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4章 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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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阳山,疏桐院。

    原本昏迷在榻上的秦东意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他跌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异常,猛地吐出口血来。

    一旁的莲垚见此,忙上前替他把脉。

    灵流紊乱、毒素入心,但除却金犼的毒之外,还有另一种不知名的力量在吞噬他的生命力。

    莲垚虽是医修,却也摸不清这是发生了什么,最终只能用灵力替他稳住气血。

    秦东意心口又传来阵阵钝痛,随后钝痛逐渐尖锐,像是被万千虫蚁撕扯一般。

    秦东意下意识看了一眼先前楼画待过的位置,那里空空如也。

    他眼角淌过一道血泪,理智被痛意撕扯,全凭本能问出一句:

    “长老,十三在哪?”

    “他昨夜便逃了,不知去向。”

    莲垚将秦东意扶到榻上。

    秦东意心口处的撕裂感牵扯着五脏六腑,连龙息都隐隐有失控的趋势。

    耳边,是从方才开始就从未停止的铃音。

    那铃音他再熟悉不过,是他赠给常楹的物件,若是常楹遇见危险,他便能听见银铃的唤声。

    半晌,他突然起身跌跌撞撞往门边去,竟是要出门的模样,口中还念着:

    “阿楹,阿楹有危险。”

    莲垚一把又将人拽了回来,好不容易才把他按在榻上安抚好:

    “阿楹能有什么危险?刚刚还在隔壁看书呢!”

    莲垚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但为了让他安心,她还是第一时间叫来了隔壁正看画本的常楹。

    孩子好端端在他眼前站着,嘴边还有偷吃点心留下的残渣。

    秦东意神色一顿,耳边铃声未绝:

    “你的银铃在何处?”

    常楹心里一咯噔,这才声答:

    “我,我给楼画哥哥了……”

    这话一出,屋内陷入一瞬诡异的沉默。

    秦东意眼前蒙上一层血色,随后脸颊似有温热液体淌过。

    他下意识抬手碰了一下,随后垂眸看去。

    满手猩红。

    “师尊!!”

    -

    药香四溢。

    阳光透过窗子洒进屋内,满室洋洋暖意。

    药香中夹杂着树木草地泥土的清新气味,偶尔还能听见微风刮过湖面的声音,以及树上鸟类婉转的叫声。

    榻上的人睡颜恬静,眉目温柔,双眉却是轻轻皱着的。

    他身上很冷,就算阳光晒在他身上也无法为他带去暖意。

    他耳边是嘈杂的哭嚎。

    有人有妖,有男有女,有成人也有婴孩。

    各种声音叠在一起,最终被一道含怨的女声盖过:

    “去死。”

    楼画猛地睁开眼,他呼吸有些急促,眸里猩红未散。

    他直直望着屋子木质的天花板,随着呼吸的缓和,他眸里颜色也消退了些,最终变成平日里的暗红色。

    楼画撑着身子坐起来。

    他身上的伤已经被人处理过了,基本都已愈合。身上穿的衣服不知道是谁的,有些大了。

    他在枕边找见了自己用来绑头发的红绳,随意把它缠在手上,这便量一番四周环境。

    这屋子布置清新雅致,看得出来屋子的主人也是风雅之士。

    楼画看着对面墙上挂着的字画,半晌,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楼画微微眯眼看去,而后便见屏风外走进来一位身形修长的男子。

    他眉目清秀,人带着点书卷气,右眼皮上还有一颗痣。

    温见贤!

    楼画目光一凛,无一丝犹豫地抬手向其攻去。

    温见贤似是吓了一跳,他没想到先前还、奄奄一息的人此时会突然发难,根本闪避不及。

    加上他手无缚鸡之力,很快便被掐着脖颈按在了桌上。

    “雾青人呢?”

    “什么雾青?公子,有话好好,在下并无恶意。”

    温见贤被人掐着脖子威胁,倒还算冷静。

    他先安抚楼画两句,随后见并没有什么作用和,便用最快的语速和楼画解释:

    “今早我去采药时在阳川下游那边的河岸发现的你,你身上有三根锁魂针,还有迷毒。你的衣裳我顺手替你洗了,在外面晾着呢,头绳给你放枕头边了,人是用清洁术洗的,放心,除了治伤,在下没碰您一根汗毛!”

    温见贤一口气了这么多话,他看楼画还是凶巴巴地盯着自己,这就又心翼翼补充道:

    “若我半句假话,天雷劈。”

    楼画微微眯起眼,似是在观察他是否在演戏。

    眼前确实是魔修那张脸,但神态真诚,不似作伪,而且修为低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乖宝,他的应该是真的。他和你看的那张画像一样,右眼皮上有颗痣。而当时那魔修没有,你记得吗?”

    应龙在此时出声道。

    “我为何要观察死人脸上有什么东西?”

    楼画还在生应龙的气,因此语气算不上好。

    但应龙的话他也听了进去,因此有一瞬的迟疑。

    随后,他张张口,似是想问些什么,但眸色却一顿,看向了门口的方向。

    有人来了。

    楼画微微眯起眼,思量一瞬,往温见贤脖颈处注了一丝灵流。

    灵流冰冷无情,他却弯起唇角笑得温温柔柔:

    “你最好别多嘴。”

    罢,他一把推开温见贤,隐匿了身形,懒懒散散斜倚在床榻上。

    温见贤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孽要受这罪,他摸着脖颈重重缓了一口气,干咳两声,惊魂未定。

    脖颈处那丝外来的灵流钻入了他的经脉,凉嗖嗖的,像是警告,也是威胁。

    温见贤也知道这人不好惹,于是没多问,只默默整理好屋子的乱象。

    等他做好这些,屋子的门也发出“吱呀”一声响动,有人回来了。

    “哥!”

