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青玉案(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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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嘉也穿好衣服,随陛下下车。锦衣卫将马车停在田边,不再跟着了。

    此时,路边站在一位身穿粗衣布服的男子,他双手笼在袖中,缩着肩,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见沈嘉终于到了,粗衣男子上去迎了两步,“沈大人。”

    “范兄。”沈嘉带着皇帝朝他走来,边走又对皇帝道,“他就是范瑀。”

    皇帝和范瑀两两站定,皇帝冲他点点头,沈嘉又道,“这位是萧微明。”

    “姓萧啊,怪不得。”范瑀看着他那一身价值不菲的大氅,就知道是京中的达官贵人。再一听姓萧,果然和皇家沾亲带故呢。

    沈嘉微微瞪了一下范瑀,赶忙圆场道:“微明兄,我们在路边看看。”

    “来都来了,下田走走。”皇帝着。

    “就是就是。”范瑀附和,又偷偷冲沈嘉挤挤眉毛。

    沈嘉不明所以,只好跟着他们去田里走走了。

    远处的锦衣卫看着他们的皇帝陛下又下田了,一个个无语望天,不知如何向陈公公交代。

    田路难行,皇帝这次走得比上回更慢了,沈嘉在边上护着,深怕他摔了绊了。范瑀不知萧微明的身份地位,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沈嘉想提醒他别太过了,又怕泄漏了陛下的身份。

    走着走着,范瑀忽然转过身量着萧微明的步伐,细细的看了良久,久到沈嘉以为快穿帮了,范瑀才半开玩笑的道:“萧兄腿脚不便?”

    范兄你也太直接了吧。沈嘉无语望天,不知道这次请范大夫来,是对是错。

    皇帝倒不以为忤,淡淡道:“是啊,老毛病了。”

    “什么时候落下的毛病?”范瑀又试探道。

    “好几年了。”皇帝含糊道。

    好几年,那就是二十多岁得的病。范瑀更加确信,这病不是老寒腿。

    皇帝走了一段时间,膝盖微微有些不适,一时脚步有些不稳。沈嘉眼疾手快,立马抓紧皇帝的胳膊,扶着他走。

    皇帝看向沈嘉抓住自己胳膊的手,沈嘉才发现,自己这举动,相当的僭越了。

    “你不必如此担心我。”皇帝道。

    沈嘉神色黯然,尴尬的松了手。

    走在前方的范瑀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他看着大片农田,问皇帝:“你一个富家子弟,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这是你家的地吗?”

    “不是。”

    范瑀疑惑的看向沈嘉,他不知道为什么沈嘉会把人约到这里瞧病。

    沈嘉冲范大夫微微摇头,他两面瞒着,感觉自己心神俱疲。

    “萧兄累了吧。”范瑀着走到田边坐下,“歇会?”

    沈嘉张大了嘴,不知为何,范神医今天仿佛一直在排斥陛下。不知范大夫是因为讨厌富人,还是因为讨厌讳疾忌医之人?

    “不,不好……”沈嘉刚想拒绝,结果皇帝却毫不嫌弃的直接坐下了。

    沈嘉站在旁边愣住了,这么贵的衣服,随地乱坐?

    范大夫看萧微明坐下了,又瞅着沈嘉调侃道:“沈大人身娇体贵,嫌脏呢。”

    沈嘉郁闷,结果变成了自己最娇贵?他撩起袍子,也席地而坐。

    “这里的田被占之后,荒了好几年,农民却没地种了。”皇帝突然道。

    范大夫挑挑眉,惊讶道:“萧兄,你身在大家宅院,还知道民间疾苦?”

    皇帝摇头笑道:“范兄嫉恶如仇,是个真性情。”

    范大夫被夸的有些心虚,摸了摸鼻头,“抱歉啊老弟,我以为你和那些萧家人一样,都是贪图享乐之辈,是我错看了你,还以为你是个穷讲究的人。”

    皇帝摆摆手,表示并不介意,又问道:“你萧家哪些人,贪图享乐?”

    “这还用问,当然是夔王了。”范大夫道,“还有之前的永文帝,骄奢淫逸,活该被杀。当今圣上嘛……”

    “咳咳咳。”沈嘉突然剧烈的咳嗽着,断了范大夫当着陛下面评价陛下的不敬之举。

    “沈大人,别出来了一阵子,就着凉了?”范大夫又调侃道。

    “没事,没事。”沈嘉冲范瑀使眼色,求求他别再了。

    皇帝看着他们的动作,善解人意的换了个话题,“我家里确实算是富贵人家,不过我十几岁就被家里人发去了西北历练。当时那边多战乱,战事一起,哪里顾得上讲究?”

    沈嘉第一次听皇帝起在西北的往事,他以前一直以为,皇帝就是去当个将军,坐镇指挥,不必上前线。

    不过听皇帝话里话外,似乎是跟着前线将士,一起上战场了。

    范大夫不知陛下的话中话,纳闷道:“你家里人放心你去西北?那里又苦又乱,何苦去受罪?”

    “我当时也不理解,现在想想,可能自有深意。”

    沈嘉记得当时是陛下的祖父弘武帝派他去西北从军,弘武帝是个有文韬武略的皇帝,一生都在和西瓯仗,收复了好几处失地,扭转之前国朝被西瓯欺辱的局势,算是一代雄主。

    难道那时候,弘武帝就看出,皇孙萧翌是个将才?甚至,帝王之才?所以才从历练他,让他去西北拼,建立起自己的根基。

    在沈嘉想入非非的时候,皇帝和范大夫又在闲聊其他事,皇帝旁敲侧击问了几句关于土改之事,范大夫却答不上来。

    皇帝疑心顿起,起身想要回宫,结果坐久了腿脚僵硬,起得猛了没有站稳。沈嘉和范大夫急忙起身,一人一边扶着他,才没有让陛下摔倒。

    沈嘉吓出一身冷汗,范大夫则趁机将食指和中指轻轻搭在萧微明的脉上。

    或许是出于武人对脉门的警惕之心,皇帝瞬间发觉了范大夫的举动,立刻抽回手。他面色微沉,上上下下量着范大夫。

    范瑀一脸无辜的望着他,也没有话。

    “你这个朋友……”皇帝转头对沈嘉道,“似乎是个大夫吧。”

    沈嘉脸色大变,范瑀则笑出了声,“萧兄好眼力。”

    “范兄。”沈嘉看着范大夫,生怕他一不心,惹怒了皇帝,召来杀身之祸可就不妙了。

    然而皇帝不是滥杀无辜之人,他的确龙颜大怒,却只是撇下了沈嘉和范大人,一甩袖子一个人离开,坐车回宫了。

    望着皇帝远去的背影,沈嘉急得不行。范瑀则在旁边幽幽道:“果然是讳疾忌医,这就跑了?”

    “你啊。”沈嘉不知道该什么好。

    “莫慌莫慌。”范大夫胸有成竹的道,“我已经知晓他的病情了。”

    “当真?”沈嘉惊喜道。怪不得范大夫突然就探脉,看来是观面色已有猜论,才冒险把脉一试的。

    范大夫眯起眼睛,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他这个‘病’,不简单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