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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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楼后院厨房, 大厨就有三位,另有配菜、烧火的学徒、杂工,十来个人热火朝天地忙活。

    传菜的伙计进进出出, 每一个伙计负责的区域不同,忙碌的程度稍有差别。

    有几个伙计端了菜就走, 不做停留, 有的趁着报菜名, 没有别的事情忙, 便在厨房待上片刻,跟厨房众人吐沫横飞地些前堂的事儿。

    有一个负责雅间儿的伙计,一个不漏地报完贵客们刚点的菜,便眉飞色舞地卖关子道:“你们可知道,今日这雅间儿来的是哪位贵客?”

    有一学徒问:“是哪位贵客?”

    他们话时, 跟在大厨身边儿的一个不显眼的瘦学徒低垂着头, 神色有些慌张, 不过无人注意他的异样。

    伙计是个年轻机灵的郎, 口齿伶俐,吊起胃口便扫了一眼众人, 欢天喜地地:“是裴将军和金吾卫的两位将军哩!”

    “嘶——”

    “当啷!”

    众人吸气,连忙得不可开交的大厨们也分了神,却被一声响震回了神, 纷纷瞧过去。

    瘦学徒抖了抖, 慌忙捡起掉在地上的水瓢,点头哈腰地道歉:“我、我、我一听裴将军,有些惊,我错了,我一定心……”

    那水瓢没碎, 只是洒了一地水,离他最近的大厨严肃地斥了他一句“上心些”,便让他赶紧做事。

    瘦学徒抖着手去水缸里舀水,右手拿着水瓢不住地颤抖,左手则是紧紧靠在身体一侧,不敢放开。

    传菜的伙计见他这般,嬉笑着调侃道:“到底是裴将军呢,连前堂的食客们见了裴将军都不能平静,何况张二呢。”

    被称作“张二”的瘦学徒无神地扯起一个笑,一瓢水便要扬进锅里,还是大厨眼疾手快,一把推开他,才没废了一锅菜。

    “你怎么做事的!”大厨喝骂,“坏了菜你赔得起吗?不想干就滚!”

    张二软倒在地上,什么都听不进去,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衣襟湿也无心去管。

    他这根本不像是太过惊讶,仿佛是慑到的模样太过奇怪,众人忙,又不能放任他在这里碍事,便去请了管事来。

    管事黑着脸过来,直接叫两个凶悍的护院,将人拖出去柴房。

    酒楼不少人都看见了这一幕,路过皆好奇地看过去。

    管事呵斥一声,众人立时装作专心地忙碌开来,全都目不斜视。

    而酒楼正是忙的时候,张二一被扔到柴房里,便无人再搭理他。

    张二痴呆地坐在地上许久,忽然一激灵,连滚带爬地爬到门边,从门缝儿望出去,紧张地望了一会儿,又爬回到角落,手哆哆嗦嗦地从袖中掏出一个的纸包。

    他惊惧极了,手指无力,纸包没拿稳,掉在地上,他立即两手并用去抓,不心抓破了纸,吓得面白如纸,疯狂在地上蹭手指。

    他急着处理纸包,蹭了一手灰土之后,手掌隔着衣摆,捏起纸包,掷向墙根,然后站起来,用脚踢过去一堆土,彻底盖上之后,又踩了几脚,才松了一口气似的瘫坐在地。

    雅间——

    “那几盘放在将军面前。”

    裴君还在喝药,忌口颇多,阿酒对郝得志耳提面命过,郝得志万不敢忘,酒也只他和曹申在喝。

    裴君近来喝药满嘴都是中药的苦涩,胃口不高,随意吃了点,便以茶代酒,慢慢啜着。

    郝得志和曹申也不去劝她,两个人推杯换盏,好不自在。

    “我曹老虎,你可真行,听嫂子又怀孕了?”

    曹申谦虚地笑,嘴里则得意不已,“我身板儿好,自然能让家里娘子怀孕。”

    他顺带还要嘲讽郝得志一句:“你要是不撞那南墙,正儿八经娶妻,恐怕孩子都快落地了。”

    郝得志饮了一大口酒,爽地长“哈”一声,充耳不闻道:“什么南墙?哪有南墙?”

    曹申白他一眼,转向裴君,“将军,您那位云掌柜有可能中意老郝吗?”

