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死生契阔,生与子成说(15)
这个想法并不是第一次冒出来,之前很多次,在看见江母冷淡的面色时,他都会这样想。
一开始只是一个怀疑,但到了后头,这堪称荒谬的怀疑被一点点佐证。
江父看似和蔼外表下的冷漠、从始至终都在厌恶易舷安的江母、还有对弟弟同样不管不顾的符沉。
在江昭心里,符沉和另外两个人有着本质上的差别。
符沉似乎是天性冷漠似乎也不对,对方对他就很好。他猜测,符沉应当只会对把在乎的人好。
而江父江母的喜恶且没有建立在这个标准上。
一切似乎都只是没由来的。
江昭闭了闭眼,罕见地有些不忍去想。
如果江家父母从一开始就知道易舷安的身份,那么不难解释他们的态度为什么是这样了。
他们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照片拍摄的时间来看,应当是在易舷安还的时候,总之是在十岁之前。
江昭不擅长动脑,认真在脑海中回想是否有什么细节被他漏掉了,但他的大脑并不适合高负荷的运转,没一会儿便有些头疼地睁眼,目光落在易舷安身上。
或许,比起自己胡乱地猜想,问问当事人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系统实时监测着他内心的想法,察觉到他想做什么后忙开口:您不会觉得这样太残忍了吗?对易舷安来,曾经的他是期望过父母亲情的,只适合后来这些期望在越来越多的失望里被否决了。
江昭问:有么?
他垂眸,我只是想知道事件的来龙去脉而已,查清真相而已,知道真相对他来不是更好吗?
系统委婉道:您的不无道理,但这样对他来,有些残忍。
系统其实有些不解,江昭对一团勉强有形状、不清话的黑雾都能和颜悦色,甚至会维护对方。
怎么在面对别人时,会表现的这么冷漠。
这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冷漠,对人性、生命、命运。
江昭思忖了下,犹豫道:那我只问他还记不记得父母对他的态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好了。
系统沉默,它方才其实已经有些逾越了,事关宿主和任务对象,它本来应该只字不提的。
江昭沉默的这段时间够易舷安脑补很多了,等他再回神时,便发觉易舷安的面色有些心虚。
“对不起,我又忘了”他是这样的。
江昭的目光从他攥紧的移到面上,转而轻声道:“没关系,你下次记住就好了。”
他和系统道:黑雾比他乖多了,不准出来,就一直都没有出来。他不一样,他一直偷偷跟着我,还不告诉我。
系统没出声。
“易舷安,我跟你过很多‘最后一次’,但你似乎都没有放在心上。”江昭道:“既然你这样,那么我认真跟你一次,你跟着我的时候我都知道,我没有告诉你是希望你可以自己明白。——刚刚真的是最后一次了,你记着,再来一次”
“我这辈子都不会理你。”江昭认真道。
他对比了下黑雾的做法,忽然对易舷安升出了许多不满,尤其是在听话这件事上。
易舷安眼底满是慌张,下意识伸攥住了他细白的腕,急得不知该什么,唇瓣张张合合半晌,最终泄气似的道:“对不起”
“我嘴笨,不知道应该怎么才好。我跟着你不是想监\视你,是因为我担心你会出什么事。你的八字太轻,容易沾到不干净的东西。”
江昭只是看着他,对他的话不做评价。
易舷安的头发都耸拉下来了,委屈而又倔强地抓紧他的,好像在害怕,怕他一松,面前漂亮的妻子便跑掉了。
“我以后不会不经你的允许跟着你了,你别生我的气。”
江昭没否认他生气的事实。
只有这样,他才能对易舷安提出要求。
易舷安絮絮叨叨地了许多,良久听不见他出声,还以为他气狠了,心头满是惴惴不安地抬头看了眼江昭,像是惶恐被抛弃的大狗。
“昭昭。”他声唤道。
江昭微蹙眉,“别抓我的,弄疼我了。”
易舷安忙松,乖得像面对老师的学生一般,站得笔直。
“我听你的意思,你以后还会跟着我?”
