得下降到像书里的那样,曹肃等人还怎么继续仗?种族都要灭亡了啊!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那些被他们抓走的村民直接被取消了户籍,成了名义上的死人。然后这些“死人”又转换成自己的家仆,私兵。如此,这些人给自己干活,既不用上税也可以肆意杀孽,还能壮大自己的实力,当真是一举三得的“好手段”!

    杨瑛情商不是很高,但她到底是受过现代教育,学过辩证的。听了王大山的话后,她立刻从这些数据中发现了端倪。她再回想了这些日子了解到的东西,便慢慢明白过来了。

    世家抓自由民为奴并不会被诟病,从这本书记载的数据来分析,这是一种大家都默认的方式。他们拥有大量田地却不交税。因为大昭三百年的历史里有一大半时间是靠这些世家撑起来的。

    久而久之,他们便成了特权,不用交田税。所以这也是曹肃不是朝廷认命的陈留太守便会连税都收不到的原因。因为陋习已成了默认的法则。曹肃若是太守,那起码还能以交税的名义去弄点钱来。

    但那弄来的也不是税钱,而是世家们的赞助,是要大肆给他们宣传的。

    杨瑛想想这些,再看看眼前哭得凄惨的村民,怒火已是烧到头发丝了。

    自己太天真了!

    自己动了他们的奶酪,挡了他们的财路,他们又怎可能这样轻易放过自己呢?丁保是鸡,村民也是鸡,一场斗争下来,丁保死有余辜,可村民是却因她的天真而死了!

    报仇!

    两个字在脑海里升腾而起,让她的双目变得赤红!

    如果要破这旧世界必须付出代价,那么这个代价也应该是她来付!

    她握紧了拳头,沉默了半晌,道:“真哥,你去安排下,将我们这两日见过的村民都接回城里。我们的帐篷还有很多,暂时住帐篷里,我库房里的粮食布匹你随意取用。跟五谷,就是我吩咐的。”

    “是!”

    “顺哥,现在跟我回去,点上一千人马,带上散震雷,跟我走一趟。”

    曹顺惊道:“妹,你要做什么?!”

    杨瑛朝着自己的自行车走去,一直走到车前了,才微微偏头,一字一顿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以世家血祭乡民!”

    “妹!”

    曹顺惊呆了!

    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连背影都充满肃*杀气的人会是那个杨妹。

    她明明是抽下丁保都会颤抖的人,现在居然要去杀人?

    杨瑛没有话,她跨上了车,自行朝着陈留城的方向而去。

    她来真的……

    这是曹顺唯一的感觉。

    他不敢逗留,立刻与卫俊带着人追了上去。

    一路上杨瑛都很沉默。

    她在原来的世界生活了二十八年,来这个世界十四个月,她的人生经历加起来有二十九年零两个月。

    在这二十九年零两月的人生经历里,法制观念就如一根弦一般,紧紧地扎在心间。哪怕面对着这样的乱世,要她举手去杀一个不能反抗的人,她都做不到。

    生命是珍贵的,不应该被轻易剥夺。如果他有罪,也该先上审判台!

    但是,就在刚刚这一瞬,她二十九年的人生价值观全部被摧毁了……

    村民被杀是对她的警告。

    他们用一种最残忍的方式教育了自己!

    无辜的人,因自己而死……

    杨瑛骑着车,风卷着她的长发,让她的眼前变得模糊。

    那些人跟她没有什么关系,但她记得他们的笑脸,记得他们眼中的期待与渐渐涌起的希望。

    撇去身上的装束,这些村民与她又有多少区别呢?都是想为了未来奋斗的人,他们不该这样死去。

    脚下蹬得越来越快,眼前也渐渐明朗。

    是了。

    这里容不下自己的天真。

    这是一个已经彻底奔溃的社会,容不下一丝天真。

    想要获得繁荣,唯有以王道对霸道,以更狠厉的手段去应对,如此才可能实现梦想!

    她拼命地骑着,速度快极了。

    卫俊策马追随在其后,他望着杨瑛的背影,这一刻,他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以前的杨瑛……

    在今天死去了。

    他心里涌起一丝慌张,可渐渐又冷静下来。

    杨瑛的天真消失了,或许对于一个已经入世的人来是好事。

    唯有看得见残酷才能更好得行走于世啊!

    想到这里,他便是策马追上去,喊道:“玉贞,你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杨瑛侧过头,没有多余的回应,只回了个“嗯”字。

    泪水已干了,在脸上留下的痕迹亦被寒风吹散。她沉默着,用力蹬车向前,这一刻,卫俊感觉到那个纤弱身体里爆发出来的力量是何等可怕!

    那个眼神……

    是志向意志的体现!

    她不许有人伤害平民,原来,这就是她的底线。

    想到她真是自己猜想的那样,卫俊心底便涌起一丝自己也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这感觉来得剧烈,以至于一下子,他便觉得自己跟杨瑛走进了一个世界里。是彻底的走进去,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难以言的亲密感在心底隐秘升腾着,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心里思忖着:或许这就是人们的志同道合吧。

    回到陈留,杨瑛去见了曹肃。

    曹肃听完都觉自己是不是出现幻听了?

    杨妹跟他借兵,要去收拾世家?那个拿鞭子抽几下人手都抖,看见自己杀了人晚上就做噩*梦的菜鸡居然跟自己,要去张家大开杀戒?

    我今天睡醒了没有?

