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期末考前一周的周六, 一整天林杏都被赵雅馨关在家里复习,连看一眼手机的时间都没有。
乖巧地做了半天都题目,林杏终于忍不住了,可怜巴巴地看着赵雅馨:“妈——”
话还没出口,赵雅馨微笑着看向她:“怎么了?”
“没, 没事……”林杏结结巴巴地避开她的目光, 随口扯了一个理由,“师父叫我下午去画画呢。”
“是吗?大师不是这种人吧?你都快期末考了, 还叫你画画?”赵雅馨一脸不相信。
“咳, 妈, 现在期末考对我来不要紧, 高考考的差不多就行了。”林杏使出了死缠烂的功夫, 天花乱坠地吹了一通, 居然让赵雅馨相信了她成绩还不错。
林杏一边默念着阿弥陀佛,一边想想自己也算是及格了,及格也算是不错了, 心也就放了下来。
赵雅馨思索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挥挥手道:“算了, 你出去玩一会,记得回来吃晚饭, 晚上把几张卷子写完。”
“好咧!”林杏欣喜地起身,三两步跑到大门口,几乎是蹦跳着下楼的。
听着楼道里传来的歌声, 赵雅馨哑然失笑,轻轻摇了摇头。
希望自己没有害了她才好。
到了楼下,林杏一眼看见长身玉立的少年倚在自行车上,嘴里嚼着什么,带着笑意看着她。
“等了多久了?”林杏关心地问,一面呵出一口气,在空中漾开一团白雾。
明城虽然是南方,但冬天还是很冷,带着湿意的寒冷丝丝缕缕沁入骨髓,每每让人胆寒。
林杏伸手抚上白皓泽的脸,感受着指尖冰凉的温度:“那么冷,怎么不围条围巾?”
白皓泽轻笑,伸手覆上她温热的手,一本正经地:“我怕遮掩我的帅气。”
“得了,呐,我的围巾分给你。”林杏着就动手解下自己的围巾,踮起脚挂在白皓泽脖子上,笨拙地绕了几圈。
“我怕你冻死。”白皓泽没有阻拦,看着姑娘认真忙活的模样,心里很是熨帖。
“也是。”林杏瑟缩着光裸的脖颈,*忍不住了个寒颤,很快又想出了解决方法,“没关系,我抱着你就好。”
“好。”白皓泽上了车,冲林杏吹了个口哨,“上来吧,我的杏子。”
林杏乖巧上车,伸手环住他的腰,额头贴上少年略显单薄的脊背,汲取着温暖。
我的杏子。
这是她听过的最美的情话。
这次的路程有点长,而目的地林杏却是不知道的。骑着骑着,大路变成了路,路变成了泥路,而周围的车也越来越少。
到最后,白皓泽干脆下车推着车前行,林杏坐在后座上晃悠着两条腿怡然自得地唱着自己会唱的歌。
哪怕不知道目的地,她也并不恐惧未知的事物,只要是白皓泽,他就永远不会害她。这种人与人之间毫无保留的信任,让林杏在冬季也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到了。”白皓泽轻声道。骑了这么久的车,他的额头上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看起来热的不行。
林杏的屁股也已经坐麻了,在的搀扶下,她一瘸一拐地下了车,却顾不上自己,而是伸手给白皓泽擦汗,认真叮嘱他:“不要脱衣服哦,山里风大,你要感冒的。”
女朋友都这么了,白皓泽哪怕此时被围巾焐得有些窒息,也只能乖乖忍着了。
他们到的是一座平淡无奇的山,位于城郊,平时很少有人来。但白皓泽特意带她来,自然不单单是为了看山,更是为了看别的东西。
“看,就在那儿了。”白皓泽指着一个方向给林杏看,语气中不无得意,“这可是我逛遍了整个明城找到的最大最美的一株。”
顺着白皓泽的手指看去,林杏只看了一眼 就彻底惊住了——好美的梅树!
远远看去是一团红色的烟霞,遮云蔽日,端庄而烂漫,吸引着所有人的脚步。鼻端仿佛萦绕着清新的梅香,林杏已经忍不住开始狂奔。
奔了半天,林杏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还停留在原地没有动,回头一看,发现自己的领子已经被白皓泽提在了手里。
“不错,过河拆桥?”白皓泽玩味地看着她,舔了舔嘴角。
林杏虚虚地低头:“没有没有,我就是一激动,一激动……”
白皓泽被气笑了,赏了她一个爆栗,不紧不慢地:“傻子,这梅树在山顶,你这么贸然冲上去,过会儿摔死了我可救不了你。”
林杏瘪嘴,回头冲他吐吐舌头:“我从就爬山的,怎么可能摔死!”
