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捉虫) 公报私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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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君带着罚俸三月的惩罚离开皇宫, 在皇城外远远地瞧见了史越山的妻子和一个八九岁大的男童。

    他们也看见了裴府马车的标志,李氏满眼怨恨,拉着儿子便要过来。

    裴君没见过史越山的妻子, 本应该不知道对方的相貌,可看着那两人, 她就是确认, 他们就是史越山的妻儿。

    但是裴君并没有驻足等他们过来, 只轻轻瞥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踏上马车,“走吧。”

    在李氏眼里,高高在上的裴将军对他们根本不屑于顾,傲慢至极。

    李氏柔弱,原本到皇城外只是想要将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明日便会有人弹劾裴君和金吾卫, 可明帝的驳回熄灭了李氏的希望, 甚至他们连靠近辩解祈求几句都不能。

    本就离得不近, 李氏拉扯着长子追了几步,便被遥遥落下。

    皇城周遭进出多是官宦极其家奴, 他们都在对着母子俩窃窃私语。

    这种种都更加刺激了李氏的神经,脑子嗡嗡作响,不自觉地攥紧儿子的手, 便对着远去的马车凄厉地喊:“裴君!你挟势弄权, 擅自拘禁朝廷官员,佞臣可恨!”

    孩子又疼又怕,哇哇大哭。

    周围一片寂静,无人敢言。

    裴君的护卫也听到了她的喊话,气愤至极, “竟然如此污蔑将军!若非将军,他们怎么能安享太平!”

    其他护卫亦是同仇敌忾,一致言语讨伐不讲道理的人。

    这些护卫都极忠心,不愿意将军受到任何诋毁。

    裴君听他们越发愤慨,言语近乎刻薄,出言断:“毕竟夫妻情深十年,感情用事,乃是人之常情,几句话罢了,于我无关痛痒,不必理会。”

    不理会,也是不算计较。

    当人站在一定的高度,不再着眼于脚下,留存于心间眼底的东西会变得更大,也会更少。裴君不在乎,所以很宽容。

    护卫们住口,不再言辞激烈,不过情绪很难平复。

    裴君转而问道:“曹申和郝得志如何了?”

    一护卫回禀:“曹将军和郝将军都在府里安置下来了,已经没有性命之忧。”

    另一护卫又道:“方才金吾卫衙门来人传话,是平南侯在衙门,鲁校尉正接待。”

    裴君闻言,便命马车转道回金吾卫衙门。

    此时鲁阳已经将酒楼中所发生之事的前因后果都向平南侯明了,平南侯知道事情严重,没想到严重到竟然有人在他的酒楼里毒杀裴将军,冷汗直流。

    平南侯边擦汗边庆幸道:“万幸裴将军无事。不知曹将军和郝将军现下如何了?本侯方才急于赶至金吾卫衙门,未来得及探望两位将军……”

    这个鲁阳不清楚,正好见到衙门外的身影,便道:“裴将军回来了,侯爷不妨直接问裴将军。”

    平南侯侧头,忙起身,整了整袖子衣襟,迎出去,“裴将军!”

    世家自诩清贵、目下无尘,勋贵也是倨傲的德性,鲁阳自没少看,他自己以前都是个无法无天的性子,反倒是如今平南侯这般极稀奇。

    鲁阳从袖子里掏出一包果脯,扔了一颗到嘴里,靠在门框上津津有味地看。

    裴君跟平南侯客气地寒暄,就投毒事件公私分明地了几句:“此事事关重大,我已向陛下禀明,届时金吾卫会查明真相,若与平南侯府无关,自然不会牵连,朱侯只需配合金吾卫查案便是。”

    平南侯得了她的话,更加放心,连连应道:“这是自然,裴将军公正,本侯信得过,一定配合。”

    裴君扫了一眼鲁阳,又对平南侯提醒道:“裴某多言几句,如今审问的结果,确实是酒楼里的伙计被买通下毒,待到有定论,平南侯府管束不力的责任是脱不掉的。”

    平南侯自然知道,叹了一声,冲裴君拱拱手,道:“日后我们侯府定会严格约束,谨记教训。”

    裴君没对平南侯教,适时结束话题,亲自送他离开。

    然后转回来,看向鲁阳手里的果脯,语气平平地指出:“你这是跟宋乾学得坏毛病吗?”

