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请君入瓮之地
夜色低沉,无星无月。
满地的尸体都在以各种各样诡异的姿势,往同一个方向爬去。
母亲也从他怀中挣了出来,断掉的手臂被甩到了背上,干净的布裙满是血污,面目朝下的被那无形的手托拽了出去。
严术看着眼前的一切,手脚发软几近昏厥,却再也叫不出来、哭不出来。
曾经熟悉的家乡,一夕之间沦为炼狱,他好像被人丢进了一场噩梦之中,迟迟无法醒过来。
八岁的孩童,尽管有着天才之称,也不代表他能够承受得住这一切。
背上的书箧掉在地上,冲散了架,里面沉甸甸的书籍,连带着他多年的信仰,一并染上了污垢。
严术提着为父母精心选来的礼物,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家中。
院依旧,只是少了一盏为他而点的灯。
严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飞快地将自己藏进了衣柜里,蜷缩在这一片的天地间,无声地哭泣着。
时候,他怕黑,却十分要面子,犟着不肯去找父母,只躲进衣柜偷偷摸摸的哭,仿佛这样便能隔绝恐惧,保护自己。
每当这个时候,他总能被母亲发现。
温暖柔和的烛光会顺着缝隙照进来。之后,母亲便出现了,她会笑容温柔地将他抱进怀里,拭去他的泪水,轻声哄他入睡。
的严术含着眼泪攥住母亲的衣角,睡在父母中间。
扑面包裹而来的暖香,音调悠长的山歌,和父亲在一旁埋怨似的轻语,总会让他做上一整晚绵长的美梦。
现在,严术照旧缩进了柜子里,八岁的他挤在已显拥挤的空间中,静心等待着母亲的到来。
可惜,这一次烛光不会再洒下来,留给他的,只有一场一辈子都无法湮灭的噩梦。
梦醒不来,他孤身一人。
从此之后,严术便在这方衣柜中结了茧,竖起心墙,一心只为复仇。
因为有着父亲传授的咒语和符箓之术,严术躲开了狂化之后的村人,也在白日见证了事发前的一切。
他想起,父亲之前便在信中提到过村中的异常,还密信青河宗请求救援,可青河宗迟迟未有人来,之后事发突然,父亲再次去信,却是为时已晚。
近两年来,青河宗不断收到的那些求救,也都是锦水村人重复死亡过程时发出去的。
严术怨恨杀害村人的人,同时也怨恨着青河宗的见死不救,因此便欲从青河宗下手,查出真相,为锦水村众人报仇。
随后,他便带上当年青河宗仙人留给父亲的信物,拜入了青河宗门下。
他隐瞒事实,眼看着去往锦水村的青河宗弟子一个也没回来,心中不可谓不快意,可这还远远不够。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传播锦水村的消息,营造氛围,让宗门对此大为重视,派出了一批又一批的弟子。
直到任务从白牌一路升为红牌,青河宗终于舍得派出了自己最年轻有为的弟子。
任务一经发出,严术便毅然决定跟了过来。
他多想亲眼看着,这个所谓的名门正派最看重的弟子们,死在他们锦水村人的手下,想看看,他们绝望求救时的痛苦模样,是不是和他的父母一样。
然而,井然进行的计划,被宋衔之一句话乱了。
两年来,严术罕见的心慌了,心中隐隐排斥着他参加这次任务,可宋衔之态度坚定,他也没有任何理由阻止。
可是他不知道,宋衔之之所以坚持来做这次任务,只不过是想要尝试着改变既定的轨迹,救赎他而已。
时间回到当下,宋衔之看着再次陷入恍惚的严术,心尖发涩。
先前看书的时候,他没能感同身受,如今才知晓,当这些东西全部加诸在一个孩子身上时,是怎样的残忍。
如果承受这一切的人是他,他可能早就已经丧失了生的欲望。
“你们想知道的,我父亲都已经告诉你们了。现在,能不能快点带我们出去啊?”
