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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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初,陆州下了最后一场雨。

    进伏后的气温,一日高过一日,电视广播乃至手机短信,都会收到防暑降温的提醒。刘贵珍在蜻蜓保洁干了五年,今年头一回收到高温补贴,五十块钱。

    刘贵和的麻将馆已经开张三个月,挺多人去的,但依旧有讨债人找上刘贵珍——开赌的人一般不赌,贵和却天天同江泡在馆子里不下桌。江还好一点,刘贵和牌品极差,天天输,他又爱大的。麻将馆一月利润两万,他能输三万出去。

    所以补贴五十元,刘贵珍仅拿出十元,巧乐兹、绿舌头,绿色心情……一样来一根,在爱娟副食店费掉半时口水,全部按批发价拿,多的少的,匀出来刚好十块钱。

    天气热,数分钟路,冰棒就化变形。

    刘贵珍觉得不紧,将它们塞进冰箱最下格的抽屉,重冻起来:“爸、妈,你们要是想吃就拿啊!”

    外公外婆却拒绝:“我们的牙哪吃得动,留给玲玲和雪雪吧。”

    可惜雪雪不来。

    前段时间刚放暑假,江的确将雪雪送来过,过招呼,便直接塞到刘玲玲怀里:“以后晚上就跟姐姐睡,她是附中的,正好能辅导你暑假作业!”

    江完便掉头走掉,雪雪晚上刘玲玲挤床过夜。

    到了第二天早上,雪雪突然要求回去,问她怎么了,雪雪却看向刘玲玲。

    “是姐姐欺负你了么?”外婆问她。

    雪雪却飞快摇头:“不是不是,我想爸爸妈妈了!”

    蹲在雪雪身边的外婆缓缓起身,抹雪雪的脑袋,叹口气:“那我让你姐姐送你送去。”

    一番叮嘱,刘玲玲热情亲切牵起雪雪的手,将她送回麻将馆。

    反正之后雪雪再也没有来过。

    所以现在冰棒没有人分,只有刘玲玲吃。

    刘贵珍缓了缓,扭头嘱咐门口的刘玲玲:“你省点吃。”

    “嗯。”刘玲玲边点头边做习题,没有抬眼看刘贵珍。

    因为刘贵和不来,家里不再开空调。西晒的卧室仅一扇窗,白天待在里面,汗水会像涌泉,一条条顺着下巴淌。不蒸笼般的环境削弱思考,单只那汗湿习题稿纸,就影响学习效率。

    刘玲玲同刘贵珍商量后,将客厅的大门和窗户全开,过穿堂风。再将餐桌搬到大门口,刘玲玲每天搬书搬习题放餐桌上,写作业。

    刘贵珍没再话,拿起扫帚先扫地,待会再抹抹柜子,洗洗衣服,半月只这一天休,她得抓紧时间。五aΤχτ.cǒΜ

    刘玲玲则翻过一页,啃下一篇英语完型。

    “郭晶晶、吴敏霞,343.5分!女子双人3米跳板金牌!这是本届北京奥运会中国跳水项目的首金,也是中国队的第四块金牌。”

    别家也蹭穿堂风,电视机开得响亮,好像几个同样的直播声音传进刘家。刘玲玲盯着纸上的英语句子,动唇无声念,以此加强专注力。

    “观众朋友们,我们在这里祝贺仲满,祝贺中国击剑队,获得了男子佩剑个人赛的冠军。”

    “中央电视台,各位观众,现在我们是在国家体育馆,向您直播北京奥运会男子全能决赛的实况。中国体操队继夺得男子团体冠军,女子团体冠军后,现在杨威又向第三块金牌,男子全能金牌发起冲击。”

    “刘翔退出了比赛。”

    日复一日,门外赛事炙热,刘玲玲却渐渐练就两耳不闻门外事,一心备考。

    这天,她全神贯注做完一套真题,正准备喝完水后对答案,一抬头,却发现一四、五十岁,上身穿着白背心,下身军绿短裤卷起脚踝的中年男人正站在家门口,盯着她。

    男人身上脚上都有泥,最近青鱼路半边路都在挖,据是要阔宽路面,改八车道。刘玲玲猜测,男人可能是修路的农民工。

    男人一直盯着刘玲玲,目不转睛。刘玲玲心里有些发毛,站起身冷冷不带笑:“干什么?”

