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好一会,松代一树没有话。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才感觉皮肤上残存的一点战栗感下去了些。
胸腔里还是一阵咖啡的醇香与甜点的黏腻味道混合在一起的沉重香气,他强迫自己做了几个深呼吸,强行把思绪从四肢上残余的那点惶恐中抽离出来。
t469的对,五条悟没有理由放这种东西进他的。
五条悟想要达到的相同的效果,他完全可以用一个追踪的术式。或者再简单一点,如果他想要在茫茫人海中时刻监视一个人的动向,没有什么会比六眼跟好用。
他有更好的上位替代,完全没有理由采用这种拙劣的方式来监控他的动向。
对啊对啊,所以你要不再观察观察?t469见缝插针,别太早给你好大儿下死刑。
这系统惯会话,在五条悟的问题上劝他的时候打的一熟人牌,一口一个“你好大儿”的叫,指望他能看在过去十几年相处的份上别冲动。
松代一树捏捏眉心,实在不想接话。
服务员端上几杯先前点好的饮品。
他下意识选了其中还冒着热气的那杯,加了少许淡奶油的牛奶顺着食道一路滚落,让他心里绷着的那根弦略微舒缓了些。
但理智和情感完全是两回事。
他一边冷静地思考着各项监控方式的性价比,一边在心里反反复复的质疑自己。
在他想起十年前尚且还是高专学生的五条悟时,感叹于他把这串号码烂熟于心时,后知后觉于雪泥鸿爪雁过无痕的时候时,五条悟在干什么呢?
把一块追踪器趁着输入账号d的时候塞入他的?
“你还好吧?”灰原哀被他这幅样子吓了一大跳。
她没想到自己拆开后盖之后一抬头,就看见松代一树的脸比纸白。
这句话不是夸张的形容法。
研究员壳子是那种长期处于室内研究工作不晒太阳不锻炼的苍白,跟吸血鬼似的。
有时候在阳光下下露一截胳膊,配上他一米八五的身高,简直从背后看是会让人怀疑人种的地步。
用t469这缺德统的话,家入硝子医务室解剖的死了三天都没这么白。
“实话,”松代一树勉强喝下半杯牛奶后诚恳道,“不太好。”
微烫的牛奶的氤氲出一片白雾,升腾到他睫毛上晕出一片水汽,他眼前一片雾蒙蒙。
追踪器就落在桌角,坐在桌前的三个人谁也没有去捡起它。
灰原哀坐在原地低头重新合上他的后盖,把换到了他面前低声:“我们一开始也只是猜测,没有想到你会反应这么大。”
她和工藤一开始只是不相信会这么巧,不心撞到的人正好是相关研究方向的科学家。
但松代一树的所有相关履历还有十年外派都是真实的,黑衣组织不至于为了抓出十年后的内鬼而早早埋下钉子。
于是他们推测黑衣组织可能早就知道松代一树并没有死,只是由于他的存在对组织威胁性不打,所以一直没有让琴酒去处理他。
恰逢最近自己叛逃,松代一树近年来一直在关注t469的研究进程,工藤怀疑他可能被组织当做饵,用以顺藤摸瓜找到宫野志保的动向,于是推测他可能身上有定位。
但他们真的没想到,发现追踪器之后松代一树反应会这么大。
“嗯,我明白,”他放下牛奶杯,声音已经恢复了冷静,“追踪器也不一定是组织内的。”
“你还惹别人了?”江户川柯南脱口而出。
怪不得他下意识毁了第一次的便签纸,后面又重写了一张。
心直口快完这句话之后,他自知失言,有些干巴巴的找补了一句:“那你平时出门还是多注意吧,心周围的人。”
动不动就放追踪器的仇家,能空接麻醉针的身,还有个时时刻刻在暗处的前就职组织,很难想象这个十年前就逃出组织的研究员这十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平时不怎么离开住所,最近只出来了三次,都撞见了你们。”研究员一句话杀死了聊天
柯南:“呃。”
要起来,一开始撞到松代一树身上的还是他,要松代一树这几天确实只出门了三次的话,真算起来嫌疑他最大。
“没有怀疑你的意思,”松代一树蹲下捡起了那个滚落到桌位的追踪器,继续面无表情道,“以你的身还做不到在撞上我瞬间把这个东西塞进里。”
柯南更想呃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面前这个研究员心情一不好就喜欢开炮怼人,也就他一句接一句的上去接茬,脸接炮弹。
但有些话又不得不。
他等着松代一树捡起追踪器坐回桌子上才继续道:“不管是谁塞的,这个追踪器你还是先”放回里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最好。
他话还没完,就看见松代一树干净利落地一只把它捻成两半,然后径直丢进了剩下的半杯牛奶里。
柯南默默吸了一口气。
这研究员看着一副皮肤苍白身体孱弱的样子,居然单直接追踪器捏成了两半。
等等等等你冷静!t469也没想到松代一树直接把追踪器毁了,你掰它干嘛?