苏桧哭丧着脸,心急如焚。
他来这里本来只是为了寻找父亲,没想到一进村便出不去了,险些丧命。
幸好命大误误撞到了土楼被救了回来,但这样的生活,对于他这种锦衣玉食的公子哥来,实在是每时每刻都难以忍受。
“你们都不知道,有多恐怖……那些人,每天下午都会在门口叫……拍门……”
“晚上……晚上,他们还会从棺材中爬出来,到处找人吃……”苏桧边边哆嗦,目光到处乱看。
宋衔之皱了皱眉,察觉到他似乎精神上出了问题。
苏望将自己的儿子拉回身后,接着解释道:“因为里面的人出不去,消息十分闭塞,这里又是奚国和雷国经商的必经之路,虽然可能已经有了似有似无的传,但很多商人为了生意还是会选择铤而走险。因此,这里几乎日日都有人来。”
当然,来了便有可能死掉,就算不死,也会被像他们一样困住。
宋衔之沉思,如此看来,这锦水村倒是个绝佳的请君入瓮之地,宜养傀儡。
景家当真是好算。
可他们千算万算,却没想到,锦水村竟然还留下了一个后人。
“宋宋,这紫衣人,就是之前那些景家人吧?看着人模狗样的,原来个个都揣着一肚子坏水儿啊!不仅想害我们,还干了这么丧尽天良的事情!”关洱听了全程,顿时也是一脸不忿。
他算是明白过来,之前严术这孩儿为什么状态那么奇怪了,敢情是好好的一村人被人给祸害了,作为全村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他不难受才奇了怪呢!
老狐狸也是性情中人,顿时拍着胸脯跟严术保证:“孩儿你放心好了,这仇,我关洱肯定帮你报了!”
严术正在发愣,闻言更是面露诧异,没想到关洱平日里吊儿郎当,一副不正经的模样,竟也会出这种话来,一时还有些不知所措。
关洱直言,宋衔之听后也笑了,低头附和道:“关洱得对,这世间的不公,有朝一日总会被解决,不论多久,也不论解决的到底是谁。”
虽然有些公道来的太晚。
“但是术,你要知道,我们现在查明真相,还于天下,还为时未晚。”
宋衔之想要改变他的结局,但真正能够救赎他的,只有他自己,严术要自己想通了才行。
现在剧情已经大幅度偏离了原来的轨道,只要接下来天道不跑出来作妖,一切定会顺理成章地走向更好的结局。
周围的几个人都看着自己,眼中除了怜悯,更多的却是鼓励。
严术眼眶温热,用力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师兄,之前……是我一叶障目。”
宋衔之揉了揉他的脑袋:“放心吧,我们都在呢。”
之后又对着唐棠道:“唐师兄,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唐棠垂着眼,冷静分析:“景家人应该很快就会追过来,庆忌送信最快也要夜间才能到青河宗,等宗门的人赶过来,还要再等一天……”
“我们先把这些商人送出去,之后留下来等宗门支援,如何?”
“情况必须查清楚,才能给锦水村众人一个交代。”最后这句话,是对着严术的。
严术点头,随后道:“好……”
一边一直神经紧绷的苏桧闻言,整个人都跳了起来,身上带着不正常的红,好像开心地要撅过去了一样,四肢都着抖。
苏望也有些震惊:“真的……要送我们出去……”
他们被困太久,在希望与失望中更迭过太多次,早就丧失了希望。如今就这么轻松就得到了能够出去的允诺,怎么会不觉得飘渺不可思议。
严术见状,再次同他们保证:“我可以立刻送你们出去。”
在场的众多商人闻言,片刻之后,全都喜极而泣,互相拥抱着,饭食都丢了一地。
这些东西日复一日的吃,他们早就吃腻了!如今能出去了,谁还愿意吃这些!
