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捉虫) 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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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君的名头, 震慑歹徒颇有奇效。

    那三个负责运送的拐子坦白,他们确实约在新丰县西北的密林之中汇合,若是他们没有在午时之前到达, 他们的同伙就会立即逃走。

    此时已经过了巳时中,不到半个时辰了, 裴君不想那些人跑掉, 便命护卫们扒掉其中两个拐子的衣服, 穿在身上, 假装是拐子快马加鞭赶至他们的接应之地。

    裴君还让三个拐子亲身体验被绑在马车里,马车奔驰颠簸,绳子越勒越紧,几乎勒进肉中的感觉。

    而这一切,一定要他们清醒地感受。

    马车行得飞快, 终于赶在午时之前到达目的地, 护卫之一按照拐子们约好的对暗号方式, 学了三声乌鸦叫, 前后两声高,中间一声带着转音。

    片刻后, 密林中传出窸窣的声音,先后钻出五个壮汉,而他们全都作相似的扮, 看起来就像是大户人家的家丁。

    “冯大, 这次怎么来得这么晚?”其中一个壮汉质问道,“又去吃酒了?下次再耽搁正事儿,你就去老大面前磕头请罪吧。”

    冯大,也就是负责护送的三个拐子里主事的人,坐在马车前不敢抬头。

    那壮汉皱眉, 走过来,不耐烦地问:“人都带来了?”着,狠狠扒拉冯大一下,伸手去推马车门。

    冯大浑身抖得越发厉害,若非护卫抓着他的手臂,恐怕要栽到地上去。

    马车门敞开的一刹那,两个五花大绑、满身血迹的男人暴露在壮汉眼前,壮汉慑地后退一步,然后迅速抽出刀,喝道:“冯大!你疯了!”

    冯大抱住头向后缩,他身边的护卫一把掀开草帽,抽刀砍去。

    后一辆马车上的护卫也过来帮忙,与那五个壮汉缠斗。

    裴君从后一辆马车中跳下,并未管斗中的一行人,提着刀便冲进密林之中,循着人走出来的印迹,穿过密林,果然见到那里停着三辆马车,旁边还守着七八个人。

    那些人原本闲适地话,一见到裴君,霎时变色,纷纷从马车上抽出刀,围攻上来。

    先是四个人四把刀同时砍向裴君,裴君抽刀,一手握刀鞘格挡住左侧两把刀,一手挥刀迅速拨开右侧两把凶刃。

    此时又有人举刀砍过来,裴君转守为攻,攻势极快地逼退几人后,瞅准空隙,飞起一脚便踹开左手边一人。

    同时她手腕下沉,刀身微倾,反手握刀自右向左横扫,刀尖霎时便划破三人的腹部。

    三人倒地,刀身一晃映出人影,裴君腰身一侧,躲过后方偷袭的一刀,刀锋一转便向背后偷袭那人的手腕削去,刀刃见血的一瞬,那人尖叫一声,手中的刀脱手落地。

    转瞬间,四人便再无还手之力,另外三人见状,心生退却,慌忙想跑。裴君眼神一厉,刀鞘出手,旋转着击向一人的后脑勺,“梆”的一声,那人便向前扑倒。

    裴君的无刃,饮过许多人的血,她对恶人,从来不会手下留情。

    是以她紧接着便将无刃掷出去,随后脚尖一挑,挑起方才歹人掉落的刀,手握住刀柄,再次向另一个歹徒掷出。

    两把刀先后插进他们的背,穿过胸膛,然后推着两人向前,将两人钉在前方的马车上。

    “啊——”

    马车内响起两声尖叫,皆是女声,一苍老一年轻。

    很快,又像是突然被掐住了脖子,再无动静。

    “将军!”

    裴君依旧用余光注意着马车上,侧身问道:“都拿下了?”

    护卫点头,“那五个人属下们全都留下活口捆起来了。”

    地上,有一个人挣扎着想要去拿刀,裴君要去取回自己的刀,路过时一脚踩在他的手上。

    “这几个人,也都捆起来,别让他们死了。”

    “是,将军。”

    裴君捡起刀鞘,走到已经毙命的一人身侧,弯腰抽出无刃,刀身在那人身上左右擦拭,擦掉血迹,插回到刀鞘中。

    此处的三辆马车,只有一辆有车厢,另外两辆皆是板车,每个板车上都摞着八口巨大的木箱。

    裴君走到马车厢边,刀鞘敲了两下外厢板,冷淡地:“下来。”

    马车上毫无动静。

    裴君声音更沉,裹着冰碴一般,“下来。”

    马车上传出细碎的声音,片刻后,一个苍老的妇人和一个二十几岁的娘子心翼翼地爬出来。

    老妇人畏缩着不敢抬头不敢话,年轻娘子颤着声音,害怕地问:“你、你们是来救我们的吗?”