要真想追究是谁放的追踪器,装作不知道然后布局等着追踪者落套才是最合适的选择吧?
“不用,”松代一树把追踪器泡进牛奶中后,既是在回答柯南,也是在回答系统,“这样就可以了。”
耳边的嗡鸣至此才停下来。
他知道自己的致命缺点,一到关于五条悟的问题上,他总是无法冷静。
上次在四级咒灵面前如此,这次直接毁掉追踪器也是如此。
他强行为自己的不冷静找到了理由:如果追踪器不是五条悟放的,那么我后面十几天只会待在高专内,就算琴酒提着巴特雷也进不了咒术界的结界。
诚然,有更好的方法验证追踪器到底是谁放的。
但没有任何方法会比这个更管用,更即时。
他没有完的后半句话是——而如果追踪器是五条悟放的,信号骤然消失,他现在壳子现在只是个没有咒力的普通人,五条悟不会不过来。
出于一点隐秘的期望,他没有把后面这段话出来。
他在等一个早已经注定了的结果。
就在这样落针可闻的可怕寂静中,咖啡厅的玻璃门忽然被一双推开了。微涩的咖啡香气和甜点的黏腻气息中,冲腾进来一股由玻璃门开关带来的风。
是五条悟。
现在是下午三点半,t469在伊地知社交软件中安插的插件显示,五条悟十几分钟前刚刚坐上监督辅助的车。
坐在监督辅助车上,他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但唯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松代一树平静无比地转过头,正对上五条悟一双带着墨镜的眼睛。
咒力滤镜持续运作中。
他来的匆忙,柯南和灰原只是普通人,所以他们看不见五条悟身上由于急速的瞬移和下意识开启术式后周身泛起的浅浅咒力。
他们只会觉得面前这个人身上泛着一种令人不清道不明的悚然危险感。
这不是昨天遇见的那个松代一树朋友吗?
柯南和灰原哀对了一个视线,灰原最先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在这个时候不要出声。
五条悟匆匆推开门,看见松代一树没事的一瞬间步调才倏然慢下来,而后他才注意到,松代一树这次看他的眼神格外的平静而笃定。
结合刚刚断掉的信号,他忽然升腾起一股比昨天更甚的不妙来。
但松代一树并没有出什么过激的话,他只是缓缓吐出一口气,转身把那杯牛奶干脆利落的泼到了五条悟脚下。
浸泡在牛奶内的追踪器几个轻巧跳跃,落到了他的鞋跟边缘。
无下限下意识开启,战斗本能要比他的思绪转的更快,牛奶和追踪器擦着他鞋跟的边缘而过,水渍泼洒到地上之后被分隔出了一道清晰的边界线。
但光是这两块从牛奶中跳出的追踪器就已经足够了。
松代一树把牛奶泼在地上的本意也不是让牛奶淋他个落汤鸡。
事实上,再多的话也比不过这两块追踪器淋漓畅快砸在心口上的真实。
五条悟沉默不语,在这样晦涩的对视中,他从始至终都锁定着松代一树的脸。
反倒是松代一树先移开视线:“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是我的?”
