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6章 烟火

A+A-

    暗香谷因为方才那场纷乱, 闹得城中的妖们有些不安,全都聚在街道上。

    有只老鼠偷偷去看了一眼,回来大惊失色地跟大家道:

    “不好了不好了, 未雨殿塌了!!尊上不会有事吧?”

    这一句话出去,在人群里掀起一阵骚动。

    大家吵吵嚷嚷的,都想去未雨殿看看,但谁都不敢头阵。一群妖推搡一阵, 直到道路尽头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把楼画安顿好后,雾青换了身衣裳, 又检查了一圈城中情况,交代好后续事宜, 准备回去时却是注意到了这边的乱象。

    暗香谷对于妖族来, 和清阳山于人族的意义是差不多的。但虽然暗香谷广纳妖魔, 势力分布极广,但主城中却向来只有一些弱到难以自保的妖。

    雾青怕他们担心,就将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站在前面的喇叭花听了他的故事,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大祭司是坏人啊, 真可怕。那尊上呢, 尊上没事吗?”

    雾青抿抿唇:“没事的。”

    罢, 他记得楼画之前的嘱咐,于是看着眼前的城民们,冲他们鞠了一躬:

    “主人情况不便, 他让我替他谢谢各位的祈愿。不过抱歉,我们事先没有明, 擅自动用了各位的心意去做了别的事。”

    妖们愣了一下, 面面相觑, 谁也没开口。

    喇叭花左看右看, 摆摆手,冲雾青笑笑:

    “没关系的呀,尊上给了我们一个安全的家,他一直在护佑我们,这次换做我们来保护他。我们大家的祈愿能帮到他,我们也很高兴啊。”

    这话一出,周围的妖们皆点头附和。

    “如果尊上以后有需要,我们随时都在!”

    “是啊是啊,我们好喜欢尊上的!”

    “祝尊上平平安安!”

    雾青愣了一下。

    随后,他微微弯唇,冲大家笑笑,点了点头。

    -

    楼画这次过后,在暗香谷又休养了一个多月才彻底恢复。

    他大多时间都是在睡觉,加上暗香谷没有白日,通常是一觉睡醒,跟徐惘或者雾青聊两句,又迷迷糊糊继续睡。

    这段时间里,徐惘还真的依着楼画醒时的玩笑话,兢兢业业趴在楼画床边给他当地毯,期间还和争宠的连朔了一架。

    至于结局,两人自然是被雾青包扔了出去。

    时间一日日过去,等楼画再醒的时候,他心脉中的损伤已经基本痊愈了。

    那天,暗香谷的居民们得到消息,为了庆祝,也不知道从哪弄来了烟花,聚在一起放给楼画看,热闹得像是在过节。

    在楼画休养的这段时间内,坍塌的未雨殿已经被修好了,甚至还加盖了两层。

    楼画就倚在未雨殿的房顶上,看着那些妖怪聚在灯火下闹。

    他从储物戒中拿了一壶酒,仰头喝了一口。

    辛辣烈酒入口,令他微微皱起了眉。

    过了一会儿,屋顶上传来另一人的脚步声。

    楼画不用去看都知道是谁。

    雾青上前几步,他闻见了酒的味道,于是抿抿唇,道:

    “主人,您的伤才刚好……”

    “不碍事。”

    楼画抬眸看他一眼,拍了拍自己身侧的位置:

    “坐这来。”

    雾青顿了顿,听他的话坐在了他身边。

    他沉默片刻,突然出声道:

    “主人,既然大祭司已除,那以后一直留在暗香谷,可以吗?”

    楼画瞥了他一眼,轻笑一声:

    “不行,清阳山的宗门大比就在近日,我答应过一个臭孩,要去看他架。”

    雾青点点头,没话。

    楼画又:

    “我明日出发,你不必跟着了。你若是愿意留下,就继续待在暗香谷。若是不愿意,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你跟了我三百年,现在我自由了,也放你自由。”

    罢,他从储物戒中拿出一个瓷瓶递给雾青:

    “解药。”

    除了秦东意,楼画从来不会给任何人绝对的信任,只有雾青是例外。

    这并不是因为雾青有多特别,而是因为楼画在给他信任前,先给了他一颗毒.药。

    三百年前,年少的楼画在未雨殿的后院逼自己吐出大祭司给他的药。那药大概能扰乱他本就不稳定的精神,因为他发现,自从喝了这药,他发病的频率显然变高了。

    意识到这点后,楼画总是找机会一个人解决这个麻烦,也从来没被人发现过。直到那天他一抬眼,看见了不远处站着的那个青碧色眼睛的家伙。

    那天他把雾青掐住脖子按在地上,原本想直接解决了这个家伙,但雾青却,他是他的近卫,只听从于他。

    楼画确实被这话动了,但他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去相信一个人的空口白话。

    可他现在需要一个能帮他做事的人,所以他给雾青喂了毒,解药则在他自己身上。他那时就答应过雾青,若是有朝一日他摆脱了大祭司的控制,就将解药给他,放他自由。

    但此时听了楼画的话,雾青却是愣住了。

    他半天问出一句:

    “主人赶我走?”

    “给你自由,怎么倒成了赶你走。”楼画仰头饮下一口酒,不知为何,突然叹了口气。

    随后,他就听雾青:

    “属下只愿一直跟在主人身边。”

    听见这话,楼画微微愣了一下:

    “为什么?”

