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偷偷上进
都城众多部门汇聚在皇城外城办公, 许多大臣从内城出来,便在外城各自分开。京兆府衙和金吾卫衙门皆在皇城外,裴君便和娄府尹一同离开皇城。
论理, 无论是拐子还是三驸马的事儿,到此就与裴君无关了。
裴君入宫之前也是算出宫后便去金吾卫, 但她和娄府尹交流之后, 心中仍然在意, 便与娄府尹想看看那几个在京城抓到的拐子的供词。
娄府尹并未拒绝, 将裴君带到京兆府衙后,十分爽快地命人取卷宗来。
裴君拿到卷宗,便对娄府尹道:“我随便看看,若有收获便与娄府尹,您想必还有事忙, 无需在此陪同。”
娄府尹确实还有公务, 便着一吏在此候着, 他则是暂时离开。
吏为裴君上茶, 恭敬道:“裴将军,有什么事您就直接吩咐的。”
裴君颔首, 翻开卷宗。
前面一份全都是拐子们的供词,还有搜查的记录,地址、宅内情况、摆设以及搜查到什么东西, 全都如实记录在案。
无论是城内的拐子家还是城外的据点, 记录皆十分详实。
裴君再想起新□□的卷宗,所有的描述全都是荒宅的特征,就连曾经发生过命案的那处宅子也是一样的,处处皆透着一股欲盖弥彰的味道。
是否证明新□□县衙或许有人与拐子勾结?
可无论是新□□逮到的拐子,还是京城逮到的拐子, 无一人口供中招认与县衙官吏勾连。
京兆府大牢的审讯官手段非普通县衙可比,连三驸马的外室都能查出来,应该不会遗漏一个县衙的问题……
如此,其实懒政怠政,为官不作为更有可能,但裴君始终觉着新□□衙有些奇怪之处,无法这般容易地放下怀疑。
没有证据便只是妄加揣测,裴君双眼注视着手中卷宗,视线的焦点却没有集中在卷宗之上,而是微微出神。
得寻个合适的时间再去新□□探一探……
裴君思量片刻,只有月底有合适的机会,且不会惹人注意,此时只能稍放一放。
她放下这份卷宗,拿起三驸马外室害三驸马和三公主嫡子的卷宗,刚一开,一眼便瞧见“丰邑坊”三个字,眉头立时一皱。
这丰邑坊,不正是当初频繁遭贼的地方吗?
裴君记得曹申还过,她离京前大理寺在查的一个命案,也发生在丰邑坊。
这份卷宗并不多,仅几张纸,裴君很快便翻阅完,心存疑惑,便找到娄府尹,问起三驸马外室的详细经历。
然而娄府尹道:“这些便是昨夜审问出的所有结果,如今三驸马之子走失的案子交由大理寺,裴将军若是想知道其他的,最好是去大理寺问询。”
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但裴君听到的一瞬仍有几分无语。
可既然她在此处已经不能得到其他有用的信息,裴君便向娄府尹告辞。
娄府尹周到地送她出京兆府衙,临别之前,叫住裴君,“裴将军。”
裴君停下脚步,不解,“娄府尹还有事?”
娄府尹面上有些许惭愧,“下官先前弹劾裴将军,乃是一时情急,脑子糊涂,还请裴将军见谅。”
裴君淡淡地:“大家同朝为官,有些分歧实属常事,往后金吾卫还要与京兆府衙一同护卫都城治安,从前的误会,我并未介怀。”
“裴将军海量,下官惭愧。”娄府尹冲裴君一礼,随后又叹了一声,道,“裴将军,下官那儿子顽劣,然本性不坏,还请裴将军严加管教,下官必不会再不管不顾地护着他。”
“日后金吾卫再有差事,尽可遣他去办差,他绝不敢有二话。”
娄府尹一片慈父爱子之心,为了娄至主动向她示好,裴君自然要收下这份示好,便故意提道:“我才回京,尚不知道校尉比武的结果,不知娄至比武如何?”