一瞬间,十分不合时宜地,他又想起之前五条家那只猫。
五条家内,那时候把神子捧的极高。
五条悟去喂猫,一开始所有人都觉得他不过是一时兴起。
后来他坚持喂了一个月,侍候神子上下的仆从们已经习惯他每到饭点就去喂猫;他坚持喂了半年,所有支族的同龄人被长辈叮嘱以后要离那只猫远点;他坚持喂了一年,除了他以外再也没有人会接近那只猫;他坚持喂了一年半,五条家上上下下全然已经默认了这只猫就是五条悟的。
但它依旧不让人碰。
五条悟也依旧一天天的喂。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会这样下去,所有人都快忘了一开始五条悟和一只猫杠上不过是因为这只猫不让摸的时候,终于有一天,外面下着雨,那只猫带着点雨季的湿气跑进来。
抖完了周身的细碎雨滴之后,它浅浅的蹭了一下五条悟的。
于是五条悟真的摸到那只猫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去喂过。
也是那个时候松代一树才发现,不管他内在再怎么不靠谱再怎么混蛋,作为神子出生的五条悟还是有一种天生上位者般的掌控欲,他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
而他偏爱凛凛寒宫上摘星揽月,不屑于近水楼台中唾可得。
松代一树看着他脚下了一圈牛奶留下的水渍,只觉得明明身处温暖舒适的咖啡店之内,却还是有股凛冽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椎一步一步向上不断攀升,延伸进他的鼻腔,一呼一吸间全是泛着点寒意的血腥味。
压的他舌根发苦,发涩。
这点寒意太甚,把他冻的话时也要忍不住发颤。
他强压着声线里的那点颤意,口中出的话几乎是咄咄逼人:“什么时候?在祓除四级咒灵那次?在虎杖死而复生那次?还是虎杖的地下室内?在高专宿舍的阳台上?”
“一开始,”五条悟低头看着他,声音低低的,“一开始我就知道了。”
墨镜已经快要挡不住六眼的凝视了,松代一树只感觉自六眼里蔓延出来的注视正在如同天罗地一般把他从上至下裹挟个彻彻底底。
他一开始。
哪里的一开始,最初进入任务在停车场的时候吗?
松代一树一声响亮的嗤笑。
他有点分不清他到底是笑出了声还是只在心中对t469发出了声音。
几乎是一瞬间,他感到一种浓到几乎要把他压垮的讽刺。
他之前怒火上头的赌气,他在地下室内和虎杖悠仁话时的怔然,他无数次闪回和五条悟有关的片段,他自以为是的雪泥鸿爪,他骤然触动的乱码d,全部都是一种极为浓烈的讽刺。
他一点也不该自诩雁过无痕。
因为漫天大雪之下,掩盖住的只是密密麻麻的猎兽利爪。
它们蛰伏在一场一场大雪间,如同看笑话一般看他自己纠结往返,看雁在空中一遍又一遍的盘旋。
那些触动他的细节,那些让他怔然的瞬间,全都是一寸又一寸的大雪,把利器埋的越来越深。
它们在等大雁落爪。
他忽然感觉到脚踝处一种近乎于撕裂般的幻痛。
松代一树知道,这大概又是一种错觉。
但他已经不想去分辨这些了。
咖啡厅内女声低声的法语音调间,松代一树沉沉叹了一口气,疲惫地抬了抬眼尾。
他哪里该自比星星月亮或鸿雁呢?
