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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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杏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收回眼神,林杏咽了咽唾沫,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那么呆呆看着他。

    知道这丫头很难回过神来,白皓泽自顾自取下画纸,扫了一眼,淡淡点头:“不错啊。”

    随即又补上一句:“可惜只画出我气质的十分之一。”

    林杏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抢过画纸,愤愤道:“不喜欢就别看!”

    见姑娘急了,白皓泽知道画画对她来是最要紧的东西,也不再逗她,慢条斯理地:“没想到,你画的真的挺好的,跟我本人一样帅。”

    “我画的本来就很好!”林杏一得意,尾巴就翘上了天,冲着他做个鬼脸,咯咯笑道,“不过你才不帅呢!”

    大概是平日里被击惯了,被白皓泽难得夸了几句,林杏就一下子飘飘然不知道东西南北了,在他的忽悠下乖乖把画像送给了人家,还题上了一句话。

    写这句话的时候,林杏一脸郑重地跟他:“白皓泽,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句话,送给你。”

    写完后,白皓泽倒是没有多什么,只是无奈地揉揉她的头,叹了一口气:“你又不好好学语文了。”

    “我不管,你要不要,不要我自己拿着!”

    “要要要,我们林大画家亲笔签名,必须留下来等以后增值啊!”

    林杏一下子被逗笑了,二人继续吵吵闹闹向前走去。

    画上,工工整整地写了一句诗:少年游,杏花吹满头。

    而林杏不知道的是,这首诗的后半句出自《思帝乡》,整体基调却是浓重的悲哀。

    但毕竟是少年锦时,此时轰轰烈烈地爱过,也就够了。

    最后白皓泽请她吃的是麻辣烫。

    林杏一边吐着舌头,大口大口灌着冰爽的可乐,一边又可怜巴巴地盯着白皓泽手里的里脊肉,就连口水都快流出来。

    白皓泽一面嚼着肉,一面教育她:“既然怕辣,就不要多吃,对身体不好。”

    “再吃一串,就一串!”林杏竖起一根手指头保证,上半身几乎要贴在桌子上,伸手欲抢肉吃。

    白皓泽毫不客气地拿远了一点,把姑娘摁回座位上,点着桌子上的签子面无表情:“你自己数数有几根。”

    “也,也就二三十根……”林杏嘿嘿笑着,声音里带上一丝委屈,“可我是真的饿,你知道的,人一伤心就想多吃点东西。”

    白皓泽点点头,没有什么,自顾自吃着烤串。

    林杏感觉有点无聊,闷闷地夹起一片青菜在嘴里嚼着,看着天空里的淡月疏星,城市里的灯火通明,忽然有点想哭。

    已经不早了,但对喜爱夜宵的人来,夜才刚刚开始。来吃麻辣烫的人络绎不绝,三五成群地点一桌子菜,三三两两喝着啤酒,大声讲着笑话,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在这种情境下,最容易感觉自己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