    裴君侧头,见郝得志面上虽不明显,却也有期盼之意,悠悠道:“端看老郝想要什么,是成亲生子还是只想跟那一位成亲生子,不后悔就成。”

    郝得志咧嘴,嘿嘿笑,“老子就不知道后悔是个啥,老子开心就行。”

    曹申无奈地笑,“将军和老郝随性豁达,我是不成了,我就是个寻常人。”

    所以跟从世人的观念而走,因为这样最安全,最容易。

    裴君坐在窗边,目光平和地看着街上的百姓,有人神色焦急,有人神态满足,有人面带喜色,有人面有忧色……

    人的一生那么长,可又会出现极多猝不及防的意外,他们活着,什么样儿的情绪都能有,什么样的选择都能做,既然没有伤天害理,是不是循规蹈矩,又有什么关系呢?

    裴君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地:“咱们这运道已是极好,怎么过都是赚。”

    她这话,郝得志听得入心顺耳,哈哈大笑,端起酒碗,又浮一大白。

    “再来!”

    郝得志倒了倒空了的酒壶,伸手去拿另一壶酒时,晃了晃,捂住胸口,“今日这酒,劲儿真大。”

    曹申嘲笑他:“哈哈哈,老郝,你今日不行啊,一壶酒怎么就喝得脸红脖子粗的?”

    郝得志不服,拎起酒壶闻了闻,“不烈啊,比烧刀子差远了,难道是后劲儿大?”

    酒碗倒满,郝得志端起来要再尝一口,“京城哪家的酒我没尝过,再来,我肯定没醉,嗝——”

    “行了,你都喝晕了。”曹申抬手压住他的手腕,欲抢下酒碗。

    郝得志不给,端着碗躲开,不想起身时浑身发颤,白眼一翻,酒碗砸碎在地,整个人也向后倒去。

    “老郝!”曹申伸手去扶,没扶稳,人也跟着栽倒。

    裴君听见两人的动静,回头就见两人都倒在地上,尤其是郝得志,眼神僵直,身体呆板,看起来就像是酒醉的快要不省人事。

    可郝得志的酒量,一壶酒根本不会造成这样的醉态。

    “来人!”裴君扔下茶杯便快步走过去,扬声喊护卫进来,“备马车,去医馆!去找阿酒过来!”

    护卫们迅速动起来,裴君皱眉,忽然敏锐地感觉到窗口有一道视线,她立即看过去,却见对面并无异常。

    裴君眼皮微跳,直觉是有什么问题。

    郝得志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裴君来不及细看多想,根本不敢耽搁时间,也不管有用没有,趁着众人准备的功夫,一只手用力掐住郝得志两腮,一手抄起一双筷子,压在他舌上,搅触咽弓和咽喉后壁。

    一个护卫双手圈住郝得志的腰,用力按压。

    两人几下动作之后,神志不清的郝得志开始呕吐。

    曹申的神志还清醒,他脸色同样不好,并且察觉到身体的异常,立即按照将军的动作,抠着嗓子催吐。

    “将军,可以走了。”一个护卫从桌上拿起一双筷子,接过她方才做的事情,几个人边抬着郝得志走边给他催吐。

    裴君撒开手,转向曹申,担心地问:“你怎么样?”

    曹申面前的地上吐出一大滩东西,舌头僵直地回道:“还能撑住。”

    他眼神已经有些木然,还不忘艰难地去看裴君,问:“将军,您没事吧?”

    “我没事。”

    “那就好……”曹申眼一翻,放心地跌倒。

    护卫们有条不紊地迅速抬着两人出去,裴君死死攥着筷子,“咔嚓”一声,筷子折断。

    任何时候,出现任何意外,为将者都不能慌,否则下头便会慌,需得保持清醒理智……

    同桌而食,偏偏她没有问题,裴君的视线在酒菜上量,最后落在酒上,冷静地下令:“酒带走,留两个人看住这间雅间,派人回金吾卫,叫人过来围住这里,查清之前不准任何人离开。”

    “是,将军。”

    这酒楼离升平坊有些远,但裴君更信任阿酒,便让人先送郝得志和曹申去坊内的医馆,又派人去接阿酒过来。

    而裴君踏出酒楼大门的一瞬,再次感觉到了那股视线,侧头去看依旧没能寻到人。

    呵……

    裴君心头压制的怒火刷地一下涌上来,贯来温和的脸上冷若冰霜,“敢动我的人,在我面前使这些魑魅伎俩,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在窥伺!去给老子查!掘地三尺,都必须找出来!”