“你们也看到了,和组织没有关系。”最后,他扯了扯嘴角,对着还在旁边坐着的工藤和宫野,“今天就到底为止吧。”
这话像是给坐在这里的工藤新一和宫野志保的,又像是对五条悟的。
五条悟在原地没有动,只是执拗地用眼神看着他。
松代一树从心里叹了一口气,对着宫野点了点头:“接下来的都是我的私事了。”
谢天谢地,灰原哀听完这句话的一瞬间就近乎于拖一样地把柯南扯下凳子,飞一般地离开了咖啡厅。
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
该不,在松代一树那个戴着墨镜的朋友出现的那一瞬间,她就想走了。
也就只有工藤新一这个一遇上案件就不怕作死往上凑的粗大神经,居然还打算坐在观赏席上继续看。灰原哀一路拉着工藤新一跑出咖啡厅后撑着膝盖喘了好几口气,这才感觉自己周身的空气一下子轻松起来。
明明不关她事,现在倒是弄得好像她重新活过来了一样。
“灰原”柯南被她拉出咖啡厅,现在少见的有点惴惴不安,“我们是不是应该回去这个追踪器是我们无意发现的”
虽然发现的是追踪器,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下意识总觉得他们两个好像好心办了坏事。
“别了。”灰原哀深吸一口气,有什么无意是能无意到掰开后盖的。
这解释根本不通。
而且女孩子的敏感和纤细告诉她,大概这个时候松代一树是不太想让别人看见的。在他那个带着墨镜的朋友出现的一瞬间,他们之间就出现了一种别人插不进去的难言氛围。
她隔着玻璃看了一眼咖啡店内的角落,他们之前坐的位置正好被放在落地窗边的花草遮挡住,她什么也没看见。
“别去了,”灰原哀收回视线,“他都了是私事。”
私事。
松代一树用的是“私事”这个词。
五条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宁愿这时候他言辞锐利动作激烈的冲着他质问,也不愿意看见他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语气平静的请人离开。
就像是钝刀子割肉。
松代一树深谙打一巴掌给一颗枣的道理,就连拿着这把钝刀子捅人的时候,刀尖上都含着一点蜜。
生怕给多了似的,那点浅金的蜜色就浅浅缀在刀尖上,裹挟着淋漓的痛意,假如他张嘴去品,甜意就携着顽钝的刀锋一起伸进他的嗓子里。
“追踪器的事情和他们没有关系,”看见宫野和工藤离开咖啡厅,松代一树揉了揉眉心,下意识地为自己让他们离开的行为解释,“你的六眼应该也看出来了,他们两个不是单纯的孩。”
既然他们是由t469缩到幼年形态的,那么以他对六眼的了解,在五条悟的视野里,他们两个人肯定是和这个年龄的正常孩不一样的。
现在想来那天在商业街上五条悟格外关注他的腿,估计也是一眼看出来了撞到他的那个学生不简单。
“宫野和工藤变成这个样子是一种药物的副作用,导致”他一句话没完。
五条悟像是压根没听他话似的,上前几步单膝跪在凳子上扣住他瘦削的肩,一头乱毛直直撞进他脖颈里,声音闷闷地重复:“你刚刚接下来的是私事。”
在松代一树看不见的地方,他像是才喘过气一样,缓慢地低头甩掉墨镜,把眼睛埋到了他的肩颈里。
就是这点含着蜜的锋刃,他也愿意直直撞上去。
“对,私事,”松代一树被他这动作弄得怔愣了一瞬间,语气不由自主缓下来,“你先放开,我们好好。”
在确定追踪器是五条悟放的那一瞬间时直冲心头的浓烈情绪散去,理智重新占据脑海上峰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宫野和工藤还在旁边。
这里还是咖啡厅。
公共场合。
看在这里还有别人的份上,他不会对五条悟出什么过分的话,也不会做出什么激烈的举动。
事实上,t469每次用“好大儿”三个字来劝他确实有一定道理,松代一树之前脑海里无数血气翻涌,但他一句重话对着五条悟也不出来。
太过熟悉了。
十几年的时间,几乎是在他脑子里蹦出什么重话的瞬间,他就能接着预设出五条悟下一步的反应。
吵架吵到这个份上真的就没有什么下去的必要了。
已经在脑海里预演过一遍的对话再照搬似的在现实中演示一遍,除了能让这道间隙更深之外,也达不到让他心里好受些的效果。
相反地,不如如果他真的了重话之后看见五条悟如他意料之中的反应,他反而会更加不好受。
于是在铺天盖地的浓烈情感再次战胜理智前,他只是觉得应该趁着他这会尚且冷静下来一点的时候谈谈。
在正式起那些会让他感到不适的话题前,他下意识找了一个最无害的开头来开启这个对话。
松代一树试图接着自己之前被五条悟打断的那句话继续往下:“导致他们变的药物和我之前”
“不放,”他想要谈谈的对象还是把脸埋在他脖颈里,声音闷闷地打断他,”既然是私事的话,那就不要提别人的名字。”
松代一树被他这话给气笑了。
“那我提什么?”他伸试图把五条悟从他肩上撕下来,“提追踪器?”