一刻钟后。
林杏一手拉着白皓泽的衣角,一手拄着一根树枝,连连求饶:“阿泽,我错了。”
白皓泽继续爬山,就连脚步都不停顿一下。
“阿泽——”林杏叫得越发甜腻,就连她自己听了都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再叫一声当心我直接猝死。”白皓泽冷冷道,回头戏谑地看看她,“你不是很能干吗?”
林杏回击了他一个哀怨而悲愤的眼神,讪讪地闭嘴,跟着白皓泽继续往上走,很快就消耗尽了体力,干脆赖在地上不走了。
白皓泽回头,看见姑娘一副闭着眼睛就是不走的样子,也跟着停了下来,站在她旁边,柔声问道:“真的不走了?”
林杏见有戏,语调越发可怜:“你看,我脚都快磨破了……”
“好吧。”没等林杏完,白皓泽带着笑意叹了口气,转过身去半蹲下来,“上来,我背你。”
林杏愣了半天,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喜不自胜就攀上了白皓泽的背,理直气壮地命令:“骑士甲,快带本公主前进!”
“傻子。”白皓泽轻轻道,嘴角却上扬了一个弧度。
少年的双手托举着她的大腿,很是有力,白皓泽走的也很稳,林杏只感觉飘飘欲仙,整个人都快飞起来了。
戳了戳白皓泽的背,林杏忍不住问:“你怎么那么好话了啊?”
白皓泽淡淡回道:“因为跟智障话就是浪费时间。”
林杏也不生气,乖巧地趴在他的背上,闭上眼睛,舒舒服服地感受着他的每一寸脊骨。
白皓泽想象着背上姑娘得意的样子,眼底泛出了柔情,却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口气。
时间不多了,要把最好的都给你。
原谅我自私吧,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忘记我,永远不要。
终于到了山顶,林杏已经舒服得快睡着了。白皓泽轻轻放下她,揉揉她的脑袋:“喂,二傻子,起来了。”
林杏还没有睁开眼睛,已经闻到了满满馥郁的梅香,登时一骨碌爬起来,三两步跑到树干底下,抬头仰望。
太美了。
层层叠叠的枝丫交织成一张稀疏的大网,布满了整个天穹,每一根枝丫上都生满了红梅,入目皆是梅红,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那一瞬间,整个人都仿佛置身于梅花的海洋当中,触目所及皆是美,每一口空气都充盈着清幽的香气。偶尔飘下几片花瓣,林杏心地拾起,凑到鼻尖细细汲取香气。
就连肺腑里面都好像充满了梅花的清香,整个人都是飘的。
后来林杏千百次想把这一幕用文字记录下来,但从来没有成功过。没办法,她只能在那幅画的旁边简单地写下几个字:“余少时尝与故人看梅,波澜壮阔,令人回味无穷。少顷,余二人归家,不忍忘怀。余亦年年重探梅友,然终不复前时之乐,何故也?”
“好看吗?”白皓泽欣赏了许久林杏的表情,轻声问。
林杏一双眼眸也染上了梅花的颜色,欣喜地冲他点头:“太美了!”
“喜欢就好。”白皓泽笑笑,冲她勾了勾手指,“过来。”
林杏乖巧过去,仰头懵懂地看着他。
白皓泽低头,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一下,伸手拥紧她,低声道:“杏子,这棵树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
停顿了一会儿,白皓泽在她耳边哑声道:“乖,记住我。”
没等林杏什么,白皓泽自己摇了摇头,忽的笑出声:“算了算了,你忘了吧,都是我不好。”
林杏抬头,疑惑地看着他,声音里透着不安:“你在什么?”
脑海中忽然掠过种种蛛丝马迹,林杏蓦地想起他过的话,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问:“你要出国了?”
白皓泽点点头,声音里面带了几分沙哑:“姑姑,爷爷已经撑不了几天了,寒假过去我就走。”
“这么急?”林杏心里一颤,脸上却是笑着的,“护照签证有那么快吗?”
