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七十八名
春闱三场, 裴司在考场里足足待了九天,出来时整个人眼下青黑,瘦了不止一圈儿, 老了好几岁,而且浑身臭味儿。
他自个儿走出考场, 一见到裴君, 便眼一翻晕了过去, 裴君饶是见多识广, 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也是闭气才伸手扶住他。
“将军,我们来吧。”
两个护卫屏住呼吸,从裴君手里接过人,合力抬着裴司上马车。
阿酒跟着过来, 原本是要在马车上就为裴司把脉, 此时被裴君拽住, “阿酒, 别上去了。”
随后,裴君又对两个护卫道:“将他的手拉出来, 阿酒站在马车外把脉。”
两个护卫便调转方向,让裴司的脚先进马车,头朝着马车门, 然后将他的手伸出马车外。
连手都是臭味儿, 裴君掏出个帕子,覆在裴司手腕上,阿酒这才上前。
两个护卫边闻着自个儿身上有没有沾上味儿,边道:“别的举子也没有这般,二郎该不是坐在茅房边儿上吧?”
“估计是, 真惨。”
阿酒诊完脉,收回手,笑着对裴君道:“将军,没有大碍。”
裴君颔首,待护卫把裴司的手塞回去,解下披风,递给阿酒,“你先坐马车外吧。”
阿酒不接,“将军呢?我不冷的。”
裴君直接塞到她怀中,道:“我和护卫步行回去,过会儿便热了。”
她完提步就走,阿酒“诶”了一声没叫住,只能坐上马车。
马车先回到裴府,原先裴家众人都在外院等着,一听到动静便出来,马车门一开,教那味道一熏,又退开两丈远。
裴吉直接,干呕道:“二哥这是掉茅房里了吗?”
两个护卫抬着裴司进屋,没让侍女经手,直接扒光了他,扔进浴桶里里里外外搓了一遍儿,头发也都替他拆开洗了,仍然有一股子余味儿。
期间他们动作粗鲁,裴司也没有醒过,还是阿酒熬好药,扎了他一针才迷迷糊糊地醒过片刻,强喝下药又昏睡过去。
裴司足足睡了一日两夜,十九日寅时醒的,整个府里还都静悄悄,他再睡不下,便独自起来默写考题和策论。
待到裴君过来,他便将默好的策论交给她。
裴君闲问了一句,才确认,他果真是坐在茅厕边儿上。
这运气属实是……裴君拍拍裴司的肩膀,安慰道:“你先在我府里好好休养两日,我去城外拿给居士瞧瞧,顺便探望他。”
“我与阿兄一道过去吧。”
裴君道:“先养好身体,别奔波了。”
府里自会照料他,裴君又与他了两句便离开府,径直往城外春山居士的风庐去。
春山居士上月醉酒染上风寒,病了一场,缠绵半月才有所好转,只是身体大不如前。
裴君到时,老居士裹着一件大氅,坐在路边儿悠悠喝茶,见到她还招呼道:“正好,尝尝我这好茶,比姓颜的那茶可好上数倍。”
裴君坐下,亲自提起茶壶为他满上碗,然后才给自己倒了一杯,动作间关心道:“您身体如何?”
“老夫心性疏阔,身体硬朗,不似那姓颜的……还能再活几年。”春山居士饮了一口茶,道,“拿来吧。”
裴君从袖中取出裴司的默写,递过去。
春山居士展开纸张,抖了抖,认真看起来。
裴君不扰他老人家,拿着茶碗,走到庐外,瞧着漫山的苍雪,饮着清茶,享受这难得的清净。
许久之后,庐内春山居士看完默写,叫道:“进来吧。”
裴君回去,散去一身寒凉方才重新坐在老居士对面,问道:“居士,裴司的文章如何?”
“不功不过,并无惊喜。”春山居士还给她,淡淡地,“能中,名次不高。”
如此,裴君已是极满意,脸上露出一抹笑,诚恳道谢:“谢过居士。”
春山居士不以为意,道:“老夫的身体无碍,待他养好身体,便教他继续到风庐来。”
“劳烦居士了。”
春山居士有些困顿,双眼微阖,轻声问:“近来朝中所议何事?殿试题目兴许就在其中。”
裴君略一思考,便道:“千秋朝贺、苏州民乱,迁民入北境……”
朝贺且不,苏州民乱乃是当地工匠与商户动刀戈,迁民入北境……倒是讨论有些时日了,近两年官府一直动员百姓,安置流民去北境,大军归京后讨论更频繁。
裴君心里,北境如今还未彻底安稳,然而北境荒废田地众多,迁民有利休养生息,确实极有必要……
是以朝议时讨论从不是是否迁入,而是如何迁入以及迁入后的安置。
“我虽未科举,不过听居士如此,待我回去便将近来朝中所议的朝政民生之事整理好送过来。”
春闱前,裴君便整理过近三年的政议,她不陌生。
春山居士点点头,转而问道:“我与姓颜的有言在先,谁先走一步都不必亲自去送,是以也未瞧见颜家的两个孩子,他们可还好?”