他想跟五条悟好好谈谈,有意选了个和平点的话题开启对话。结果他就非得要自己重新挑起争端,再提这个追踪器才满意?
“提我的名字,”五条悟声音低低的响在他耳侧,松代一树看不见他表情,但光听着语气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是他一样,“我们的私事之间不要出现别人的名字。”
哪来的歪理。
松代一树折腾了半天也没把他弄下来,五条悟扣住他肩膀的姿势不利发力,他弄了半天反倒是拔自己折腾出了一身汗,气的想翻白眼:“咖啡厅是公共场合。”
这会他庆幸起来灰原哀选的位置是个不容易被注意到的角落了。
不然松代一树丝毫不怀疑就算自己现在坐在咖啡厅中间位置上,就算四周全都是来看热闹的顾客,五条悟也会死死扣着他不松开。
是可以立马立地死回总局换个任务世界生活,这辈子午夜梦回都不会忘记的社死程度。
松代一树控制不住地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这要换成以前脸皮还算薄的少年五条悟,大概是做不出这种直接在公共场所抱着人不让走的无赖行为的。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五条悟迅速接话道:“我可以落帐,这样就不是公共场合了。”
回答的这么快,怕是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
这话一出,松代一树这会连刚才本来打算什么都忘了,只想给五条悟一个肘击。
“帐是这么用的吗?”他揉着太阳穴,忽然设身处地般的理解了十年前夜蛾正道带他们这届时的心情。
别的老师那句话可能是气话,夜蛾正道“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时一定是发自肺腑的。
更甚者,某位差生头子十年后还在这里倒打一耙:“是你这里是公共场合的。”
松代一树一瞬间有点想让t469在脑子里给他放清心咒,不然他这点勉强挤压出来的冷静很快就会被五条悟消磨干净了。
当然了,大概也不全是五条悟乱用帐消磨的。
现在外面正是热的要死的七八月,咖啡厅内虽然开了空调,但再冷的空调也顶不住五条悟这种几乎要把他扣进怀里的抱法。
松代一树把t469从脑子里薅起来开始播放清心咒,在系统庄严肃穆的音乐中逐渐冷静下来:“起来,你不嫌热我还嫌热。”
“你让我开帐我就起来。”五条悟还是把眼睛埋在他的肩颈内,话的时候随着吐字的动作,一点一点把气息渡到他的颈窝里,细细密密地痒:“但是帐里只能有我们两个人,只会有我们两个人。”
松代一树越冷静,他心里的不安感就越重、臂就收缩的越紧,好像只有这样切切实实地确认松代一树的存在,才能让他更安心点似的。
他清晰地知道现在自己的情况确实不太正常,但他根本没法松。
除非现在让他张开只能堪堪容纳下他们两个人的帐,让他确定在这片密闭的空间内紧贴着他皮肤的另一个人真真切切存在才可以。
然后他就一边在心里想着,一边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他抱怨似的声道:“而且你还没有叫我的名字”
松代一树:
他搁这了一堆最后五条悟一句话回到原点。
他脑子里一根弦“啪”的一下断了,这下庄严肃穆的清心咒也压不住他了,他抬起另一边没有被他的腿压住的膝盖就朝着五条悟的腹部顶过去:“起开。”
他本意是想顶开五条悟,但他没想到这孙子居然上半身把他抱的死紧,没有接触到他的部分还开着无下限。
一时出去的力没收住,松代一树没把他弄开,反倒是把膝盖处传来一阵撞击到重物的钝痛。
一瞬间,剧烈的疼痛间,松代一树要给自己蠢笑了。
在工藤新一面前他翻墙绑架接麻醉针,到五条悟这里他忘记无下限直接拿半月板去撞水泥硬度的咒力屏障。
真是上辈子欠了五条悟的,一遇见他就跟开了降智bff和怒气一样。
膝盖和无下限碰撞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上一秒还死死抱着他的五条悟下一秒骤然起身,如梦初醒般地低头盯着他的膝盖。
牵扯撕裂般的疼痛间,松代一树已经不想话了。
行,要早知道磕一下膝盖就能让他起来,他之前那几句来来回回的车轱辘到底为了什么。
他早早磕自己一下不就好了吗?