然而,严术接下来的话却给了他们当头棒喝。
“不过,出去之后,若是碰上了景家人,你们不一定走的掉。”严术淡淡的道,语气沉稳,和平时的孩模样大为不同。
这一层,竟是连宋衔之也一时没有想到。
景家人瞒了两年的秘密,怎么可能就轻易放出去,这些人一旦出去,没了大阵的保护,命可就没了保障。
听了这话,方才还热血高涨的众人霎时偃旗息鼓。
“那怎么办?我实在是受够了!我想回家!”有人抱着头,失声痛哭起来:“我已经一年没回家了,我,我还不想死……”
但也有人呈乐观态度,嘲讽道:“这也没人你一定会死啊,有了希望,总比没有强吧。”
痛哭的商人闻言抬头,对着这个一看就没来多久的镖师怒道:“你才来多久!少给我站着话不腰疼!”
着着,就各执己见的争吵起来。
总而言之,什么的都有,一众人亢奋的乱成了一锅粥。
“行了!都别吵了。”关键时刻,苏望一拍桌子,周围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你们再这样吵下去,等那姓张的回来,被他听到,怕是还没等出去被那些景家人杀了,就先死在他手上了!”之前跟在苏望的身后的一人骂道。
众商人又是一阵沉默。
“唐道长,宋道长,你们怎么看?”苏望又问他们。
“权宜之计,就是你们先暂时留在这里,等事情处理完再。”唐棠方才也忽略了严术的可能,此时补充了自己的看法。
这些商人既然敢亲自走这条路,自身肯定也是有一定底牌的,有个法器什么的傍身也绝不稀奇,但景家人险诈,妄然出去恐怕不利。
于是宋衔之也道:“我同意唐师兄的看法。”
苏望抹了把脸,叹了口气:“那就,这样吧。”
“不过,道长们要心那个张穆,他手很阴,又与我有仇,若是让他知道你们中有锦水村的人,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宋衔之下意识的把严术往怀里捞了捞:“知道了……”
那姓张的一看就是个坏人,标准的炮灰大反派。
很快,那个叫张穆的人便带着乌泱泱的人头回来了,宋衔之抬头扫了一眼门外,只见街上的东西倒的倒歪的歪,乱七八糟的堆了一地,还有几个人被撞倒在地,像个机器人一样,机械的维持着行走的动作。
甚至还有几个妇人被衣衫不整的摆在桌面上。
这可不就是土匪过街吗?
宋衔之气愤的想,然而,更可气的还在后面。
路过宋衔之时,那个张穆故意朝地上呸了口痰,抬手对着他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气得宋衔之狠狠地对他比了个中指。
张穆被他唬地愣了一下,莫名其妙的看着他那只手,而后不屑的走开了。
“听我爹,这个张穆来了不到一年,就伙同他那一伙人,把之前这里所有的女人都搞死了。”苏桧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幽幽地道。
宋衔之错愕,怪不得这里连一个女人也没有。
“这人还真是个畜生啊……”
“可不是,喏,连门口那些都不放过。”苏桧也感叹。
宋衔之捂住严术的眼睛,转身回屋去了。
他觉得恶心。
沈铎立在门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关洱见他不动,以为他又在憋什么幺蛾子,抬手撞了撞他的胳膊:“喂,你干嘛呢。”
沈铎起先并没有什么反应,就在关洱以为他没听到,想再撞他一下时,一道低沉的笑声突然传了过来。
沈铎抬起了头,对他露出了一抹笑容。
关洱被他这一笑搞得毛骨悚然,身上的毛都炸了:“你,你干嘛突然这么笑,很吓人知不知道!”
沈铎没回答他的话,而是转身径直去找宋衔之去了。
关洱哼了一声,心道,果然又是在装!你个心机妖!
眨眼便到了正午,外面的烟火热闹被另一种吵闹取代。
屠戮即将开始。
宋衔之一群人在苏望的带领下来到了土楼的楼顶,严术则在宋衔之的强烈要求下留在了下面,由苏桧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