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熟悉的殴斗
上元节后, 京城恢复往昔,各部门按部就班忙碌起来,金吾卫则是稍稍松散下来。
三日灯会, 金吾卫众人因为要巡防当差,所以没能仔细感受上元灯会的气氛, 过节的余韵就延长到节后。
下值后, 关系好的金吾卫约着去吃酒, 宋乾也想约着罗康裕去放松, 还大手笔地定在金风玉露楼,但罗康裕觉得家里更放松,没同意,反过来约着宋乾去他府上。
宋乾以前没少去罗康裕家里,也确实每次都宾至如归, 但自从去年中他被父母压着成亲, 妻子在耳边反复念叨“不能太过扰人家”, 他也有些不好意思, 去的便少了。
这次罗康裕又是拒绝,宋乾却执拗地劝:“我没少叨扰你, 总要我回礼一次,而且我地方都订好了,约了好些同僚一起, 你可不能扫兴……”
官场上不能太不合群, 罗康裕问他:“都请了谁?”
宋乾一听就知道他松口了,指向才从衙门出来的鲁阳一行人,道:“这不就来了吗。”
鲁阳走近,嗤了一声,道:“他倒是还想邀请将军, 可惜没那么大的面子,被拒了。”
罗康裕了然,叹道:“祖母身体日益衰败,将军想侍疾尽孝,自然没工夫与咱们一道吃酒。我家七娘近来也常在将军府陪伴祖母。”
宋乾附和,“正是,我是体谅将军,就你鲁阳阴阳怪气。”
鲁阳没好气道:“嫌我阴阳怪气,莫要请我。”
“你爱……”去不去……
宋乾想到什么,没有继续下去,反而缓和了神色,道:“难得今日咱们三人都不当值,同僚聚会,我不与你计较。”
完不容人质疑,转身便去安排马车。
人常,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你的敌人。
鲁阳和宋乾争锋不是一日两日了,一看他那一反常态的样子,便对罗康裕道:“一看便是没安好心。”
罗康裕怡然道:“左不过是闹,宋乾有分寸。”
这确实是事实,两人互相教对方丢脸,也都是在金吾卫内,在外还是顾及着金吾卫的颜面,并不像早些年那般混账。
一行人抵达金风玉露楼,楼内侍人一见宋乾,便引着众人到早就预留好的雅间去。
而后,七八个侍人鱼贯而入,每人手里都提着两坛酒,摞放在桌边,出去后没多久,又提着酒进来两次,这才停歇。
鲁阳看着圆桌周围一圈儿酒,不屑,“你也就这点伎俩,拼酒是吧?今日爷话撂下,不醉不归。”
宋乾拎起一坛酒,“咣当”砸在桌上,豪气道:“来!”
两人就这么拎着酒坛豪迈地拼起酒,他们俩人喝,还不忘招呼其他人一起,罗康裕知晓他今日一定是逃不脱的,便也没推辞,只是喝得不紧不慢,好歹要留着神志回家。
他们喝完两坛酒,菜才上来,云娘随在后头进来,笑盈盈地送了他们几壶新酒:“这是酒坊送上来的新酒,入口甘醇,但是后劲儿极足,我送给诸位尝尝鲜。”
罗康裕有礼的道谢。
鲁阳与她有些交情,每次见到心口也有些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儿,便招呼她过来坐,“云娘,尽然过来,一起喝一杯如何?”
罗康裕知晓郝将军对这位云掌柜的痴心劲儿,不好太过不尊重,便断道:“谢过云掌柜的酒,云掌柜不必理会他,他吃醉酒了。”
云娘眼波流转,面纱后嘴角勾起,却没有承他好意立时告退,还真就端起一杯酒,柔声道:“那我便与鲁郎将喝一杯,就试试这新酒,如何?”
“还是云娘爽快!”鲁阳端起碗,与她轻轻一碰,便一饮而尽。
云娘轻轻撩起面纱,脸却是丝毫不露,举杯喝完一杯酒,放下杯子,盈盈一福身,起身时,眼中似有几分潋滟,声音也越发软媚。
“这酒确是后劲足,我这楼里还要招呼,云娘不胜酒力,也只能一杯,诸位勿怪。”
当然不怪,罗康裕立即请她自便,看着她出去之后,才对鲁阳道:“对这云掌柜,咱们日后还是庄重些,难道你还想受郝将军的切磋不成?”