五条悟声音倒是听起来要比他一个受了伤的还委屈:“我忘记关无下限了。”
他垂着眼,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之前紧紧扣着他肩膀的现在转而抓住他的腕,生怕他跑了似的。
与他上动作相反的,他整个人看起来倒是垂头丧气的,语气像是站在教室外罚站反思的学生。
哪有这么能作天作地的学生。
松代一树没好气的躲了躲他的额头:“你抬头。”
五条悟一动不动。
好了,松代一树想都不用想,他这会绝对在用六眼看自己的膝盖。
“行了半月板裂没裂我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他最多就是膝盖被碰青了,“快点,抬头。”
五条悟确认了他的膝盖真的没有事后,才缓缓抬头看他。
松代一树一下子卷进一片翻着层叠旧浪的海里。
他光听之前那点语气,几乎要以为五条悟把头埋在他脖颈里的时候其实在哭。
但并没有。
他看过来的眼里,眼眶还是干干净净的,只有白色睫毛下的一截眼睑露出点泛着薄红的皮肤。
浅蓝色的眼睛里翻涌的再不是闪耀的火彩,反而是积累十年的海浪。
他一下子落入这片海域,被暗流拉着进入深处的水波里。
这片无边旧浪翻涌成了无尽沉默。
有点过分近的距离,他瞳孔内能容得下的只有五条悟的一双眼睛。
这次,他确定了,之前那种凛冽而令人心惊的锐意确实是被六眼盯着的时候才会产生的独特体验。
“你墨镜呢?”这样毛骨悚然的锐意下,松代一树率先开口。
“在身后,”五条悟声音低低的,“我刚刚甩掉了。”
松代一树一只被他按在死紧,另一只就顺着他刚刚趴着的位置向后摸索,果不其然,在身后的椅背上摸到一副挂在边缘的墨镜。
五条悟在他摸索着找墨镜的时候,执拗地把那只被他按在凳子上的翻过来,和他严丝合缝地十指相扣。
松代一树之前那一句“起开”没压住声音,虽然这座位偏僻,但这声音一出,咖啡厅内立马有几道好奇的视线顺着声音看了过来。
嫉妒和不安伴着这点看过来的视线与他如影随形,五条悟不着痕迹地向左移了移,强行遮挡住了外界的视线。
只有这点紧握着松代一树的皮肤才能让他感觉到一点真切。
松代一树头疼欲裂地晃了晃那只被他扣着的:“把帐开开。”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会再不让五条悟开帐的话他今天是不要想和他好好话。
漆黑如墨的帐顺着他的动作从两人的头顶落下,在宽敞明亮的咖啡厅内开辟出一丝晦暗而隐秘的空间。
帐的特性是可以由打开它的人自行设置更改的,直至最后一丝帐落到地上,黑色的屏障把这片空间和外面明亮的大厅分割开来,松代一树才意识到这片帐内并没有多少光源。
所有嘈杂的声音被阻挡在帐外,连同光线和热量一起,崭新开辟出来的一片空间幽暗而安静。
只有帐外星星点点的一点隐隐约约漏进来的光源,世界和繁星都浸在这片黑暗里,星星点点的光源像是黑暗洞穴深处流光溢彩的宝石。
五条悟余下的那只得寸进尺般环绕着他另外半边身体,恍惚间,松代一树感觉自己像是什么被恶龙叼回洞穴内的宝石一样。
但这也只是一瞬间的错觉罢了。
失去光线和声音之后,时间总是被衬托的分外漫长。
好一会,五条悟大概也调整好了情绪,松代一树终于开口:“现在能好好话了吗?”
五条悟的呼吸声轻了一瞬间。
帐内太暗了,他有意不去看五条悟的神色,只是逐渐斟酌着他接下来要的话:“五条,既然你不想提别人,那我们现在就来私事。”
五条悟动作一顿,落下了帐,松代一树也叫了他名字,可他忽然产生出一种抓不住般地惶恐来。
条件反射,他扣紧了那只。
不知道是不是黑暗暂时让松代一树放松下来了,他这时候的表情格外平静,语气不像是在跟他话,像是在循循善诱的哄孩:“不管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的,为什么要放追踪器?”