    鲁阳霎时恼火道:“谁跟他学了,爷还用学人!”

    裴君就是随口一,过便罢,撵人,“既然下值了,就家去。”

    “我住得近,不急。”鲁阳跟在她身后,好奇地问,“将军,那史郎中,您算什么时候审问?”

    裴君问:“怎么安置他的?”

    鲁阳道:“送地牢里去了,郭校尉带人下去的,应是绑上了。”

    地牢里什么情况,裴君当然知道,也不算进去再过问,边转身往大门走边道:“那就先关着吧。”

    “将军您要回府?”鲁阳也跟着转身,追问,“曹将军和郝将军没有大碍吧?”

    “应是无事了,具体还得等我回府方能知晓。”

    鲁阳又问道:“您预备何时审问?能让末将也跟着瞧瞧吗?”

    裴君站在马车边,抬手止住他的脚步,“若想去看,叫着你便是,只莫要半途逃跑。”

    鲁阳嗤笑一声,挺起胸膛,趾高气扬道:“笑话,爷会逃?”

    “拭目以待。”裴君一甩下摆,抬步跨上马车,“回府。”

    鲁阳目光灼灼地看着马车离去,满眼都是自信和不服输。

    裴君回府后,先去看曹申和郝得志的情况,宋管家过来,详细明。

    两人在医馆解了毒,并没有马上清醒,不便继续待在医馆,经由阿酒许可,便带着二人回到裴府。

    酒楼发生的事儿,虽然没传得人尽皆知,但是当时从酒楼抬人赶去医馆,不少行人都瞧见了,恐怕已经生出流言。

    未免|流言继续扭曲,宋管家特地派人去曹家,避开曹申怀孕的妻子施娘子,委婉地告知曹申父母实情,等到明日曹申醒转过来,再由曹家两老徐徐告知施娘子。

    以前曹申偶尔也会有吃酒不归宿的情况,曹家两老知道儿子没有大碍,瞒得也好,是以施娘子完全没怀疑。

    “明日阿酒若确认曹申可以回家休养,便送他回去,免得曹家人见不到他胡思乱想。”

    这两人都出了事,裴君要多承担一些公务让他们好生休养,明日得早早出门,便又交代道:“届时跟曹家人,养伤期间一应入口的东西,都由府里送过去。”

    宋管家记下,微微低头,他心里有一本裴府的账,这一下又划掉一笔必须支出的钱。

    裴君知道他最是仔细的一个人,想到宫里的事儿,轻咳一声,有几分心虚道:“今日行事出了些差池,陛下罚了我三月月俸,莫要告诉婵儿。”

    从二品官员的月俸够阖府花销,再俭省些,还能剩下,忽然少了三月……宋管家面上顿时显出些抑郁来。

    裴君觑着他的神色,踏出郝得志他们的屋子,走到她的院子,见侍女在阿酒的屋子进进出出,脚下一顿,故意转移话题地问:“这是……?”

    宋管家看过去,一本正经地回答:“阿酒姑娘搬回府里住了。”

    “……”

    裴君背手,抬头望向头顶上那一方被落霞染的昏黄的天,喃喃低语:“我倒是无所畏惧,可束缚住了身边人的脚,惭愧啊……”

    宋管家束手立在她身侧,神情不变,认真道:“将军焉知各人不是乐在其中?”

    裴君看向他,笑了,调侃道:“宋有,你当上管家之后,越发不俗了啊~”

    宋管家微微一笑,看向她身后,提醒:“将军,老夫人过来了。”

    裴君回头,见祖母、妹妹皆红着眼向她走来,心下一叹,主动迎上去,“我回府,肯定要去见您,您还出来作甚?您看我,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老郭氏上上下下地量她,一出声哽咽道:“有事儿就晚了!”