易舷安垂眸点了下头,“你不可以不让我跟着,我看不见你,会一直担心你。”
江昭勉强点了下头,软乎乎道:“好吧,但你以后跟着我的时候别再躲了,如果你在跟着我,一定要让我知道。”
易舷安忙点头答应下来。
他答应得爽快又果决,江昭面上反而浮出几分难色,犹豫地咬住了下唇。
“我也骗你了,我刚才去了你的房间。”江昭声音有些轻,“我在你的房间左右看了看。”
他的往枕头底下伸,摸出一本日记。
“我一直想不明白一件事,所以晚上才会睡不着的。”
易舷安盯着那本日记,目光显得格外\阴沉。
漂亮的青年咬了下唇瓣,泛粉的指尖轻点日记的封面,“我想不通的事,你应该能够给我答案。”
他用软得像棉花一般的声音问着:“他们对你的态度是什么时候改变的?”
“什么?”
江昭有些犹豫地重复了一遍。
易舷安阴沉的目光离开日记,落到了这张漂亮至极的脸孔上,眼里似乎有什么正在翻涌着,即将冲破最上面的那层束缚,一如崩腾的万马与滔滔不绝的洪水。
一旦冲破了薄如窗花的桎梏,便顷刻会摧毁目之所及的一切。
“你想问,他们对我的态度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冷漠敌视的吗?”易舷安:“这个问题我给不了你答案。”
江昭心一悬,几乎以为易舷安窥破了他的想法,看到了他的内心。
易舷安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冷漠。
“——从我记事开始,他们对我的态度便是这样的。”
江昭的心脏被往上提了一下,而后又迅猛地落了下来,砸到了谷底。
什么?
从一开始便是这样么?
这不可能呀,不管是多狠心的父母,都不会从孩子一出生时便对他们不管不顾,还是,易舷安记事之前,他们便知道了易舷安的身份,所以这么多年的相处始终没有培养出亲情来。
这更不通了。
假如从一开始便知道,江母的态度绝不只是冷漠这样,她会更加憎恶厌恨易舷安,认为是对方害得她无法和亲生儿子见面。
易舷安假少爷的身份也不会持续这么多年,更不可能一直到找到他之后,他们才开始仇视易舷安。
江昭才刚找到的一条线转瞬又断掉了。
他脑子里充斥着一团乱麻的人物线,这些人的所作所为毫无踪迹可寻,如同一个散掉之后被随意卷起来的毛线,似乎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挑一根线剪断,再顺着剪短的这根线慢慢往上捋。
他现在捋不清这根线,唯一的方法便是等应野查出什么,告诉他。
他才有会能够一举找到一团乱麻中的毛线头,顺着将整团毛线一点点捋顺。
易舷安别开脸,声音听着格外沉闷,“不管你信不信,我的都是实话,从我记事开始,他们对我的态度从来没有变过。”
江昭下意识问:“那日记”
易舷安打断他。
“他们没有变了,是我变了。”
是他长大了,知道父母对他究竟有多讨厌,他竭尽全力凑到对方身边并不能让对方喜欢他,反而会让对方越来越厌恶他。
从察觉到这个事实后,易舷安便开始有意无意地远离他们。
他们的所作所为已经不配被称之为一对父母了。
易舷安眉眼松散,瞧着情绪很不好的样子,抬眸看了一样他,而后伸,试探着拉住了他的。
江昭没有反应。
他于是大胆了一下,以坐在沙发上的姿势抱住了江昭的纤细得如杨柳一般的腰肢。
江昭想了又想,最终选择伸,学着符沉的动作揉了揉他的头。
大约半月后,江父从外省回来,他似乎没有发现有人进了他的书房,对江昭的态度还是和以往一样。
不一样的是,他这次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找到和江昭匹配的心脏源了,对方是个年轻女性,前天死于意外车祸,死前她曾签署了器官捐赠协议,抢救无效后,家属便在死亡通知书上签了字。
她的心脏同江昭的匹配上了。
这个消息一出来,江母面上便充满了惊喜,激动得一把抱住江昭。
“太好了、太好了,终于终于到时间了”
她激动得喃喃自语,的话含糊极了,江昭只勉强听见了一个“终于”。
江父面上也带了点不常见的喜色,“是,心脏匹配度很高,应该不用担心身体的排异反应。”
“从明天开始便要住院检查,术安排在了下周,给你进行术的主刀医生是国外医学界的泰斗,随性的副是你熟悉的应医生,有他们在,术一定会无比成功。”
江母兀自激动了会儿,放开搂住江昭的,面色是深深的动容。
大约几秒后,两行清泪顺着她的眼角缓缓流下来,她也捂着泣不成声。
“妈妈等这天,已经等了好久了,我宝贝的心脏术终于可以开始了,换了心脏以后,你就是一个正常人,学校那边妈妈也给你办好了转校续,到时候,你就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了。”
江母眼里闪着泪光。
“不管你想做什么,妈妈总会支持你的。”
“——你可是,妈妈唯一的孩子。”
“妈妈希望你以后可以过得越来越好、越来越好。”
江父搂住江母的肩,解释道:“你妈妈自从知道你有心脏病后就一直很伤心,现在你的病就快要解决了,她才会这么激动。”
江昭点了点头,“嗯,我知道的。”
系统问:您看起来似乎不是很高兴?