只要他想,他完全可以通过术式,通过六眼,再不济他还能在他身上留下咒力残秽。
松代一树平时不会离开咒术高专,就算是偶尔出去也是去虎杖那里,在他身上放追踪器其实没有任何意义。
但五条悟还是放了,为什么?
他自诩了解五条悟,但他这会确实是想不通到底为什么。
他完全只是想要一个答案了。不管这个答案是什么他都可以接受。
良久,五条悟没有出声。
六眼视野不受黑暗的阻隔,五条悟沿着松代一树的轮廓勾勒出他的身形,再次确认他的存在。
他当然可以通过无数种方式来定位,甚至六眼视野内只要他想他就可以知道此时此刻松代一树在干什么,在和谁话,脸上是什么表情,话语间是什么情绪。
但是得到的越多,越近乎于饮鸩止渴。
除非完完全全确认,松代一树从头至尾属于他这个人,不然这些方式都只是干瘪的,流于表面的满足感。
那么在彻底得到之前,他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于是既然现阶段他只是想得到位置,那就先从追踪器这种只能看见位置的看不见具体情况的方式开始。
令人心惊的寂静中,他扣着松代一树的,忽然感到那种莫大的惶恐和空洞骤然褪去。
他本来应该是害怕松代一树得知自己早就被看出来了的。
但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从始至终一直压抑着的那点冲动反而得到了点不明不白的抒发。
他沉默的时间太久,沉默到松代一树开始怀疑这个问题难道就那么难回答。
好一会,五条悟才俯下身,把和自己紧紧相扣的那只贴在脸畔,声音低低的:“我可以当做从来没有认出来过你。”
他会退回到那点安全距离之外蛰伏。
“当做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五条悟继续,“我以后绝对不会做出类似的事情。”
他会用六眼,用术式,用天罗地。
“还有呢?”五条悟的比唱的好听,松代一树挣了挣,没挣开,只好问他,“剩下还有什么?”
五条悟扣着他的,声音愈发的低:“我可以从你旁边的宿舍里搬出去。”
他声音更低的补充:“但我需要一些时间找新的房子。”
找一栋更适合两个人居住的。
“然后呢?”
松代一树像是对这些都无动于衷一样。
“我什么都可以。”五条悟。
他什么都可以。
但就像是品出了一点松代一树话语间的去意一样,他捏着那只,细细密密的蹭着他腕处凸起的尺骨,把那点皮肤来回摩挲的通红:“我只要你留在高专内。”
松代一树忽然感受到一种难言的疲倦。
“五条悟,”他抬头,在黑暗中和五条悟对视,“一个人能陪另一个人的时间是有限的,我不是无所不能的。”
他也迟早会登出世界,他迟早要回到现实生活中去。
他嘴上的好听,把任务世界和现实世界分的泾渭分明,但一到涉及五条悟的问题,就算是再来上一百多次他也还是会在情绪上头的时候失去冷静。
究其根本,他根本不是在恐慌被认出来,他所恐慌的其实是在面对五条悟的过程中,现实和任务在慢慢混淆。
他慢慢不再觉得五条悟是任务对象了。
能让他感到真实的除了自己之外,多出了一个五条悟。
但现实世界才是他的家。
现实世界不是童话,没有咒灵没有咒术师也没有五条悟。
他在现实世界里也只是一个普通公务员,他按部就班的上学考试工作,没有咒力,不会术式,和任何大型跨国黑暗组织没有半点关系。唯一可圈可点的或许就是申论满分考进了管理局以及身不错。
除此以外,他就是一个普通人。
就像他这次拿着进入任务世界的普通人壳子一样。
他不可能像任务世界中一样无所不能,能一次又一次的更换身份,能永远为五条悟挡下所有危险,能一直陪在他身边。
但五条悟像没有听见他的话一样。
他依旧把那只贴在脸侧,昏暗晦涩的帐内,他眼睛亮的惊人
他就这样浅浅贴着松代一树的尺骨,一寸一寸摩挲过这只的指节,然后把唇角贴上去:“没关系。”
他:“我无所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