    “你们也是被拐来的?”护卫询问,“被拐多久了?可有受伤?这些拐子……”

    年轻娘子似是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捂着脸哽咽,摇头不出话来,似是不愿意回忆。

    那老妇人则是越发埋下头,紧紧依在年轻娘子身后。

    护卫瞧见这对老弱的样子,不忍继续追问下去,含着同情道:“皆过去了,你们现下已经安全……”

    裴君的视线定在年轻女子的领口,随着她的动作,粗布衣服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浅浅的一点光滑的布料。

    那年轻娘子似是察觉到,梨花带雨地抬眼,与裴君视线相触的一瞬间,仿佛烫到一般,立即垂头,而她像是不经意地,微微侧身,露出纤弱白皙的颈子,娇柔中隐隐透着一股引诱。

    护卫瞧见裴君看那女子领口的目光,十分诧异,迟疑片刻,撇开眼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裴君缓步走向那一老一少,看着年轻娘子似羞似怯地攥着那老妇人的手臂,躲到老妇人身后,忽然手腕翻转,刀鞘尖向两人刺过去。

    她的动作突然,年轻娘子反应不及,吓得一动不动,那老妇人却是下意识地躲闪,躲避的动作分明是练家子。

    裴君再没有什么犹豫,刀出鞘,招招紧逼。

    而那老妇人似乎也知道无法再遮掩,退至马车,从马车下抽出两把刀,手舞双刀,攻向裴君。

    裴君的突然发难以及那老妇人的反应,让护卫意识到这两人根本不是被拐的女人,而是那些拐子的同伙,当即冲向另一个年轻女子。

    年轻女人袖中滑出一支匕首,刺向护卫的动作毫不犹豫,但护卫三两下便掉她的匕首,扭着她的手臂,将人按在地上。

    此时,裴君也已经卸掉那老妇人的双刀,一脚将人踹出一丈有余,老妇人直接吐出一口血,昏死在地。

    护卫捆好人,为他的放松警惕以及方才对将军的误会感到愧疚,“将军……”

    很多人在看起来柔弱的人面前,很容易放松警惕,尤其是这两个女人的脸看起来极其老实善良,若是在街上偶遇,谁都会当作是普通的良家妇女。

    护卫会心软是人之常情。

    是以裴君提醒他“不要再犯”之后,让他将那老妇人捆好,便抬脚走到马车厢前,确认里面空无一人,这才又来到另外两辆马车边。

    裴君抬手敲了敲上下两个木箱,上面的声音很闷,下面则是有些清脆。

    她绕着一个箱子,边走边观察,终于在草帘遮盖的地方发现了两个手指粗细的洞,每一辆马车下面的四个箱子上皆有这样的洞。

    裴君怀疑里面也有人。

    “过来帮忙抬一下。”

    护卫听令过来帮忙,然而两人合力,却只挪动分毫。

    “什么东西这么沉?”护卫抬手去掀盖子,一看到里面的东西,“瓷器?”

    裴君扫了一眼,皆是品相很普通的碗碟,拿起一个掂了掂,道:“一箱瓷器恐怕没有这样的重量,搬出来看看吧。”

    她想要快一些,便没让护卫一个人搬,而是让他在下方接着,她上马车递给他。

    两人一起,很快便将瓷器搬空,而这层空间却只占了箱子的三分之一。

    “竟然是双层。”护卫拿着刀在边沿撬,撬开这一层木板,下方满满的石子便露出来,“为何装这么多石子?”