    裴君背对宋管家挥了挥手,命他去忙,然后和一旁的阿酒使了个眼色,扶着祖母会后院。

    阿酒跟在她们后头,沉默不语。

    裴君只得自个儿劝慰老太太,按理她应该已经经验丰富,可每一次仍旧很是艰难。

    待到一行人回到老太太屋里,阿酒方才开尊口:“我研读医书,不医术如何精通,但想在我面前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毒,也是极难的,日后我就回府里住下,老太太放心便是,肯定不会再让人钻了空子。”

    老郭氏握住阿酒的手,感激地:“得亏有你,你这义兄实在是不省心。”

    裴君承认错误:“我确实失了防备心和谨慎,孙儿反省。”

    老郭氏轻轻瞪她一眼,“那以后就都在府里吃,别再去外头了。”

    裴君苦笑,想劝她不必如此“如履薄冰”,可也知道老太太此时受惊吓,劝不动。

    阿酒体贴她,便回握老太太的手,道:“下毒这事儿,没那么容易。今日这遭,是郝将军提前订雅间儿,歹人才筹谋出这歹毒的法子,日后盯得紧些,还是能吃的。”

    老郭氏不甚乐意,可她信得过阿酒,只得不情不愿地:“你就是偏着他,都多大的人了,府里还能亏了他不成,非得出去吃。”

    “在外面喝酒跟在府里能一样吗?”裴君又被瞪,摸摸鼻子,马上改口,“您放心,肯定是要减少的。”

    “孙儿反省,一定反省。”

    老郭氏重重哼了一声,转向阿酒,问:“听银针能试毒,不如准备了让护卫带着?”

    阿酒解释:“银针不能试出所有的毒,不过带着也成,有备无患。”

    老郭氏立即就让人去准备,阿酒看老太太颇有兴致,也就没提她有银针的事儿。

    而老太太虽然不搭理裴君,眼睛却不错眼地时不时看她,裴君为了安老人家的心,便安安分分地留在这儿陪着祖母话。

    四公主秦珈听到了传闻,有些担心,晚膳时带着三郎到裴府来,与老太太一同用晚膳。

    裴君借着她的事儿,提醒四公主,也警醒些,好生约束府里和私产的下人,就算不会发生这样的无妄之灾,也要避免刁奴借主家的势欺凌百姓。

    四公主应下,还提起姬朝云:“姬家女的教养到底不同,无论是风雅之事还是这些管家的俗事,全都信手拈来,莫婵儿与她学受益匪浅,便是我听着,也自愧不如。”

    阿酒附和:“我前次过来,还以姬娘子聊过医理,听厉护卫,她还跟公主府的几个女护卫谈及过北境风貌,未亲眼所见,似是亲临过一般。”

    裴君道:“这不是姬家女的教养,是姬娘子的本事。”而且何止于此呢?真正厉害的,她们还没见到。

    老郭氏对姬朝云的人没什么不满意,她对姬朝云未来要变成的身份不满意,当即勺子落碗重了些,在她们看过来时,道:“好好的家宴,旁人做什么。”

    几人面面相觑,而后乖巧地用膳,再不提姬朝云。

    晚间,裴君去看过昏迷的曹申和郝得志,才回到她的屋子,躺在床上,久久不眠。

    第二日一早,裴君收拾妥当预备出门,宋管家来禀报,是平南侯府派人送来许多赔罪礼,足足有两大车。

    裴君侧头问:“给裴府还是给曹申和郝得志的?”

    宋管家道:“礼单上是给您和郝将军的,来送礼的人,还会单独往曹家送一份。”

    裴君接过礼单,扫了一眼,贵重之物不少,显然下了本钱。

    “收起来吧,不收平南侯府不安心。”

    “是,将军。”宋管家接过礼单。

    裴君到金吾卫衙门,照常处理公务。

    期间鲁阳来过一次,问她什么时候去地牢,裴君告诉他明日。

    于是这一天,史越山依旧被捆在地牢的柱子上,眼前一片漆黑,好一点的是,耳朵能听到一些工匠们做工的声音。

    但他滴水未进,滴米未沾,再是冷静、忍耐,心中也萦绕着烦躁、怒火等等繁乱的情绪。

    曹申已经醒过来,也送回了曹家,只是毒药伤身,仍然虚弱。他都这般,郝得志更是严重,恐怕要调养极久。

    而裴君越是看两人这样的病容,越是一腔怒火亟待释放。

    又过了一天,裴君又是早早出现在金吾卫衙门。

    鲁阳已经等在那儿,不止他,宋乾、罗康裕、娄至、蔡齐几个不在外头当值的校尉都在,全都期待地注视着裴君。

    裴君挑眉,继而轻笑,“年轻人……想去就一道去吧。”