鲁阳“啧啧”两声,无语,“也不知道都是什么毛病,为了儿女情长煞有介事的,哪有自个儿快活重要。”
他的是郝得志,也有他堂兄鲁肇,两人都是为了个女子至今不成婚。
鲁阳便不会,云娘再迷人,抛头露面的身份也不能正儿八经嫁进信国公府,主要他也没有堂兄鲁肇那样的本事和硬脾气。
至于尊重不尊重的,既然云娘连郝将军那样的大丈夫都不屑一顾,非要待在金风玉露楼里,想是本身也没当回事儿的。
“还是尝尝这新酒吧。”沾情情|爱爱都是自寻烦恼,鲁阳提起酒壶,挑衅宋乾,“来继续,爷才刚暖了胃。”
宋乾在这方面跟他是臭味相投,都是没心没肺的,完全不管罗康裕那些,站起来与鲁阳行酒令。
新酒初入口确实甘甜,众人还觉得言过其实,可酒过三巡,这后劲儿便渐渐上来,除了罗康裕,全都醉的眼睛发直,满脸通红。
鲁阳和宋乾醉的上头,非要跟对方比试比试,其他人不阻挠,还在一旁拱火,一声高过一声。
酒品属实不好。
罗康裕起身,不心碰掉酒壶,酒壶碎一地,也没管,只大声制止道:“好了,安分些吧,明日到校场再比试,今日便算了。”
众人不理会,簇拥着两人便要去旁边宽敞处,还真要比划似的。
罗康裕无奈,挤到宋乾和鲁阳中间,推着两人胸膛使他们远离彼此,同时呵斥其他人,“莫要再胡闹,赶紧拉开人,回去了。”
他这一发火,其他人便有稍稍恢复清明的,赶紧使力拉开宋乾和鲁阳。
罗康裕见两人虽然张牙舞爪、但有人控制着,应是闹腾不起来,便起身要去外头叫各人的随从上来。
而他才走到楼梯口,忽觉尿意,脚下一转,先去了恭房。
也就在他从雅间离开之后,旁边雅间一伙人满脸恼火地闯进了他们的雅间。
罗康裕解手的功夫,雅间里众人便起了冲突,他正提裤子,听到外头叫叫嚷嚷的声音,生怕是鲁阳、宋乾他们出事儿,匆匆系上裤带就跑出去。
等罗康裕一看见他们雅间儿外头围观的人,心头便有些不好的预感,紧接着就听到鲁阳叫嚣:“统统抓紧金吾卫地牢!”
随后就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巨大声响,围观的人惊恐大喊:“血!死人了!”
罗康裕心一紧,扒开人便冲进去,大声喝道:“住手!都给我住手!”
……
裴君正在府里好好地陪着祖母,巧话不断地哄老太太开心。
一个侍女疾步走进来,恭敬道:“将军,宋管家请您去前院儿,是有急事。”
裴君闻言,对老太太歉道:“祖母,孙儿得先去处理些事情。”
老郭氏动了动手,催促道:“快去吧,祖母也有些累了。”
裴君便起身离开。
宋管家就候在前院,一见她出来,便上前禀报道:“将军,姑爷、鲁郎将、宋郎将他们在金风玉露楼与人起了冲突,还伤了人……”
“还有康裕?”裴君皱眉,教人备马车,就穿着一身常服,披着一件大氅便算出门。
宋乾、鲁阳等人全都被关在御史台大牢,裴君问清楚受伤之人的情况,没管惹事的下属,算先去看受伤的人。
路上,裴君得知另一方人竟然有原先的三驸马,且受重伤的人竟是即将要参加春闱的举子,而且还是个四品官之子,便知道这事儿无法善了。
崔修哲虽然被逐出了崔家嫡支,可崔家暗地里还在照顾,只是身边儿簇拥的人早已不是当初那些身份颇高的一群人,而是一些家世低微或者本身不足的人。
他确实落魄了很多,可这次的冲突,听虽然是崔修哲一行人先过去理论,先动手的却是鲁阳,又下手这般重,首先便理亏……
裴君考虑到这些,忽然想到,她若是亲自过去,便有将此事揽在身的嫌疑,且扩大了问题,难保不会有人以此大做文章。
于是裴君命人改道去金吾卫衙门,又派了人去询问。
罗康裕由于没参与殴斗过程,将他所知道的事情明清楚,便得了自由离开御史台。
他得知将军在金吾卫衙门,便也前往衙门。
事实上,罗康裕带着一群醉鬼,根本问不出什么,而金风玉露楼那些围观的人看见的,也都是闹起来之后鲁阳等人动手的场面。
是以口风几乎是一边儿倒,就是鲁阳等人醉酒太过吵闹,崔修哲等人过来提醒,一言不合,鲁阳、宋乾等人便动了手。
“将军,信国公府和安平侯府都派人去御史台大牢点了,所幸未伤及性命,其他的不妨等明日他们酒醒了再。”
裴君冷静道:“人都了,便是酒醒,能改变什么。”
罗康裕有些自责,“我若是看住他们,想必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儿。”
“与你何干?他们显然是忘了当年吃过的苦头,记吃不记的人,就得受教训。”裴君这般,就代表她其实是生气的。
她也确实该生气,毕竟是不计前嫌废了心调|教的下属,他们却醉酒闹事,这让裴君有种一番心血喂了狗的不悦。