娄府尹遗憾道:“金吾卫卧虎藏龙,娄至于第二轮比武最后败给了如今金吾卫的一位校尉。”
裴君露出明显的惊讶之色,赞许道:“娄至的实力果然不错,我先前竟是还低估他了,日后若是知晓努力,前途不可限量。”
娄府尹笑道:“还请裴将军多指点提携。”
“自然。”
两人在这儿寒暄,金吾卫衙门里,一众金吾卫也在讨论昨夜曹申和郝得志带当值的金吾卫去抓拐子的事情。
男人,少有没有建功立业之心的,尤其这一群金吾卫听竟然还牵扯出三驸马的事,这样大的风头,大多遗憾不已,抓着昨夜参与抓捕的金吾卫追问不休。
曹申和郝得志一到金吾卫衙门,立即就有机灵的金吾卫主动申请:“曹将军,郝将军,下次再抓贼,叫属下去吧,属下家就在附近。”
“你子太贼了,这就开始抢功了?”有人谴责。
那金吾卫理直气壮,“就抢了,怎么着?”
能怎么着?
金吾卫们自然是一哄而上,凑到曹将军和郝将军跟前,纷纷自荐,为自个儿挣个脸熟。
“曹将军,再有差事,属下愿意头阵!”
“属下也愿意,甭管是半夜还是休沐,随叫随到。”
“属下家住在城门口,出城方便!”
“属下……”
他们一个个自告奋勇,身为上官的曹申当然不会击他们的上进心,出言鼓励几句,没专门给谁准话,又好像全都答应了。
郝得志就直接多了,揪着跳得最欢的几个子道:“就你们那花拳绣腿,还得多练练,老子正好困着呢,跟你们比划比划,醒醒神儿。”
顿时,这些金吾卫全都哭丧起脸,普通金吾卫哪是郝得志的对手,是比划,挨揍还差不多。
只是再不愿,却也只能被提溜到校场中间,拉开架势。
边儿上,鲁阳懒散地坐在长凳上,鄙视道:“没事找事,一群傻子,有那个功夫不如吃酒去。”
宋乾听到他的话,赞同道:“你难得点儿中听的话,本世子可不在乎那微末功劳,鲁阳,下值一起去金风玉露楼啊。”
他边着边拍向鲁阳的肩,巴掌落下的一瞬,鲁阳疼得龇牙咧嘴,跳起来,“宋乾,你话就话,动什么手?”
宋乾一脸“力气也没多大”的无辜神情,刚要讽刺他几句,罗康裕拉过他,在他耳边道:“听我父亲,鲁阳一直在跟鲁将军练武,是不是受伤了?”
“我爹也了……”宋乾忽然愤怒,“竟然是真的?!鲁阳,你太虚伪了!自个儿偷偷上进竟然还引着我们去吃酒!”
他这嗓门儿不低,周围不少金吾卫全都听见了,就连在比武的郝得志也望过来。
鲁阳像是被人扯了遮羞布似的,恼怒,“你胡什么?谁偷偷了?谁引诱你了?你当老子乐意,要不是我堂哥逼着我,我根本不会练!”
宋乾不相信,他现在认准了鲁阳“虚伪”,便只往那个方向想,神情比鲁阳方才还要更加鄙夷,“我以前真是看错你了!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我是哪种人?!”鲁阳又冤枉又气愤,“宋乾,你给我清楚!”
宋乾一脚跨远些,跟鲁阳划清界限,满脸的嫌弃。
鲁阳快要气疯了,一脚踹在长凳上,长凳飞出去撞倒武器架,长凳的一条腿直接断掉。
他还不解气,指着宋乾,“有种上校场,我今日不收拾你就不姓鲁!”