江昭的目光四下张望,眼里有着清晰的疑惑,一般,到了下个世界我的身体状态又会刷新,有没有心脏对我来差别不大。
系统:您在找什么?
江昭:符沉呢?
我这几天都没看见他,江父也回来了,怎么他不在这。
系统问:您关心他?
不。江昭在心里悄悄摇头,默然半晌,又声道:好吧,其实有一点点,但不多。比起关心,应该是不安更多。
他伸,隔着一层单薄的衣裳捂住了心脏。
我总觉得,心脏跳得有点快了。
江昭低声喃喃着:快得让我格外地不安。
这种不安像是泡沫一般,缓缓将他包裹起来,乍一看什么都没有,但他仔细一看,却能发现他其实已经被困在了偌大的泡沫里头。
似乎一伸便能戳破这泡泡,却又好像,无论如何都戳不破这层近乎透明的泡沫。
他不上来这种不安是因为什么。
晚上时,江昭终于见到了晚归的符沉,对方风尘仆仆地来,面上满是疲惫。
见到等在客厅的人,他动作微顿,正要什么,目光落到江昭微微发抖的单薄肩头。
他想也不想便解开大衣,把江昭裹了进去,包地严严实实的。
江昭轻轻呵气。
两人离得近,他呼出的热气悉数喷洒在符沉面上,一股浓浓的暖流被吹拂得淌进了他心里。
符沉动作微顿。
完全裹在了深黑色大衣中的青年抬眼看他,面上带了淡淡的笑意,但因着太淡,他甚至怀疑这只是他的错觉。
青年的从大衣里伸出来,抓住了他的衣服。
“爸爸今天跟我,找到和我匹配的心脏了。”江昭这话时声音淡淡的,完全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眉眼反而染上几分郁色。
符沉指尖微动,几乎克制不住想伸抱住青年,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
他克制着问:“这是好事,昭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江朝他这边靠近了些,侧头轻轻靠在了他身上,声音闷闷的。
“我也不知道。”他低声道:“我明明是该开心的,但我不准,为什么我一点开心也感觉不到。”
符沉所有的忍耐在青年靠近的这个瞬间破防,几乎是控制不住地伸抱住了青年,轻轻揉了下青年的后脑。
他柔声安慰道:“这也是正常的现象,大约是因为你太紧张了,害怕术的结果出来会让你接受不了,所以没有感到高兴。”
“是这样吗?”
江昭喃喃道:“可是,我怎么不这么觉得,原因似乎不是这个。”
符沉坚定道:“一定是因为这个,别想太多了,好好休息吧,听你明天就住院了,公司这阵子太忙,我可能要到你术后才能陪着你。”
他面上浮出歉意,“实在很抱歉,我不该因为公司而推开你,但公司那边实在离不开人,爸也了,让我不用担心你,专心顾好公司就行了。”
江昭讷讷地点了下头,面上有失望浮出,“你不陪我吗?”
“抱歉。”
江昭挣了挣,从他怀中挣了出去。
“哦。我现在不想看见你,我要上楼去睡觉了。”
他话罢,将肩头的大衣解开,随往后一扔,低着头转身就走。
他离开的背影那么决绝,似乎从未在意过他一般。
他很早就知道了的,他的宝贝弟弟是个没有心的人,没有了心,又怎么学得会人类的感情?