裴君道:“昨日我还去过,清减了些,身体无碍。”
“劳你照顾。”春山居士阖上眼,神色平静,“我便不亲自派人去颜府了,裴将军替我知会颜子,教他守孝这三年来我跟前读书。”
裴君有些好奇,“以您和颜相的关系,为何此时方才教向阳读书?”
春山居士沉默片刻,道:“原先颜子心性不定,又有他祖父教导,如今他们姐弟再无长辈,需得他顶门立户,我自然要尽绵薄之力。”
至交密友,不外如是了。
裴君起身向老居士拱拱手行礼,以示尊敬,并且向他告辞。
春山居士微微挣开眼,看着裴君,忽然道:“听闻四公主广行善事,于民间名声愈好,每每便惠益于你。”
裴君含笑,“这是四公主想要行善积德,乃是好事,我自然不能阻挠。”
春山居士皱眉,提醒道:“你已有救大邺于水火之功,还要那更多的好名为何?过满则亏的道理,你会不明白?”
裴君笑容不变,“好名声总强过坏名声,我既问心无愧,日后但凡有一人记得我与公主的好,便不枉费我一番用心。”
春山居士看着她少许,摇摇头,“我如今老了,实在不懂你们年轻人,罢了,你好自为之便是。”
裴君又躬身一礼,“劳居士费心,裴君铭记于心。”
已经不止一人提醒她好自为之,但裴君就是这般固执,她想做的事儿一定要做,生死不惧,谁劝都无用。
……
放榜当日,裴君在金吾卫衙门,难得有几分分心,家有考生通常应都是这样的心态,即便有数,还是担心有意外,直到一切尘埃落定才能放平心态。
她的第二幅京城舆图于近日完成,因着户宅变更,其中稍有修改,不过大体不变,第一幅从墙上撤下,准备何日进宫便呈给陛下。
而这般来回替换,属实麻烦,裴君便又有了一个新的主意,算请匠人制作微型的京城全景,摆在她这里,再以名牌更换,更便捷。
她是想到就要去做的,左右也分神,便召来孙长史,教他着人去寻匠人,钱由她私人出。
但孙长史建议道,“将军又非私用,大可从金吾卫账上支取,而且将来将军若是调离金吾卫,也是不好带走的。”
这样的建议,裴君听得进去,便道:“那就照你的意思办。”
孙长史出去后,曹申走进来,禀报道:“将军,咱们的人瞧见罗校尉独自进宫了。”
“罗校尉?”裴君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忽然盯起他?”
曹申迟疑,“不是您让我多瞧瞧罗校尉吗?难道不用?”
裴君想了想,可能是她随口过,曹申便记在心上了。
但是,罗康裕竟然能够独自进宫……
裴君若有所思,通常外臣无召不得入宫,恐怕定西侯年长的两个嫡子都不见得有这样的本事。
曹申见她思考,问道:“将军,罗校尉,还瞧着吗?”
裴君手指摩挲立在一旁的刀柄,思索片刻后,道:“看看吧,顺便再听听定西侯府的的几位主子还有姻亲。”
曹申并不多问,当即应下来。
裴君看了一眼门的方向,轻声道:“该报喜信儿了吧?”
曹申道:“以您家二郎的才学,定然能够榜上有名,将军只管耐心等待便是。”
“算了,时间也不早了,我还是去新昌坊等吧。”
她既是算好,便开始整理桌案,一炷香后,便锁上门,离开金吾卫衙门。
马车到宣平坊时,正好撞上前往裴家报喜的差役,护卫便去问他们所去何处。
差役大声答道:“的们是去向新昌坊的裴司裴郎君报喜的。”
护卫一喜,又问:“裴郎君多少名?”
“回您,裴郎君位列七十八名。”
护卫给了差役一些喜钱,忙喜气洋洋地回身向裴君报喜。
裴君在马车中已经听到了,大邺科举,前三名为一甲,四名到八十名为二甲,其后才是三甲同进士。
裴司的名次确实不高,不过他考试时运气不好,定然影响状态,殿试时若能更稳妥地发挥,想必能有进士出身,这样于他前途更好。
他们已经得到喜信儿,便也没急着往裴家族人的宅子赶,走到新昌坊门口,正好碰上要回金吾卫衙门向她报喜的护卫,两方汇合重新回到裴家宅子。
宅子外点了炮仗,还有周围的百姓围观,极热闹,裴君进去向裴大伯和裴司道喜,见到祖母和裴婵也在,便道:“今日我做东,咱们裴家人为裴司庆贺一番,待到殿试过后,在宴外客也不迟。”
裴家诸人自然听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