    裴君猜测:“恐怕是为了应付城门守卫,很多地方盘查并不严格,拿不下来上面压的箱子,可能就直接放人了。”

    若是遇上再难缠些的城门守卫,想必悄悄塞一点钱,也能够过去,大邺各处皆不乏这样的现象。

    裴君无奈地摇头,指向马车边绑着的铁锹,道:“尽快吧,下面可能有人,憋久了恐怕不好。”

    护卫点头,解下铁锹,开始做力气活。

    裴君看向两辆马车上十六口大木箱,他们人太少,这样下去不知要弄到何时何地,便交代一声,重新从来路穿过树林出去,让另一个护卫去县里找人来帮忙。

    护卫赶走一辆马车,马车上捆着先前那五个壮汉,算先带回县里关押起来。

    裴君赶着剩下一辆马车,沿着地上的车辙印一直向前,直到车辙消失在一堆树枝下方才停下。

    是树枝,基本都有手腕粗,裴君在自己动手干和支使别人干活中,立马选择让别人干,把车上两个轻伤的拐子叫下来,盯着他们搬。

    从密林中这条路出去后,裴君就能瞧见她的护卫和那三辆马车了。

    裴君也不捆那两个拐子,命令他们过去干活,她则是将散落的刀全都收拢起来,放得远一些,免得这些人万一不死心,还得再费力去制服他们。

    然而那两人看到死人和满地的血迹时,已经吓破了胆,根本兴不起反抗的念头。

    裴君此举虽是以防万一,却也是多此一举。

    第一个箱子搬下来,护卫马上将下面封得严实的箱子开。

    “将军!有两个孩子!”

    那两个孩子昏迷着蜷在一个木箱里,护卫连忙扶起他们,让他们靠坐在木箱中。

    后面,他们陆陆续续又开了几个箱子,有孩儿有女人,成年女子单独弓在一个箱子里,而有一个箱子里,孩子年纪,竟然挤下三个。

    这些拐子是真的一点儿也不在意这些孩子得死活……

    护卫压不住气,揪着旁边儿的冯大,按着他的头磕在木箱上,“你们有孩子吗?啊?!你们这些畜生!就该断子绝孙,全都遭报应!”

    他按着这一个拐子头咣咣磕在木箱上,仍旧难消胸中怒火,又跳下马车,对着另外几个拐子拳脚踢,连那两个女人都没放过。

    男人哀嚎,女人求饶。

    尤其是那老妇人,先时与裴君对时刀刀狠辣,此时竟然可怜兮兮地哭求:“我孙子还,只有我一个长辈,放过我吧……”

    一群人,为钱为利铤而走险去作恶,而他们竟然也有家人,多可笑。

    裴君初时并未管护卫的举动,抱出木箱中的孩子检查,过了一会儿才叫护卫回来,“先把人放出来才是要紧的,放心,他们不会得善终。”

    此地离新丰县城不远,两刻钟左右,离开的护卫便带着十来个县衙差役赶来。

    不止差役,新丰县县令也一并到来,连个视线都没给拐子和那些孩子、年轻女子,绕过地上的血迹,径直走向裴君。

    “下官新丰县县令史越山,拜见裴将军。”

    “不必多礼。”

    裴君的视线从这位史县令移到他身后的一众差役身上,好几个看到地上喷溅的大片血迹都忍不住干呕,还有些连看都不敢看。

    这新丰县的县令,心智不俗。

    “让差役赶紧帮忙,将那辆马车上的箱子都搬开。”

    史县令恭敬地应下,立刻吩咐差役们做事。

    裴君不必再亲自上手,便站到那些个拐子身边,思索,忽而感觉到一丝杀气,立时便回头看去。

    她身后不远,史县令站在那里,脚边便是她丢过去的一堆刀,眼神里毫不掩饰地杀意。

    史县令见她看过来,愤恨道:“这些拐子,实在太可恶!多亏裴将军抓住他们,救下无辜的孩子,否则不知要害了多少百姓。”

    裴君神情未变,注视着史县令的脸,问道:“史县令,这些拐子显然不是第一次作案,新丰县就一直没有发现过异常吗?”

    史县令满脸愧疚,“下官失职,实在是下官失职……”

    “你若要请罪,去找你的上官,我不想听你是否失职,我只想知道,百姓来县衙报案有孩子或是女子失踪的时候,新丰县是否有过异常,诸如奇怪的人往来,或是有怪事发生……”

    史县令仔细思考,然而并无结果。

    这时,旁边一个差役忽然叫了一声,然后试探地:“裴、裴将军,的想到一事,不知是否算是您得异常……”

    史县令眼神一暗,随即催促道:“既然想到,赶紧,莫要在裴将军面前卖关子。”

    那差役赶紧:“裴将军,县里一直有鬼宅的传闻,刚才听您询问,的忽然想起,每次鬼宅在县里出现,近期都有人失踪,今早上县里一个霍姓人家还来报案,他们家的三爷晚上失踪了……”

    “霍?三爷?”护卫看向裴君,“将军,是不是昨日酒楼那个……”

    裴君也想到那人,看那些拐子一眼,而后继续问差役:“那个霍家,旁边可是也出了鬼宅的传闻?”

