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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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爆起的严钟推下去的时候,严术甚至还来不及叫出声。

    身体抛空极速倒退,耳边呜咽的风声刹那间更大了,从哀哭变成了哀嚎,仿佛成千上百的人在叫嚣着想要挣脱牢笼,他们齐齐发声,震耳欲聋。

    深渊之中,温度骤降,严术看着漆黑冰冷的岩石自身边划过,而他伸着手,捉住了一把虚无。

    飞出眼眶的泪水化为洁白的冰晶,飞浮在他眼前,又飞速远离。

    本就稀薄的日光彻底离他而去,他睁大了双眼,却什么也看不见,本能的恐惧,如同深海一般将他吞没。

    不是没有挣扎过,但是,什么都抓不到感觉让他逐渐麻木。

    惊诧,委屈,恐慌,再到不甘,绝望,平静。

    这深渊,不见底一般的深,将下坠的过程拉扯的极为漫长,长的能让他完整的回顾完自己的一生。

    他闭上眼,短短几年的记忆如同走马灯般,一股脑涌到眼前来。

    黑暗重新被光明取缔,一片柔软的光芒里,他重新经历了许多美好的事情。

    在这片光中,没有血,没有傀儡,没有深渊鬼影,也没有痛苦和死亡。

    光芒里的他,躺在母亲的背篓里,骑在父亲的肩膀上,牧笛悠扬,烟柳画桥,春夏秋冬经年不变。

    雨后尘土的微腥,阳光下青草的气味,夏蝉的鸣音,深山的静谧。

    声音……味道……

    这一切的一切,细致入微,穿越了时光,一点一点渗入他的毛孔,舒张了他的身体。

    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一抹笑意来,就算身体受万鬼撕咬,他也依旧沉浸。

    只是,再美好的画面,也终有结束的时候。

    绿叶青葱,山高水远。

    脑海里,山坳中夕阳沉坠,光芒落幕,念念不舍的画面终是褪去,缩成一点。

    最后,徒留一片黑暗。

    意识涣散前,严术伸手裹紧了衣衫。这一刻,他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的某日夜间。

    屋内烛火摇曳,而母亲怀抱温度正好。

    歌谣悠长,轻哄着他入睡。

    ……

    埙声戛然而止。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宋衔之甚至忘了呼吸,半晌,才眼前一花,急得呕出一口血来。

    “不要……”

    易平已经收起了威压,宋衔之想要冲过去,却被沈铎死死扣住了腰身。

    “师兄冷静!”

    传,魔界中的魔谷曾是上古洪荒大战时的遗留下的,大的战场,里面埋葬着无数生灵的冤魂。

    每一个落进去的活物,哪一个不是被蚕食的神魂俱灭。

    那孩掉下去这么久,现在去救,根本已经来不及了,师兄若是下去,便是上赶送死。

    宋衔之咬紧了牙关,身上碎裂的刺痛无孔不入,衣服黏在没有一块完整的肌肤上,摩擦着底下的血肉,更是一股难以忍受的灼痛。

    可是……

    他眼中涌上泪水,唇齿哆嗦,难以形容的情绪一股脑堵在胸口,攫住了他的呼吸和心跳,难受的几近窒息。

    衣衫已经被血水泡透,顺着衣摆滴落在黑土之中,脸上皲裂的皮肤也随着大幅度的表情微微撕开,漫出饱满的血珠。

    他这整个人,俨然已经成了血人。

    沈铎拥着他,温热濡湿的血洇在他的玄衣上,吸尽,而后隐匿不见,却将他染满了宋衔之的血气。

    “师兄……”

    看着宋衔之面上痛苦的神色,沈铎仿佛也感同身受了一般,一扬手,动作不重的将人劈晕了过去。

    宋衔之顿觉眼前一黑,一阵眩晕袭来,而后身体便软了下去,没了意识。

    沈铎接住半倒的人,轻柔的放在一旁平坦的地面上,而后掏出了戒指中千金难求的灵药,一股脑的给喂下去,运气替他疏通灵脉吸收药性。

    做完这些,沈铎又脱下外衫,盖在人身上,将人抱进怀里。

    他自认不是什么血热之人,别人的死活尚且不会在乎,又怎么会主动体谅一个人的情绪。

    可宋衔之成了例外,一个……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住的例外。

    吃了药,宋衔之身上的伤口正在慢慢恢复,但过程应该有些疼,惹的他蹙着眉,轻轻露出了些呻吟。

    沈铎不自觉的抬手,手指描摹过他的眉眼,莹白的灵力点点注入,缓解了那些痛意,宋衔之便又深睡过去。

    关洱眼看着严术掉下去,心里瞬间空落落的,仿佛被人挖走了一块。

    他散了原型,疾步冲到崖边,却只来得及看见严术一片飞扬的衣角。

    易平见严术已死,完全没有丝毫恋战的心思,将陶埙收入袖中,漫不经心地落地,对着面对深渊僵站着的严钟开口道:“走了……”

    然而严钟却愣在原地,没动。

    他僵硬了仿佛带了些什么表情,却因为没法很好的控制肌肉,看起来有些诡异,一直紧抿着的唇线张开,吐出来几个模糊的字眼。

    易平见状还是不恼,又叫了几次,都没反应,他无法,只能重新将陶埙拿了出来。

    可还没等他吹响,严钟突然动了。

    他先是后退几步,而后蓄力,猛的向前冲去,就这么义无反顾的朝着深渊冲了过去。

    易平瞳孔骤缩,从来运筹帷幄的表情撕裂,露出了几分惊恐,声音也尖利起来:“回来!”

    方才的斗让他远离了严钟,因此此刻并不能及时的赶过去阻止。

    情急之下,他连忙吹动手中的陶埙。

    本该低沉的埙声被他吹的格外刺耳。

    严钟的脚步猛然顿住,跌跪在地上,抱着头痛苦的低吼着。

    易平额头惊得冒出细汗,见人控制住了,紧绷的脊背才缓缓松懈下来,只是埙声并不敢停。

    严钟也一如他所愿,安静了下来。

    易平这次丝毫不敢大意,等靠近了之后,抓住他的衣领,才开口下达命令,语气已有些不耐。

    “走!”

    严钟转了转眼珠,垂着头乖顺地站了起来。

    易平见他没了异样,终是松了口气。

    严钟被炼化之后,一直很好控制,这次任务却不止一次违抗他的指令,搞得他很是头疼。

    家主重视严钟的利用价值,又将他放心交给自己控制,若是人出了什么事,真跳到这魔谷里了,他在族中会很难交代。

    幸而还有这埙声控制。

    这么想着,他便没留神,直到一阵皮肉撕裂的声音传来。

    易平闻声偏头。

    眼前的一幕让他都错愕不已,恶寒的同时,又忍不住的泛上来了点同情。

    他松开了握在严钟衣领的手,退了几步,无奈的叹了口气。

    看来,自己是免不了这一通责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