“姑姑去年就跟我爸妈商量好了,这些都是早就办好的。只等……”白皓泽硬生生闭上嘴巴,不愿出后半句。
“去多久?”林杏惊讶自己居然还能笑出来。
白皓泽摇头:“不知道。应该不会太短,我去念计算机专业。”
“很适合你,你数学那么好。”林杏微笑道,“没关系的,这都什么年代了,又不是上世纪,现在联系很方便的。”
林杏一口气出这些话,生怕白皓泽不相信,继续滔滔不绝地着,不给他任何插嘴的机会:“现在科技那么发达了,我们可以视频的嘛,就算不行,你发一条短信也可以啊,我会一直给你加油的……”
白皓泽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她,伸手折下一枝梅花,自然地簪在她的鬓发上。
林杏着着,自己都不下去了,慢慢蹲在地上,眼泪已经涌了出来。
白皓泽盘腿坐在她身边,一手轻柔地拍着她的背,轻声道:“对不起。”
林杏不回答,只是埋着头呜呜地哭着,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白皓泽,我好想掐死你!”
我也好想掐死我自己。白皓泽在心里默默道,伸出另一只手递到林杏面前。林杏看也不看,张口就咬。
白皓泽吃痛,惊讶于姑娘牙口之好,但还是忍着,一言不发。
过了不知道多久,林杏撇过头去,白皓泽终于解救出自己的手,看着虎口上的一圈红痕,露出一个苦笑。
林杏背对着白皓泽坐着,眼前一片模糊,只剩下满树的红占据了她的视野,红得触目惊心。
真美啊。
林杏自嘲地笑了笑,轻声道:“这些话出来,我自己都不信。”
她的语调中还带着抽噎,白皓泽听着很是心疼,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异地恋异国恋,这些名词天生带着凄苦的成分,不管开始有多么信誓旦旦,到头来还是伤身又伤心,能够坚持到最后的寥寥无几。
更何况,他们还是高中生,就像一句老话的,将来会见到的人很多,优秀的人也很多,心境变了,精神层次变了,双方不同步,有什么资格要求对方迁就你?
在学生时代,有一句话几乎是真理,那就是距离决定亲疏。身为同桌,他们有幸建立比旁人更加亲密的关系,而如果隔着太平洋或者大西洋或者……不敢想象。
而且他们要学习,要考试,林杏还要高考,白皓泽还要闯出那一片未来……太多的时间已经留给了那些使命,能分出精力来守望异国的对方吗?
“对不起。”白皓泽喃喃重复了这几个字,痴痴地了一遍又一遍。
林杏还是在哭,一口气哭到天昏地暗,一直哭到眼前一片星星时,她才有力气从兜里掏出一根棒棒糖,熟练地撕开包装纸放进嘴里。
她不是特别喜欢棒棒糖,但既然想起来了,补充一下能量也好。
丝丝草莓味的甜从舌尖漾开来,慢慢盖过了泪水的苦涩。林杏吮着糖,一言不发地盯着梅树。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太阳已经西斜,两个人已经沉默地坐了很久。
林杏的糖已经吃完,她捏着那根棒子,艰难地站起身,声音冷淡,没有丝毫起伏:“白皓泽,我想过了。”
白皓泽也起身,冲她微微一笑。他刚刚也在吃糖,多不公平,林杏有甜甜的棒棒糖,他却只有清苦的薄荷糖。
林杏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问:“你还是我?”
“我吧。”白皓泽淡淡道。
林杏点点头,双手紧张地握在一起,脸上却不动声色,反而还挂着一抹笑。
没有太多停顿,白皓泽不带感情地了五个字。
世上最伤人的五个字。
“好。”林杏很爽快地点头答应。
白皓泽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有什么,只是轻声道:“走吧。”
下山的路比上山更艰难,林杏这次却走得飞快,把白皓泽甩开了一大截。她不敢转头,生怕一转头,就会被他发现自己狼狈的苦相。
与来时一样,白皓泽把林杏送回了家。
“再见。”林杏看着他,认真地,“你不应该刚刚告诉我的。”
“对不起。”白皓泽再一次道,眼神飘忽。
林杏摇头:“我不要听你道歉。白皓泽,我希望不管在哪里,你都可以像以前一样,永远是那副天下第一的神情。”
“我喜欢你自信的样子,仿佛看着你都很有动力。”林杏如是道。
回到家,赵雅馨一眼注花-祭意到了林杏的脖子:“你的围巾呢?”
“啊?”林杏愣了愣,轻描淡写地扯了一个谎,“落在师父那了。”
“这孩子。”赵雅馨摇摇头,“快来吃饭。”
“好。”林杏微笑着送下一口温热的饭,忽然发现自己早已饥肠辘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