    差役点头,“是,间我们还在讨论呢,许是那霍家三爷让鬼索去命了。”

    其他差役也附和,都听过这个传闻。

    裴君便问史县令,“史县令可有派人去查探?”

    史县令微微躬身,极无奈道:“裴将军有所不知,县衙每年会接到不少百姓的报案,多是些细微事,其中也不乏类似的失踪寻人。可县衙查探,多是眠花宿柳或者与人私奔,县衙多经此类事后,便会让事主再回去寻一寻,若实在找不见,再来报案。”

    “而且鬼宅一事,县衙专门派人查探后向百姓澄清过,乃是百姓以讹传讹,若是县衙大张旗鼓再去查探,亦引起百姓恐慌。”

    他这般,倒也合理。

    只是裴君不信巧合,便道:“如今牵连拐子一案,既没有旁的线索,稍后回县城,不妨去那鬼宅查探一二。”

    史县令自然无二话,答应地十分痛快。

    待到裴君的护卫和县衙差役们将被拐的孩子和年轻女子全都从木箱中解救出来,众人便一同返回新丰县。

    拐子的事情还未查清楚,也不宜大张旗鼓,因而拐子们无论生死全都被塞进那些木箱里,那些昏迷的孩子和娘子们则是躺在马车中进到县衙,并未露面于县城百姓眼前。

    不过即便这样,他们这样多的人出城进城,百姓们亦是多有讨论。

    裴君身上有不少血迹,坐史县令的马车进入县衙,又坐他的马车去那霍家旁边的空宅,中途都没有现身吓人。

    差役撞开那空置的宅子,进去查看,片刻后匆匆跑出来,惊慌道:“裴将军!大人!里面有两个死人!”

    裴君和史县令这才下了马车,一同进入空宅之中。

    护卫进屋辨认,出来后对裴君道:“将军,是昨日酒楼那两个人。”

    裴君站在那柴房外向里探了一眼,那两人皆死状可怖,再看墙上的痕迹,很有可能是翻墙进来,随后被宅子内的人灭口了。

    裴君退出宅子,发现附近围了些百姓,有些人瞧见她身上的血恐惧,也要看这个热闹。

    史县令瞧见,命令差役去驱赶。

    有些时候,人的好奇心过剩,不见得是好事。

    裴君不再看那些百姓,踏上马车,对随后上来的史县令道:“我先前审问过,这些拐子在京城亦有同伙,我回京后还要继续追查,需要史县令配合。”

    史县令马上道:“下官一定配合,只是不知该如何配合?”

    他这个人,给裴君的感觉,真的十分矛盾。

    裴君眼底藏着审视,道:“仵作验尸后或可证实杀死这二人的凶器是否与那些拐子的武器相关,若能证实,本官要查阅这几年关于鬼宅的所有卷宗。”

    裴君轻声质疑:“应该不会走水丢失吧?史县令?”

    史县令快速摇头,“当然不会,县衙严禁明火,绝不会丢失卷宗。”

    “那便好。”

    裴君再次回到县衙,耐心地等待县衙审问以及仵作验尸的结果。

    黄昏时,仵作来回禀,证实那两人伤口的凶器与他们今日带回的三把刀极其吻合,基本可以确定,凶手便是那些拐子。

    裴君便让护卫去找史县令,取得新丰县关于鬼宅的卷宗,护卫们在一旁誊抄,她则是拿了其他的卷宗翻阅。

    卷宗关于鬼宅的判定,就像史县令所,所有皆是百姓以讹传讹,并非鬼宅。

    单看倒是也有理有据,可她再拿今日那空宅的探勘记录对比,对某些场景的措辞描述十分相似,若非今日这空宅确实死了人,估计还能以“想太多”结案。

    是这县衙官吏敷衍了事吗?

    裴君按太阳穴,她只是个武将,这种追根究底的事情,应该扔给京兆尹和大理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