宋乾瞥一眼断掉的蹬腿儿,扬起头作出更加嫌弃的样子,“谁要跟你较量,本世子不屑。”
他完,立即转向那头校场边上观战的金吾卫,指着其中一个,道:“不是练武吗?你跟本世子比试比试。”
那金吾卫突然遭无妄之灾,有心拒绝,又不敢拒绝。
这时,郝得志走到金吾卫身后,大手扒拉开他,站在宋乾手指正前方,兴致勃勃道:“既然宋世子这么上进,老郝我指点指点你。”
宋乾表情霎时僵硬,头一次感受到进退两难的滋味儿,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鲁阳立刻笑了,重新提了条长凳过来,一脚踩在上头,毫不掩饰地幸灾乐祸。
罗康裕则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走向,低下头,以表示他的无辜。
……
裴君的马车停在金吾卫衙门外,裴君一下马车便从大门瞧见校场内一众金吾卫正在老老实实地操练。
郝得志站在前头,一招一招地带着他们反反复复地做挥刀练习。
裴君稍显诧异,这些金吾卫的精气神着实出乎她的意料,按照她原来的预想,起码要调|教些时日,竟然一个月就大变样……
再一瞧那边瘫着的鲁阳,这位看起来就正常多了。
不过她可能确实低估了这些金吾卫,遂在心中决定将她先前想好的训练计划再稍稍加重一些。
而金吾卫们注意到她,纷纷停下行礼。
裴君踏进去后,在鲁阳、宋乾和罗康裕的校尉军服上一顿,随后若无其事地冲他们微微颔首示意,让他们继续操练。
郝得志叫金吾卫们挥刀三百下,然后随裴君进厅内。
裴君吩咐道:“第一次校尉比武的获胜名单给我。”
曹申早就准备好,连同他们做的记录一并拿给她。
裴君翻阅,随口问曹申:“我离京前交代你的事情,怎么样了?”
“末将在大理寺没有相熟的人,没法儿听那个凶案的内情。至于丰邑坊内,这一个月没有其他异常,不过先前属下禀报有人将那些贼从大牢带出去,那个人在丰邑坊出没过一次。”
曹申拿了一份丰邑坊坊内的地图,递给裴君,图纸上,有黑色和红色的位置标注。
“遭贼报案的几家位置比较分散,丰邑坊东南西北皆有,红色标注,西边那一家是被杀的奉车都尉家,东边一家则是那人出没的地方。”
裴君在两个红点之间轻点,思索:两处在图上看着是离得不算远,但中间画了好几处院子,也并不紧挨着……
曹申继续汇报:“那里……住着几个女子,年纪在三十岁左右,风韵犹存,坊内百姓有些人提起她们都她们‘搔首弄姿’,言语暗示是暗娼,但末将派人盯着,除了那个人去过一次,一直都只是这几个女人在出入,并无其他男人。”
“身份呢?可查到了?”
曹申道:“是从金风玉露楼的赎身的侍女。金风玉露楼有内外楼之分,内楼有许多美貌的侍女侍奉客人,据有一些侍女年纪大了,金风玉露楼的掌柜云娘便会做主让她们赎身。”
又是金风玉露楼……
裴君问:“还查到其他东西了吗?”
曹申摇头,“暂时只有这些。”
裴君便道:“我方才在京兆府衙看见卷宗,三驸马的外室也住在丰邑坊,去查查在什么位置。”
郝得志在一旁听了半天,迷糊道:“怎么都在丰邑坊?”
这也是曹申所惊讶的,只是郝得志先问了,他便只道:“回头我就让人去查,明日便禀报给您。”
裴君点头,她其实也很想知道,为什么都在丰邑坊,这里面是否有什么关联。
而后,裴君专心看校尉比武的记录,期间孙长史过来拜见,万将军却一直没出现。
裴君不免问起:“万将军不在衙门内吗?”
曹申和郝得志对视一眼,道:“万将军府上来人,是染恙,有七日没来了。”
“你们可有去看过?”
郝得志撇嘴,曹申神色自然道:“去了,不过并未见到人。”
裴君便道:“我明日让人送份礼过去,万将军年纪也大了,咱们体谅体谅,不必拿金吾卫的事情劳烦他了。”
郝得志笑得舒坦,“既然年纪大了,多养些日子也好,定能体谅。”
裴君好笑,却也没他,重新埋头在记录中,待到全都看完,方才按着眉心道:“我大致了解了,日后再细看,今日且先回去休息吧。”
曹申看看时辰,道:“将军您一夜未睡,早些回去。”
不还好,起来,裴君便觉出倦意,拿着那卷记录,准备带回府里。
校场上,众金吾卫还在挥刀,只是上官不在,有些人吊儿郎当地,嘴上玩笑不断。
裴君三人一出来,众金吾卫立即便端正起态度,认认真真地挥刀。
裴君随意走过,瞧见谁姿势不够标准,便用无刃的刀鞘敲上去提醒。
她走到哪儿,那一块儿的金吾卫挥刀便会更加有力,背也挺得更直,连宋乾和罗康裕也不例外。
裴君站定在宋乾面前,方才她出来时恰巧听到有人叫宋乾“宋世子”,这毛病以前郝得志也总犯,总是“鲁公爷”“鲁公爷”的叫鲁肇,后来才在裴君的要求下稍稍改过来,也没全改,正事儿上是称呼官职,私下里还是叫“鲁公爷”。
“世子”、“公爷”听起来确实尊贵,可尊重却并非只在身份地位。
裴君知道了他们确有一定的实力,有所改观,其他人也不应该再用从前的眼光看他们。
于是便道:“既然是凭本事守住的校尉,在外如何称呼皆随意,在金吾卫不得再称呼‘宋世子’。”
裴君看着宋乾,“宋校尉,希望你能继续守住这个位置。”
宋乾极力表现得无所谓,可不知为何,脸慢慢便红起来,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得意和神气,挥刀越发卖力。
一旁的罗康裕啧啧两声,故意道:“宋校尉,下值后还去不去金风玉露楼了?”