但裴君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又觉得鲁阳和宋乾实在不像是会冲动至此的人,总觉得有些违和之处。
“你们十来人,喝了二十一坛酒,就能醉成这个德性?”金风玉露楼的酒,卖的贵,也较外头的酒坛袖珍些,二十一坛,裴君看来实在不多。
罗康裕有些羞愧,回道:“云掌柜还送了几壶后劲足的新酒,大多教宋乾和鲁阳喝了……”
他着话,整个人一顿,“将军,会不会……”
裴君眼神一闪,随即摇头,“理由呢?云掌柜与金吾卫没有仇怨。”
而且还与她有些渊源,她们之间有私下联系的渠道,便是受人之命,也不会一丝风声也不透出来。
罗康裕不知其中还有内情,仍然怀疑道:“便是云掌柜送酒没有问题,崔修哲那一行人必定也是故意找茬,否则宋乾、鲁阳最闹腾的时候,他们不来,偏偏等我出去,只剩下一些受不得激的醉鬼的时候,才去理论。”
他越想越觉得奇怪,“而且我冲进去时发现,受伤最重血流满地的人其实是摔在碎酒壶上,那是我碰掉的,可外头围观的人喊得是‘杀人’,似乎刻意闹大……”
裴君相信罗康裕的仔细,凛然道:“如若真是有意为之,总会浮出水面。今日先回府吧,省得府里担心,日后警醒些。”
罗康裕点头,两人一同离开金吾卫衙门,步行回府。
第二日,宋乾和鲁阳等人在御史台大牢醒了酒,隐约有昨日的记忆,但想起来的并不多。
受重伤那个举子并未伤及性命,但过些日子的春闱定然是无法参加的,另外还有两个进京赶考的举子,也被得伤了筋骨,定会影响春闱,剩下的人也都有或轻或重的伤。
受伤最重的苦主父亲是光禄寺少卿,亲自到御前哭诉,要求严惩这些金吾卫。
信国公府和安平侯府则是到明帝面前请罪,表示他们愿意作出补偿,希望将此事的影响降低,惩大诫。
明帝安抚光禄寺少卿,对信国公府和安平侯府则有些敷衍,没有立即给出他的判定,于是这件醉酒殴斗事件一直未决,竟然渐渐变了味道。
先是京中有人煽动,以至于即将春闱的举子们全都“知道”金吾卫行事霸道、暴戾,竟然伤举子。
“物伤其类”莫名开始在满京读书人中间萦绕,渐渐竟然有失控之势。
文人闹事,最擅长口诛笔伐,言辞之锋利、之多变,教人叹为观止。
而裴君看着事件愈演愈烈,对罗康裕的怀疑自然便有了确信,绝对是有人想要借机挑事。
颜向阳和裴家两个考生,裴君特地叮嘱,让他们不要掺和此事,因为这场角力显然并非在民间。
然而颜向阳身份特殊,不断有人特地上门,想要他和举子们一同上书求果。
春闱在即,这个时候必须有人出面安抚。
论理来,可以是燕王秦珣,可以是主持春闱的礼部,亦或者是信国公府和安平侯府,但明帝下令命裴君处理。
裴君是武将,如何能名正言顺地管文人的事。
更何况她作为鲁阳和宋乾等金吾卫的上官,出面解决,便是在明确告知,她跟他们醉酒闹事有脱不开的关系。
君令不可违抗,既然非要她承认难辞其咎,裴君便干脆上书:一请陛下撤她的职;二请陛下撤鲁阳、宋乾等人的职;三请陛下推迟春闱时间至明年,以免考生们受此事影响而落榜;四请陛下禁京都官员吃酒狎妓,以免醉酒闹事,有碍官府声望。
她的解决办法,十分简单粗暴,也确实极有用处,但折子递上去,原先吵得凶的人们,纷纷哑口。
裴君乃是如今武官之首,若因此便撤职,实在无法交代;
春闱除非有大事发生,否则轻易不可能推迟,况且考生们也并非全都愿意推迟,毕竟京城消费太高,寒门子弟极难支撑;
而禁吃酒狎妓,本朝在这方面并不严厉,由奢入俭,官员们怎能受得了,头一个反驳的便是这一请。
还有人嘲讽裴君:“裴将军是最爱吃酒的,竟然能如此大公无私,佩服。”
裴君温文有礼,“本将惭愧,只能想到这样的办法,当不得夸赞。”
这时候,众人生怕陛下会同意裴君所请,鲁阳、宋乾他们醉酒之举,在只是伤人而未伤及性命的时候,似乎也没有那么严重了。
明帝自然不会同意裴君上书,直接驳回,最后,命人去繁化简,将醉酒殴斗事件的始末全都以告示展示,向士子作出明。
同时,对参与殴斗的宋乾、鲁阳等金吾卫全都进行降职责罚,并且三年不可再升。
春闱照常举行,宋乾、鲁阳等金吾卫备受击,灰头土脸回到金吾卫衙门。
裴君懒得看他们,将人丢给郝得志教训,便将心神转移到朝堂之上。
她得罪人的本事一向不低,这些年朝堂上没少树敌,弹劾她的折子在几年间一直保持在一个不高不低的频率,可经过这一次宋乾他们的事儿之后,朝中就像是得了信号一般,弹劾的数量忽然爆发。
裴君知道,这是因为他们确认了明帝态度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