    几人连忙跟在他身后,眼神交换,都对私下审问官员这事儿极有兴趣。

    “给我搬把椅子。”

    几人对视一眼,最后娄至和蔡齐一起搬了一把椅子,跟在裴君身后走下地牢。

    地牢呈“冂”型,最里面的地砖墙砖已经铺设完成,现在工匠们正在铺设入口处和第一个拐弯处的墙砖。

    每一个拐角处,都有一扇巨型的门,所以整个地牢,地下三道门,地上一道门。

    史越山和先前关押的犯人都在地牢深处,裴君等人要穿过两道门和一众正在做活的工匠们。

    而一开最后一道门,众人眼前便是一片漆黑。

    裴君没叫郭响等人下来,吩咐罗康裕三人点油灯。

    三人穿插着点起油灯,昏暗的通道一点点亮起来,两侧的牢房也都一点点显现出模样来。

    宋乾点起靠近最深处那一间牢房外边的油灯,油灯亮起时,忽然瞧见一张被凌乱头发遮盖的脸正对着他,一双眼睛阴森恐怖,宋乾吓了一跳,放声尖叫:“啊——”

    他这一喊,鲁阳等人也都吓得一激灵,下意识地聚在一起壮胆。

    裴君站在众人中间,嫌弃地推开就要撞进她怀里的宋乾,无语道:“隔着围栏,怂什么?”

    鲁阳看清了牢房里的情况,见几个精神萎靡的犯人,整了整衣襟,对宋乾嫌弃道:“你怎么这么大惊怪!”

    宋乾还心有余悸,但下意识地反驳:“鲁阳你胆如豆,还怪起我了,哈——可笑。”

    裴君瞧两人又有分出个胜负,率先踏出,走进最深处的刑房,催促道:“点灯。”

    罗康裕立刻过来点油灯,鲁阳和宋乾见状,纷纷跟上去,不让罗康裕专美。

    光一出现,中央柱子上绑着的人也露出了全貌。

    史越山一天两页未喝水未进食,嘴唇泛白,起了一点干皮,眼窝略微有些凹陷青黑,胡子凌乱,眼神呆滞涣散,看到裴君,方才重新有了焦点。

    裴君站到史越山前方,约莫三步远。

    娄至和蔡齐极有眼色地抬着椅子放在她身后,“将军,请坐。”

    裴君一抖军服后摆,落座,抬头对上史越山的视线,面无表情。

    几人站到她身后,罗康裕微微躬身,请示道:“将军,审问的话,可要解开束口的绳子?”

    “审问什么?”

    裴君抽出靴子里的匕首,拔出匕首,拿在眼前量。

    她伸出左手,食指指尖在匕首窄薄的刃口轻轻触了一下,只需要和皮肉轻轻一碰,便会见血,十分锋利。

    “我何时过要审问?”裴君抬眼,匕首在掌心调转方向,随后也不给其他人反应的时间,直接掷出去。

    “唔……”

    史越山眼睛睁大,闷声痛呼,身体挣动,但越是挣动越是疼,渐渐又停下来,不过从他额头的冷汗和流血不止的伤口,都能看出他的痛苦。

    而宋乾等人看着他大腿上插着的匕首,目瞪口呆。

    裴君淡淡道:“取回来。”

    几人吞了吞口水,鲁阳先迈出去,握住匕首柄,一把拔下来。

    史越山又是一声闷哼,闷哼过后,瞪向裴君,呜呜地着什么。

    鲁阳迅速转身,心地拿着匕首,交还给将军。

    裴君捏着刀柄,刀尖在椅子扶手上轻点,思索道:“下一刀,选哪儿呢?”

    鲁阳几人根本不敢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