    其实他已经收到迁徙村民被杀的消息,他也是极为愤怒的。经过杨瑛带来的后世经验以及这回尝到的甜头,他已经深刻地意识到了,百姓比豪族更靠得住。

    所以集村并寨他很重视,将这个视为自己事业的起点。但眼下村民被杀,消息一旦传出去,村民惧怕,这事必是要黄。所以,他也正在琢磨要怎么反击回去,给村民壮壮胆,好让集村并寨进行下去。

    只是他没想到杨瑛这个菜鸡比自己更狠。自己只是想找个借口去杀两个人,可杨瑛倒好,直接要提火.药,这是不炸死世家不罢休的样子啊!

    他望着杨瑛,将她上上下下量一番后,道:“妹,你确定?”

    “我确定。”

    杨瑛显得很平静,“今日不扳倒他们,集村并寨就完了。集村并寨完了,我所有的计划也都完了。而且……”

    她望向曹肃,想着他在书里的几次屠城举动,便声音冷硬地道:“对平民下手是我们那个时代最不能忍受的事,我亦如此。今日这些村民因我而死,我若不替他们报仇,我良心难安。”

    尽管知道杨瑛是个直来直去的人,可曹肃还是在这一刻听到了她言语里变相的警告。

    她为何会这样?

    难道我以后犯了相关的错误?

    他按下心中的疑问,点点头,“我亦想收拾他们。这些乡民可都是宝贝啊,玉贞。”

    他笑了笑道:“玉贞,我陪你去吧。”

    “不用了。”

    杨瑛道:“兄长是要做大事的人。世家既要压也要用,我们没那么多认字的人,所以坏人只能我来做。”

    她顿了顿又道:“我倒要看看世家的坞堡挡不挡得住火.药。”

    杨瑛带着一千人出发了。

    一千人中有三百人是骑兵,剩余的也都是军中精锐。

    这多人出动自是引起了民众注意。

    “这,这是要仗了?”

    “我看不像……你看,那是玉贞姑娘,真仗哪会是玉贞姑娘带头啊。只是为啥他们都穿了孝衣?”

    “对啊,在皮甲外扎着白色腰带做什么?这是去奔丧?谁死了?”

    民众议论纷纷,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想想只要不是仗便好。至于哪个权贵老爷死了关他们屁事?

    杨瑛一行人披麻戴孝,从陈留出发后,直接去了出事的村庄。

    被杀的村民不能这样无声无息死了!

    她要带他们一起去报仇!

    到了地点,将死去的人收敛,洒上石灰,用布包裹起来后便放到了骡车上。杨瑛每一个人都仔细看过,她要将他们的模样记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些人本可以不用死!

    收敛了村民尸体后,她立刻奔向了张家的坞堡。

    随着世道的混乱,许多世家都兴起建坞堡的风气。白巾之乱后,这等风气就到达了顶峰。不光世家在搞,许多富商也在修建坞堡。

    坞堡就好比一个城市,不但有*围墙以及各种防御建筑,里面还驻有大量的家兵。张家身为本地顶级的世家,自也是在城外建了坞堡的。

    杨瑛来到张家坞堡前,饶是有心理准备,还是被这庞大的规模给惊了下。

    她用望远镜观察了下,发现仅是城墙便达到了十二三米的高度。而此时的陈留城的城墙高度也不过只有十五六米这样。

    世家豪强的富庶可见一般。

    在坞堡围墙内,可见一座约有五层楼高的阁楼矗立中央。坞堡四隅都设有二层角楼,与正门门楼遥相呼应,由飞栈相连。再细看,发现这坞堡的所有窗户皆是透窗,想来是起观察之用的。

    通过望远镜,还看到飞栈上多有奴仆往来,端得是一副钟鸣鼎食之家,热闹非凡。

    看到这里,杨瑛回头望了望车上死去的无辜村民久久,又吩咐所有人下马,埋伏在张家坞堡附近,不要作声。

    此刻已近黄昏,他们要摧毁这城墙,白日里自是不便。

    一行士兵躲在远处草丛里,无声地凝视着前方。都是十里八乡的好男儿,看见乡亲被杀,心里自是愤怒。

    而此刻,杀人凶手的家里宾客满座,丝竹琴声绕耳,笑语不断。

    再回头看车上那六十多具尸体,便只觉眼睛烫得厉害,似有血要流出。

    这群人,不事生产,依附在他们平民身上,吃光了肉还不算,还要吸干他们的血。

    在朝阳镇的朝阳即将突破黎明的黑暗之前,满怀希望的村民死去……

    杀光他们!

    无声的念头在心里盘桓着。

    就像先生出发前的那样,我们今日造了孽,但起码我们的子孙后代不用再受奴役!

    人活着不光光是生存,还要有尊严!

    夜幕很快降临,初春的寒露在身上,只觉冷得刺骨。但是,埋伏在坞堡周围的士兵仍如一块磐石一样,并没有因为这寒冷动摇半分。

    一个不具备信仰,不知自己为何仗的军队是没有力量的。

    杨瑛虽然没去普及什么道理,但是却以行动告诉了士兵,他们应该为谁而战!

    夜深了,坞堡内的灯火次第熄灭,只剩下角楼的灯火还亮着。他们像是暗夜里的眼睛,幽幽地望向黑夜深处……

    杨瑛慢慢起身,跺了跺已发麻的脚,拔出曹肃借给她的青釭剑,望向远处坞堡,沉默片刻后,沉声道:“行动!”

    二十个士兵背着重达十斤的炸.药包,迎着深夜的露水,匍匐过草丛,摸到了墙角边。

    一场跨时代的对决即将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