    楼画一直认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仅仅以利益勾连的。

    他自问对雾青并不算好,之前雾青听他的话帮他做事,他也只以为是那毒的功劳,两个人为了各自的目的各取所需罢了。

    但现在既然九婴已除,他也给了雾青解药,这人为什么不走?

    楼画的疑惑,雾青很快给了他答案。

    他顿了顿,坦白道:

    “有件事,属下从一开始就瞒了主人。”

    楼画微一挑眉,就又听雾青道:

    “属下天生,不惧百毒。”

    换句话,楼画一开始给他喂的那颗药,其实从头到尾都是楼画自己一个人的定心丸。

    如果雾青想,他随时可以叛。但他从未选择那样去做。

    这让楼画皱起了眉。

    他不懂。

    “为什么?”

    楼画又问。

    他坐起身子,酒壶也被他丢在一边,酒水顺着壶嘴淌下,散出阵阵香气。

    “忠诚是原则,没有原因。”雾青只。

    楼画:“但现在已经结束了,你不必再听我的话。”

    这下,雾青不话了。

    楼画观察着他的神色,突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但他不觉得那是真的,于是只笑了一声,开玩笑般问:

    “怎么,你离不开我,你爱我啊?”

    雾青沉默不言。

    楼画看着他的反应,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虽然雾青没有回答,但沉默就已经给了他答案。

    楼画又遇到了无法理解的事,他强调道:

    “瞎子,我对你不好。”

    雾青知道楼画不理解感情这回事,因此很认真地解释:

    “如果我爱一个人,只会是爱他的性格为人,爱他的全部。和对我好不好并无关系。”

    听了这话,楼画无端有点烦躁。

    他无意识地点着手指,雾青看出了他在焦虑,于是又道:

    “抱歉,让主人为难了。”

    暗香谷的街道上传来一阵惊呼声。

    同时,一道大大的光点冲上半空,炸开了一朵很大很大的烟花。

    那烟花将夜空映亮一瞬,随后很快暗淡熄灭,变成点点灰烬。

    雾青等了片刻,见楼画没有反应,便默默起身。

    离开前,他留下一句:

    “只要主人需要我,我随时都在。”

    听见这话,楼画一把拉住雾青的袖子。

    雾青的话让他有些混乱。

    这人的态度让楼画意识到,他们的“爱”是不一样的。

    他有些不解地问:

    “瞎子,你为什么不要求我对你好?”

    雾青并没有多犹豫:

    “感情是我自己的事,主人没有义务接受,也没有义务对我好。”

    雾青的回答令楼画有些出神。

    他听着雾青的脚步声离去,默默攥紧了手指。

    装有解药的瓷瓶在他掌心化为碎片,落了一地。

    楼画觉得,自己等不到明日了。

    暗香谷的烟花还没停,他穿过了那片光,直直飞往了清阳山的方向。

    暗香谷是永夜,但在外面的世界,天色才刚至傍晚。

    天边的云彩被夕阳染成火烧一般的赤色,给世间万物都映上一层暖意。

    秦东意用法术隐去了自己身上那些妖化的部分,他看起来与往常无异,正坐在梧桐树下的桌边,自己对着残局出神。

    过了一会儿,梧桐树忽然被风吹着发出“沙沙”的声响。

    空气中夹杂了一丝晚香玉的味道。

    秦东意目光一顿,从桌边站起身,转身时,有一人扑到了他怀里。

    秦东意闻到了一阵酒气。

    那人轻了很多,人都瘦了一圈。

    楼画紧紧环着秦东意的脖子,开口第一句话便是:

    “秦东意,你能不能教教我,爱是什么?”

    秦东意摸摸他的头发,察觉他状态似乎有些不对,便问:

    “怎么了?”

    楼画近乎贪婪地嗅着秦东意身上的檀香味,他过了一会儿才:

    “我好像一直在逼你、让你做你不喜欢的事。这样是不是不对?我的爱为什么和别人不一样?你对我好,我想好好爱你,但为什么我做不到?”

    楼画眼睛里闪过一丝红光,他钻到这个怪圈里,无论如何都出不来。

    他从时候开始,就能很轻松地学会所有东西。

    唯独关于感情、关于爱,他怎样都学不会。

    他以为自己那就是爱没错,但突然又有一个人跑出来,让他意识到了他们是不一样的。

    他为什么只能靠逼迫和威胁来把想要的人留在身边。

    他看见秦东意对别人好就想杀人,他接受不了秦东意身边有别人。

    他给了秦东意很多,但好像从来没问过他想不想要、需不需要。

    楼画知道这种情绪跟他自己一样,是畸形的。

    他知道他的“爱”一直在伤害他,可楼画停不下来,也放弃不了。

    可能只有哪一天他死了,这种折磨才会结束。

    楼画耳边出现了很多声音。

    那些声音他是疯子,他是扫把星,他活该没人要……

    他有些喘不上气,手不自觉地用力,抓紧了秦东意的肩膀。

    他也想是个正常人。

    如果他像个正常人一样,像当年的十三一样……

    秦东意注意到怀中人的异样,他把楼画放去桌子上坐着,棋盘上还没解开的残局棋子散了一地。

    他捧着楼画的脸,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随后温声道:

    “学不会就不学了。”

    楼画耳边的嘈杂随着这一句话,忽然就停了。

    他微微睁大眼。

    他看着秦东意顿了顿,:

    “你愿意怎么做都随你,只要你需要,我就不会走。”

    作者有话要:

    只写出来一章所以只有一更(泪眼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