    “是!将军。”

    他们离开的急,动静又大,惊动了酒楼和食客,众人还在迷糊,没多久整个酒楼都被金吾卫团团围住,需得经过排查方可出入。

    这下子,众人再回想被抬走的人,皆猜到是出了大事情,一时间人人自危,但是奇怪的是,大多食客没有慌不择路。

    “裴将军肯定不会冤枉无辜的人。”

    某个食客的这一句话,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渐渐也就平静下来,金吾卫审问时也都极其配合。

    医馆里,老大夫轻轻抿了一口酒,然后吐掉,尝出里面确实下了某种剧毒之物,不过可能是怕被发现,量不多,分散在酒壶里,因此两人没有直接一命呜呼。

    “而且裴将军催吐还算及时,这位曹将军性命无忧,郝将军要严重些……”

    裴君阴沉着脸看老大夫给郝得志和曹申解毒,开口声音喑哑:“能救吗?”

    老大夫点头,“能救,只是这解毒的药材难得,老夫医馆里没有。”

    这时,医馆外传来马蹄声,以及护卫的呼喝声:“都让开!”

    随后,阿酒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解药……呼……我带来了!”

    护卫提着她的药箱跟进来,“在这儿呢,在这儿呢。”

    老大夫一喜,连忙教他拿过来。

    阿酒没立即去跟他一起配解药,反而走向裴君,仔仔细细检查、询问过,确定她没有中毒,这才走向郝得志、曹申。

    裴君等到阿酒也为郝得志、曹申两人检查过,听她能救过来,这才转身出去,“去酒楼。”

    几个护卫听令,随在她身后重新回到酒楼。

    金吾卫已经将整个酒楼团团围住,且这一条街都有金吾卫戒严。

    罗康裕和鲁阳已经命人搜查过酒楼,正在审问酒楼中的人,见裴君过来,罗康裕立即上前来禀报。

    “将军,今日厨房的学徒有异状,末将等人在柴房角落搜出一包药粉。”

    一个金吾卫递上一只碗,碗里一片纸包,白色搀着土。

    罗康裕道:“那学徒招认,有人花了五十两,让他下在将军所在雅间的菜里,他那人当时只是泻药,要教训一下雅间的人。但是今日这学徒一听雅间是将军,吓得不敢动作,正好被捆去柴房,就趁机想要销毁掉。”

    这药粉究竟是什么,他们不清楚,但总归不是好东西,是以罗康裕起来,仍心有余悸。

    万一他下在饭菜里,将军吃了,恐怕……

    罗康裕不敢细想,继续禀报:“其他接触过酒菜的人,我们也都捆起来了,算带回金吾卫审问。”

    裴君眼中寒意凛冽,“碗送去医馆,让阿酒分辨,酒楼里的人,严加审问,那些食客,查过没有问题,就放他们走。”

    鲁阳过来,禀报道:“将军,雅间对面是一家茶楼,上过二楼的人全都记录下来,大部分都是常客,只有四个人是生面孔。”

    着,递上几张画像。

    裴君接过来,慢慢翻看。

    画像很简单很潦草,但能看出大致的五官特征,裴君看到第二张,停住。

    鲁阳低头看过去,问:“将军,这个人有问题?”

    在这个时间出现在那里,想干什么?

    一而再,是以为这次能置她于死地,所以想亲眼见证她死吗?

    “不是喜欢喝茶吗?”裴君冷笑,“去,派人请工部郎中史越山到金吾卫喝茶。”

    鲁阳立即应下,招呼几个金吾卫便去“请”人。

    罗康裕有些顾虑,“将军,到底是朝廷官员,金吾卫直接拿人,会不会有麻烦?”

    裴君握紧刀,眼神冷厉,“有什么问题,我自然会一力承担,但是有人胆敢动我的人,需得知道,他们会有多大的麻烦。”

    罗康裕一顿,问道:“将军,这史郎中,跟下毒有关联吗?”

    他不清楚有些内情,裴君也没算直言,只是凉薄一笑,淡漠地:“我就是想告诉他,谁的‘笑话’不能看。”

    什么顾全大局……

    针对她一人,裴君兴许还会客气,可动她的人,都别想好过。

    裴君踏上楼梯,重新进入雅间,站在窗边,看着对面茶楼紧闭的窗户,轻声自语:“下一次一定要弄死我,否则但凡我有一丝喘|息的机会,就是你们死。”

    可惜,没有下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