宋乾抿起嘴努力克制嘴角的笑,“去,本世子……本校尉请客。”
金吾卫衙门外,裴君也在跟曹申:“明日我请你们去金风玉露楼吃酒,你跟嫂夫人提前知会一声。”
曹申应道:“好。”
裴君问他:“我从晋州带回来的土仪,可给你拿上了?”
曹申点头,“阿酒姑娘给我了。”
裴君便没有其他事情,与曹申道别,和郝得志一起上了马车回府。
此时已经将近傍晚,老郭氏和裴婵一直在等她,一得知她回来,老郭氏就要去见裴君,经人提醒才想起吩咐侍女去请裴君。
裴君一到后院,老郭氏招呼她到身边来,直接拍了她一下,气问:“府里那个阿酒姑娘是怎么回事?”
裴婵因祖母这一下子,微微睁大眼睛,紧张地看两人。
老郭氏急慌慌地问:“你马上就要娶公主,怎么府里竟有个与你关系匪浅的年轻娘子?你还与我是军医,模样那般俊的军医,你当我老糊涂就骗我吗?”
裴君解释:“阿酒确是军医,跟着大军战场上奔波的军医,救过许多受伤的将士,您莫要以寻常内在女子瞧她。”
她的神情坦荡,看不出有任何私情,但老郭氏还是不放心,“名不正言不顺地,在这府里管事,你教旁人如何想,教公主如何想?”
裴君为祖母倒了一杯茶,双手端给她老人家,安抚道:“我身边没个得用的人,都是阿酒照顾我,进京后又料理这么大一个府邸,她这名声也因为受到妨碍,我对她确有愧疚。”
“我们之间并无私情,我当阿酒是亲妹子,您不必多想,日后常来常往,您也当她是亲孙女便是。”
“真的?”
裴君点头,“再真不过,否则我回京后便会娶阿酒,何必公主下嫁。”
老郭氏这才放下心来,埋怨道:“你也不得清楚些,我们到这样繁华的京城,走进这么大的府邸,本就慌,看见那姑娘,我真是怕你得罪公主。”
裴君道:“您不必慌乱,这是咱们自己府里,您是府里的老夫人,您最大,所有人都要听您的。”
老郭氏笑得合不拢嘴,瞧见孙儿眼底的青黑,心疼不已,连忙催促:“快去睡,你都多久没合眼了。”
裴君轻轻了个哈欠,让她们有事找阿酒或者管家宋有,然后便回到主院。
阿酒见她疲惫,也不忍耽误她休息,只是有些正事,需得报给她。
“将军,颜府今日派人来送请帖,是颜丞相病情有所好转,请您去做客。”
裴君在屏风后换寝衣,闻言道:“准备笔墨,我写一封回帖,交给宋有,让他明日一早派人送去颜府。”
“好。”阿酒应下,继续道,“三公主府也派人送拜帖来了,是要带郎君登门道谢。”
裴君走出来,径直向书案后,“让婵儿写回帖,你稍微教导她几句,她心思细腻,许是要紧张不安。”
阿酒为她磨墨,“您放心,七娘子瞧着便是个聪慧的,只是初来乍到不适应,见一次客,便不会慌了。”
裴君也相信裴婵的韧性,这么多年她单独照顾祖母,若心性不行,便不是现在这般模样了。
裴君提笔写好回帖,今日才算事了,终于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