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6章 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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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元镜这话得诚恳, 但楼画才不在乎那花毯子会如何,因此下意识就想拒绝。

    但他拒绝的话还没开口就顿住了。

    楼画像是想到了什么,下一瞬突然弯起唇角, 对元镜道:

    “当然可以,你去就是,我们不着急。”

    元镜似乎很欣慰的样子,冲他笑了笑。

    随后, 他和他们道过谢,便转身往村口处去了。

    楼画笑眯眯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回眸时正好对上秦东意的目光。

    他耸耸肩,想了想, 特意多解释了一句:

    “可不是我不想走, 是他要我们留下的。”

    秦东意似是有些无奈, 他欲言又止片刻,终是没什么,只抬手摸摸他的头发。

    楼画的演技向来拙劣,只要细心一点, 就能看出来他到底在什么主意。

    即使楼画想做的尝试有点危险, 但秦东意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拦他。

    楼画冲他笑笑, 自己低头继续看刚才那些孩的尸骨。

    这些尸骸已与黄沙无异,轻轻一捏就碎掉了。

    “怎么了?”秦东意见他看的认真,于是多问一句。

    “没什么。”

    楼画把手里的碎骨丢到了地上:

    “就是想, 人来这世上走一遭,最终还不是要变成这么一抔黄土, 怪没意思的。”

    “嗯。”秦东意应道, 随后, 他刚想点什么, 却又听楼画道:

    “但如果我死前多吃点糖,死后变成的土,是不是也能甜一点。”

    秦东意总会被他稀奇古怪的想法逗笑。

    他看了楼画一会儿,突然问:

    “你可有看见阿楹?”

    “常楹?那孩不就在……”

    楼画没多在意,想指秦东意身后的位置,但抬眼时却是顿住了。

    秦东意身后空无一人,而那鬼,刚才明明就在那里。

    楼画又想起了常楹刚才越发透明的身影。

    随着法阵效用的增强,常楹这个不被算在内的外来人,也会慢慢消失。

    楼画清楚这点,但他并没有告诉秦东意,只冲他笑笑:

    “不知道啊,大概跑去哪玩了吧。”

    罢,他从碎骨旁站起身,迈步出了这院子。

    院里的桃树已然化为枯木歪倒在地,只留下了一地粉红色的桃花花瓣。

    在出院门的那一刻,楼画突然有点恍惚。

    他微微眯起眼,只觉得眼里看到的一切突然有一瞬间的重影。

    隔壁院子的男人刚好砍柴回来,他冲楼画热情地挥挥手:

    “画,早。”

    楼画原本不愿意搭理他,但不知怎的,在他做出反应之前,人就已经下意识抬起了手:

    “早。”

    -

    桃源村是个与世无争的村落,就像是一个大家庭一般,每家每户都有来往。

    但要最亲密的,还当数村庄最边缘的那两户人家。

    “画,画?”

    女人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楼画微微皱了眉。

    他鼻间都是袭人的桃花香气,但似是困极了,他一直没有睁眼。

    女人的唤声不绝,过了一会儿,楼画只觉有一只手拨开了他额前的头发,随后轻轻掐了一下他的脸颊:

    “睡个午觉还要赖床啊?起床了,徐惘叫咱们晚上去吃饺子,咱们提前点去,帮你徐姨包一些。”

    楼画听见这话才微微睁了眼。

    他的屋子有些阴暗,刚睁眼时只能看见身前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楼画揉揉眼睛坐起来,再抬眼时,他总算看清了身前那个女人的模样。

    女人身材纤细,穿着一身麻布衣裙。她头发又黑又长,用荆钗在脑后盘着。

    她的形象跟楼画以前幻想过的模样差别并不大。

    唯一一点就是,这个女人没有脸。

    她白皙的皮肤上没有五官,声音也似从天外而来,在这样一间阴暗的屋子里无疑怪异到有些可怕。

    但楼画却似乎一点都不奇怪。

    他不懂什么叫感情,被幻境控制大部分自我后也依旧如此。

    即使眼前的一切是按照他所设想的那些一比一复刻出来的,他也无法从眼前这个人身上感受到亲眷感。

    他只知道,这个人是他的母亲。

    母亲,是要被温柔以待的。

    于是楼画尝试着冲那女人笑了一下,女人这就轻轻拍拍他的头顶:

    “走啦。”

    他点点头,起身从屋子里走了出去。

    推开门时,门外刺目的阳光让他有点难受。

    楼画闭着眼睛稍微缓一会儿,眼前的一切才不那么刺眼。

    他看见院子里灼灼盛开的桃树下,肤色黝黑的男人正在凳子上坐着,脚边摆了一堆木头机关,似乎是在捣鼓什么玩意。

    他跟女人一样,也没有脸。

    男人冲楼画挥挥手,爽朗的笑声传来:

    “幺儿,怎么才起,快来看看,你想要的木头匣子是不是这个样子?”