    林杏忽然想起以前,赵雅馨不让她吃这些垃圾食品,林远之就偷偷带她去吃,又不敢让她多吃,而她也是像这样恳求再来一串。

    那时候的林远之对她很好,出门都会炫耀自己有个闺女,而她也是骄傲的幸福的,吃着嘴里的烤串,感觉整个世界都在自己怀里。

    而现在,她却感觉索然无味。

    “咳咳……”鼻尖传来一阵辣味,林杏忍不住捂着嘴巴猛咳起来,眼泪一下子流出来。

    “怎么了?”白皓泽抬头看着她,眼神平静如湖,只泛起一丝涟漪。

    “没,没事,就是辣到了……”林杏摆摆手,迅速抽了几张餐巾纸,站起来走开几步。

    好辣,辣到她心里去了。

    以前林远之看见她这样不会吃辣又要硬吃的模样,都会笑她是作死,然后给她买水果吃,美其名曰中和反应。

    想到以前种种趣事,眼泪流得更加疾速,林杏无声地笑了笑,舌尖却沾染上了几分苦涩。

    都过去了,还想什么呢,他现在只是一个男人而已,不再是那个爸爸了。

    或许从法律意义上讲,他是她的父亲,但从心底,她已经不把他认做爸爸了。

    父亲跟爸爸,这两个名词是不一样的啊。

    鬼使神差般,林杏拉开一旁的冰柜,找老板要了一罐啤酒。

    没有什么犹豫,林杏伸手拉开拉环,气泡缓缓上涌,一下子溢出许多。林杏手忙脚乱地伸出舌尖去舔,一下子被呛到,再一次猛烈咳嗽起来。

    酒的味道很奇怪,不出好喝,也不出不好喝,只是一股带着辣味的苦,一下子冲进你喉咙,让你红了眼眶。

    苦一般是悄无声息地浸润你的骨髓的,而酒中的苦却如海啸一般轰轰烈烈,一点也不遮遮掩掩,却让人欲罢不能。

    林杏仰头灌了一口,强迫自己咽下去。

    “好喝吗?”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陌生的冷意。

    林杏回头,某人正抱着双臂看着她,目光冷静克制,脸上却丝毫没有笑容。

    “苦……”林杏的手颤抖着,几乎要拿不稳罐子,白皓泽眼疾手快接了过去,另一手扶住林杏。

    重新回到座位上,林杏歪倒在他身上,怎么推也起不来,白皓泽也只能任由她靠着。

    “阿泽,我听到那个芸芸这么叫你了……”林杏已经醉了,开始不受控制地话,眼睛却越来越明亮,像是暗夜里最亮的两盏霓虹灯。

    白皓泽揽着她的肩膀不让她掉下来,又要了块毛巾给她擦脸,闻言手下动作没停,眉头却不自觉皱了起来。

    “白皓泽,谢谢你陪我这么久啊,但你以后也不用这样子啦,如果我是那个女孩子,我肯定会比林杏更加生气的。”林杏大着舌头,断断续续讲着,“你们关系那么好,就更应该好好珍惜才是,也不用太顾及我的感受啦……”

    林杏惨然一笑,自己翻了个身,脸朝下趴在白皓泽身上,将脸埋进他的衣服。

    “白皓泽,我真的很羡慕你呢,有那么多好朋友,有值得骄傲的成绩,没有什么事情是你做不到的,也没有什么事情是你担心的……”林杏傻笑着,把眼泪都擦在他衣服上,含混不清道,“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哭吗?我跟你,我爸妈离婚了。对,在我初三的时候,莫名其妙就离婚了,要寻找真爱,你搞不搞笑?”

    林杏挣扎着坐起来,猛地一拍桌子,大喊了一句:“去他妈的真爱!”

    杯盘狼藉,有人侧目。

    林杏旁若无人般举起啤酒:“干!”一口吞下,泡沫从嘴角溢出来,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白皓泽没有制止她,任凭她撒酒疯,心里想着措辞。

    想了半天,他就像今晚刚刚见到林杏一样无能为力,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如果林杏对他生气,他有一百种让她很快开心起来的方法,但看见林杏落入无法挣脱的漩涡里,他却根本没有办法。

    “操!”白皓泽忽然一拍桌子,骂了一句脏话。

    林杏吓了一跳,想了想,递过来没喝完的半罐啤酒,轻声问道:“要喝吗?”

    不知道哪里来的热血,白皓泽接过,眼睛也不眨地就往下灌。

    后果就是捂着嘴巴咳了整整五分钟。

    “原来你也没喝过酒啊!”林杏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拍手笑道。

    白皓泽丢给她一记眼刀,伸手把姑娘拉到身旁,面对面看着她,然后慢慢道:“我跟你一样。”

    林杏慢慢安静下来,眼神错愕,显然不懂他的意思。

    “我爸妈从不管我,我见他们的时间,加起来连一年都不会到。”白皓泽继续道,忍不住又喝了一口啤酒。

    这次他没有咳嗽。

    要他这种人自揭伤疤,真的还不如死了算了,而他现在却在跟一个喝醉了的姑娘倾吐心里的秘密,真是疯了。

    如果没有酒,他死也不想讲出来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毕竟知道这件事情的朋友,不会超过五个,就连付芸芸都不知道。

    “就跟你想的一样,我没什么人管,一个人长大,一开始也有怨恨的,总是问爸爸妈妈去哪了,久了,也就习惯了。”

    少年的声音克制而又冷静,几乎像在讲别人的故事,只有注意到他眼里的点点泪光时,才会明白,他是真的伤心。

    “别哭……”林杏一下子慌乱起来,拿纸巾给他擦眼泪,虽然也没有几滴眼泪可以擦。

    白皓泽艰难地讲完,沉默了半晌,仰头干尽最后一口酒,露出一个苦笑:“现在你平衡了吗?”

    他的脸在林杏面前放大,似乎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气,白皓泽的声音软了许多,脸部的线条也柔和起来,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杏子,你知道我为什么相信爱情吗?因为我爷爷奶奶十年如一日的相濡以沫。”

    白皓泽目光迷离,喃喃道:“幸亏有他们,不然你现在看到的我,会更冷漠,更薄情。”

    “天晚了,回家吧。”

    直到很久以后,林杏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天白皓泽醉眼迷蒙,伸手堵住她的嘴,对她认真道:“知道我秘密的,只有你一个女孩子哦……”

    那一晚,他们所有的坚强都溃不成军。

    他们只是两个相互取暖的孩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