这不是江昭的错,他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来学习。
学着去爱人、学着去恨人、学着去同情一个人、学着拥有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情绪。
符沉早就知道,所以从来没有奢望过什么。
他所求的事不多,江昭这辈子平安健康算一件,江昭能学会感知情绪是另一件。
剩下的,便没有了。
符沉想,大约在见到江昭的第一眼时,他便把人放进了心里。无论是从法律还是血缘上来,这都没有什么不妥的,他一不在江家的户口簿上,二和江昭没有丁点血缘关系。
可看着江昭离开的背影,他一直以来都被压抑的情绪在此刻破闸而出,让他下意识拉住了江昭的。
后者脚步一顿,侧头向他看来。
符沉看见的半边侧脸是雪白清冷的,像高山上的花,耀眼而冷漠,根茎生长在冰块中,于是整株花都是冷漠的。
符沉喉结上下滚动,险些维持不住戴了许久的温良面具。
他太想独占江昭了。
他想得发了疯。
可江昭不会喜欢他这样。
符沉一直告诉自己要忍住,但他最终还是没忍住,让心里的困兽挣脱开了一条脚链。
“——别和他靠的太近。”
他:“远离他。”
江昭眼中是淡淡的疑惑。
若是他能够看见符沉所看见得的一切,感知到对方所感知的一切,便不会这么想了。
他所不知道,他浑身都被另一人的气味给沾染,一如狗圈地盘一般,从头到尾,几乎没有哪里是空白的。
“你谁?”
符沉唇瓣微张,出了一个江昭意想不到的名字。
“——离易舷安远点。”
江昭瞳孔骤然一缩,不可置信道:“你你看得见他?”
符沉默认了。
客厅的只开了一盏落地灯,他的大半张脸悉数被隐匿在暗处,唯独那双眼——
明亮灼热。
这滚烫的热度与亮度甚至穿透了距离,撕裂了这微不足道的黑暗,直直朝他而来。
“他是鬼,终究和你人鬼殊途。”
符沉想,其实不管是谁,跟他都没有关系。
他只是自私。
自私地希望所有人都能够离江昭远一些,自私地希望江昭学会爱人,但却不爱别人。
他自私地希望,江昭学习的对象是他。
可他不能。
他多想,最后陪在昭身边的人是他。
但江昭不喜欢他,有的事,或许就是这样,强求不来,也可能是因为,早在看见江昭时,他们之间的缘分便已经尽了。
江昭指尖微颤,“你一直都能看见他?”
符沉点头,攥着江昭的微紧,眼里也带上了几分期望与哀求,好像把什么都了,又好像什么都没。
江昭被他盯得有些发怵,下意识收回,心里一阵惴惴不安。
良久,他一句话也没,径直跑上楼梯。
关上门后,江昭双眼放空,大脑一片空白,系统,你听见了吗?
他有些欲哭无泪,他怎么也知道易舷安的存在啊?这是第多少次了,你们系统每次都是这样,给出的信息永远是错误的。
系统无话可。
江昭指尖蜷缩了一阵,这才郁闷地上了床。
次日清晨,他把收拾住院的衣物这件事丢给佣人,自己则跑去找应野。
他想知道应野有没有查到什么。
应野的住处和医疗室挨在一起,他到那里的时间还早,却没在住处找到人,只好调转位置,去办公室找人。
办公室的门没关,江昭正要开门,忽地听见应野的声音顺着门缝传来。
“是,我找到了。”
他动作微顿,按理来,他现在应该立刻避开,但江昭直觉这通电话不太寻常,非但没有避开,而是选择了躲在门后偷听。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了很长一段话,隔了有一会儿,江昭才听见应野的声音。
“告诉他们,我还要过一段时间再回去。”
江昭透过门缝,心往里头看去。
应野站在窗前,背对着他,颀长的身影辨识度十足,而他里正握着一只。
“这边的事情不困难,拖延时间回去有别的原因。”
“没出事,你觉得有我在,会出事么?”
“对了,他的情况不太好,要是不心死了,这条线索就断了,你过来的时候让他们把镇族之宝拿过来,吊他一口气,支撑到我把叛徒抓出来就行。”
江昭眼里满是疑惑。
谁的情况不太好?他吗?可是他马上就要做换心术,明显不符合快死了这个区间。
那么是因为什么?
江昭眨眨眼,继续侧耳听着。
应野的声音有些冷,“你是白痴吗?人蛊和那条传了这么久的虫子,谁轻谁重,你拎不清吗?”
江昭动作一顿。
人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