    门外进来的人穿了一身粗布衣裳,他摘下斗笠,露出的是和温见贤一模一样的脸。

    唯一的不同便是,他没有温见贤眼上那颗痣。

    “思齐,今日怎么这么早?”

    温见贤着,下意识看了眼床榻上正玩着自己头发的楼画。

    那人身姿舒展,抬手将披散着的长发拢在一起,用手上的红绳松松绑住。

    他注意到温见贤在看自己,还弯起眼睛冲他笑了一下。

    温见贤触电般收回了目光。

    那人存在感如此强烈,刚进门的温思齐却全然没发现屋里还有一个人,他在房子里转了一圈四下看看:

    “外面有危险,回来看看你。”

    “危险?”

    温见贤给他倒了杯茶。

    “暗香谷的楼画,哥听过吗?此人很危险,红眸白衣,最近在附近出现过,我猜可能是寻了消息,过来找你的。”

    “……哦?”

    温见贤心里生出一阵密密麻麻的凉意。

    他用余光量着床榻上的人。

    红眼,白衣。

    与此同时,他经脉中那丝灵流蓦地有一瞬刺痛。

    那是楼画在提醒他,别多嘴。

    温见贤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而温思齐并没有发现温见贤的异样,还在自顾自嘱咐道:

    “哥贵为神子,体质特殊,是怀杏阁最后的传承,自然要心保护好自己。当初那群贼人还在费尽心思找你,好在这里足够安全,能藏一日是一日。”

    温思齐走到了床榻边。

    他身边,楼画已悄然凝出一把冰弓,弓弦拉满,箭尖直直对准温思齐的侧颈。

    看不见的危险就在身边,但温思齐依旧没有察觉。

    同时,屋外的阳光照进来,他一张脸处在阴影和暖光的交界处,莫名有些古怪。

    他看着温见贤,弯起唇角,眼里却无笑意:

    “如果哥看见了奇怪的人,或者奇怪的事,一定要告诉我,好吗?”

    “哥,我会保护你的。”

    温见贤下意识后退一步。

    他弟弟正被人用箭指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松指。而自己体内亦有一把无形的刀架着,令他不敢开口多言。

    温见贤最后也只勉强冲温思齐笑了一下:

    “知道了,我会的。”

    温思齐点点头:

    “那就好,我刚刚看过,他应该还没找到这里。既然没事,我就先走了。”

    他拿起自己的斗笠,重新扣在头上,临走前还冲温见贤笑了一下:

    “哥,晚上我想喝粥。”

    温见贤点点头,冲他挥挥手算作告别:

    “知道了,给你加糖。”

    木门开了又关,门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了。

    楼画撤回灵力的那一刻,温见贤冷汗几乎要浸透衣衫,他喘着气,扶住桌子才使自己不至于跌倒在地。

    楼画从床榻上起身,走过来安抚似的拍拍他的肩:

    “表现不错。”

    温见贤不置可否,他缓了片刻,坐回桌边的椅子上,还替楼画倒了杯茶。

    楼画把椅子拉到离温见贤很近的地方,坐下后趴在桌上偏头看着他,似乎是在观察他的表情:

    “后悔救我了?”

    温见贤脸色还有点发白,但神色已经恢复正常,只是显然不怎么开心:

    “治病救人,哪有后悔一。”

    楼画似是对他的话很感兴趣的模样,兴致勃勃道:

    “你弟弟刚的话你又不是没听见。他怀杏阁是我屠的,我也是特意来杀你的,你就一点不怕?”

    “你不是。”

    令楼画意外的是,温见贤摇摇头,语气笃定。

    “为何?”

    “当时怀杏阁灭门那夜我也在场,你身上的锁魂针和迷毒正是他们的手段之一。而锁魂针数量稀少,需要用到的法术也很独特,很少有人会用,还那么阔绰,一出手就是三根。”

    温见贤从储物袋里拿出三根黑色细针扔在桌上,耸耸肩,语气轻松:

    “自然是知道你我有共同的敌人,不然一个来历不明修为高强的妖怪,我哪敢轻易带回家。”

    听见这话,楼画有些意外地微微挑了眉。

    他屈指在桌上一下一下轻轻扣着,似是在思量什么事情。

    锁魂针和迷毒,是怀杏阁灭门凶手的手段。

    而这两种伤,是温思齐带给他的。

    可笑这人还一口一个保护,将他哥哥圈在这里,骗得团团转。

    思及此,楼画没忍住笑出了声。

    温思齐有点奇怪:

    “怎么了?”

    “没什么,想到了有趣的事。”

    楼画并没有把真相告诉他。

    他站起身来,笑眯眯道:

    “谢谢你的救命之恩,明日之前,我将你仇敌项上人头带来送你,算作报答可好?”

    罢,他作势便要往门口去,却被温见贤叫住了:

    “楼公子,等等。这里是法器另外开辟出来的世界,找不见阵眼是出不去的。”

    “找不见,那就全部毁掉就是了。”楼画漫不经心道。

    “我知道在哪。”

    温见贤看向他:

    “我知道阵眼在哪。作为交换,麻烦楼公子带我一起出去,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