    他们对待楼画的态度和语气都很奇怪。

    明明他是个成年人的形象,父母对他的态度却温柔又溺爱,像是在对待一个孩。

    楼画看着这一切,感觉有些似曾相识。

    午后阳光正好,院子那棵桃树下,还有些突兀地立着一个稻草人。

    那个稻草人的笑容和记忆中一样丑,楼画远远看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够,最后走过去熟练地轻轻抱住了它。

    稻草人还是那样扎人,但也还是那么温暖。

    楼画抱了一会儿,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听见稻草人胸膛中传来一声心跳声。

    不知何时,稻草人的身体也变得柔软了些,还带着淡淡的檀香。

    楼画愣了一下,抬眸看去。

    他抱着的,从稻草人变成了一个眉眼清俊的男人。

    那人一身烟青色衣袍,长发用木簪简单束起,眉眼间神色淡漠,单单是看着就叫人心生一种不可触碰的距离感。

    但楼画一点也不觉得他难以亲近。

    他冲他弯起眼睛,没头没尾地问出一句:

    “你喜不喜欢我?”

    听见这话,男人的神色莫名有些不忍。

    他弯唇冲楼画笑笑,但笑容中却无端带了些哀伤。

    他只轻轻应了一声:

    “嗯。”

    听见回应,楼画像是讨到了糖吃的孩。

    他又往男人怀里蹭蹭,深深嗅了一下他身上的檀香。

    “来,画,尝尝娘亲刚做的桃花酥。”

    直到女人的声音破了两人的恬静。

    楼画转头看了一眼,女人正端着一盘桃花酥,另一只手捏了一块,像是想喂他。

    楼画听着她的语气就能想象到,如果她有脸,现在的表情一定是温柔带笑的。

    他看着女人手里的桃花酥,但没让她喂,而是自己拿了过来。

    “尝尝吧。”女人语气带着些期待。

    楼画看这那块精致的糕点,抬手要送到口中,但手腕却被眼前的男子握住了。

    他没多在意,把手抽出来,执意要尝尝,就低头咬了一口。

    但下一刻,他就把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

    这桃花酥又苦又涩,还带着泥土的腥味。

    但咬开后的样子,明明还淌着红色的夹心。

    楼画看了一会儿,什么都没。

    女人见他这样,问:

    “怎么了,不好吃吗?”

    楼画冲她笑笑,摇了摇头。

    随后,他又咬了一口手里的糕点。

    糕点的味道依旧没变,但这次他没再吐出来,而是慢慢嚼着那泥土一样的东西。

    虽然这味道真的很令人难过,但楼画还是咽了下去。

    苦涩的味道让他清醒了些。

    “画哥哥,画哥哥。”

    恍惚间,楼画听见有人在叫他。

    他向声音来源处看了一眼,那里空空如也。

    但孩的声音并没有消失,他带了些哭腔,:

    “画哥哥,你能听见我话对不对?”

    “画哥哥,只有你能听见我的声音了,这是怎么回事?”

    “画哥哥,你看看我,你救救我好不好!”

    孩那些话令楼画皱了眉。

    他不想听,但是那家伙一直吵吵嚷嚷的,叫人不得安生。

    这种不受控的感觉让楼画重新想起了些不太好的回忆。

    他把手里的糕点握在了掌心。

    到了他跟秦东意这种修为,只要事先提防,外来的力量很难侵占他们的意识,所以并不容易被法阵控制。

    而楼画虽然是故意的,但为了防止自己沉溺其中,他也早做了准备,将自己一部分灵识保护了起来。

    所以他想起来了。

    从糕点到人,都是假的。

    身旁的女人还在问:

    “怎么了画,是不合口味吗?”

    听见这一声,一旁的男人也走过来:

    “咋了这是?幺儿不高兴了?”

    楼画皱皱眉,正在此时,他的脸被人轻轻碰住了。

    眼前带着一身檀香的人认真地叫着他的名字:

    “楼画,看我。”

    还有个看不见的孩在哭闹:

    “画哥哥!!”

    楼画一时竟分不清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

    在他儿时无数个美梦中,他的家应该就是这样子的,会被护短、被哄着、被偏爱,有像别人家一样温柔的娘和粗犷的爹。

    还有秦东意,这里的秦东意也会回应他,爱他。

    现在成真了,却有人要把他从里面拖出来。

    但楼画又想起了一些事。

    那孩子在月光下,认真地你跟师尊都对他很重要。

    他你不是疯,只是看见的世界和别人不一样。

    他清阳山大比,你能不能来看我?

    对,这孩子就要消失了。

    如果不去理会他,他马上就要被从这个世界里彻底抹除了。

    楼画脑海中又蹦出一道苍老的人声。

    那人问:

    “残忍的真实和圆满的假象,你要如何选择?”

    楼画抬眼看着他的“母亲”和“父亲”。

    他们用没有五官的脸对着他,似乎是在等他的回应。

    楼画又看向秦东意。

    秦东意看着楼画的眼睛:

    “画,不用执着于假象,真实的世界,也有人愿意爱你。”

    楼画眼中的神情,从困惑不解,再到一片淡漠。

    他轻轻勾起唇角,随后手中便多出一把冰刀。

    虽然他真的很想一直这样沉溺下去,就算爹娘是两个没脸的怪物也无所谓。

    但他娘做的桃花酥实在是太难吃了,他不想未来一直吃这种东西。而且某个烦人精还等着他去看他的宗门大比。

    还有,会那样话的秦东意,也太假了。

    作者有话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