    男人摇头,用非陆州话的方言回复:“没事,就瞧瞧。”着背手转身,去量隔壁张家。

    今天外公外婆去幺外公家了,就刘玲玲一人在家,她观望隔壁情形,空调好像没开,张龙不在家。

    刘玲玲迅速关上门,侧身贴着,轻轻转动栓,锁上好几年不曾反锁的家门。

    客厅内很快热起来,刘玲玲从外公外婆床上拿来毛扇,左手扇风,右手翻卷子对答案。

    效率开始降低,对得缓慢。

    对到解答题第二道大题时,家门被人轻叩了两下。

    咚、咚。

    刘玲玲心迅速揪起,等了半天,门外没动静了。

    咚、咚。

    刘玲玲又开始发毛了,因为厨房在外面,所以她只能回身摸起角落里的木杆拖把。

    想了想,又去柜子里拿了漱口用的搪瓷杯。

    刘玲玲左手举杯,右手攥着拖把杆,想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具有威慑力,于是她模仿张龙的语气:“谁?做什么?”

    门外寂静许久。

    刘玲玲无声点头,看来成功唬住了不速之客。

    “您好,我是刘玲玲的同学许季,今天有事来找她,请问刘玲玲在家吗?”

    刘玲玲瞬间辨认出许季的声音。

    她放下拖把拨回栓,这才想起手上还有杯子。

    先还杯子,再跑着将拖把还倒原处,怕许季走了,高喊:“我在我在,你等着啊——”

    门外柔声应了个好字。

    刘玲玲跑回门口,开大门,这一番热汗混着冷汗,衣服湿透了。

    她开门:“你做什么?吓死人了。”

    而后抬头,看见许季直直站立在门前,他的短袖衬衫亦湿透,但得益于版型,并未紧贴身上。额头上也全是汗,一面抬眼镜擦眼睛周围的汗,一面低头冲她笑:“对不起,附近都在修路,导航没有更新,一开始找错了。”

    着,提起两边地上,鼓鼓两大袋礼物。

    “进来坐吧。”刘玲玲见他要关门,嘱咐了一句,“门不用关。”

    她走过去将大门开到最大,墙壁本就有个拌子,正好抵住。

    许季正准备再开口,刘玲玲抢先道:“家里没人,就我一个。”着去瞅许季袋子里的东西,各种水果,中老年奶粉、蜂蜜,竟然还有一个礼盒。

    “你这都什么呀!盒子里是什么?”

    “是条丝巾,给阿姨的。”

    “谢谢。”刘玲玲并没有客气,直接接过,放进屋内,许季则缓缓迈进门来。

    他刚刚置身客厅,立刻感受到蒸笼般的闷热,但不一会儿,就吹来了阵阵不间断的凉风。

    大门这一处,渐渐变得清凉起来。

    是穿堂风。

    许季心中默道。

    又见刘玲玲学习的桌子摆得正对大门,应该一直在借穿堂风。可是刚刚却……许季忍不住问:“你刚刚……为什么关门?”

    刘玲玲将方才的遭遇讲给许季听。

    许季听得心中一紧,建议道:“你要不换个地方学习吧?”

    他晓得有那种自习室,可以一起去学。或者,不介意,他可以天天来这里?

    “唉,没事,明天我外公外婆就回来了。”刘玲玲走去柜子那边,开水瓶旁有个凉壶,盛着凉白开,她挑出自己的漱口杯,给许季倒了一杯:“没有其它杯子,你将就着用。”

    着走来递给许季,又道:“才盛一会,还有些烫。”

    “谢谢。”许季双手接过,立即喝了一口,而后将搪瓷杯捧在手上,追问:“今天这事你还是要反应给你们区警卫。”

    刘玲玲忍不住笑了:“我们这里连物业都没有!还警卫……你刚才进来,没感受到区环境?”

    许季垂眼。

    刘玲玲伸手拉许季的杯子,让他放到征用做书桌的餐桌上,可以放的:“而且啊,这样的事情,我上初中那会,已经发生过一次了。”

    她淡淡的讲:“我们这楼上有个程阿姨,智商不太好,做不了事。她之前老公是我妈厂办的,有先天性心脏病,我妈厂没垮前,上上班能养活两个人。后来厂垮了,他老公去外面做保安,累得心脏病发作死了,她养不活自己,就专门找别人。”刘玲玲自己也喝了口水,“每回有施工队来修路,她就找里面的工人。对了,你吃冰棒不?”

    刘玲玲着拉开冰箱抽屉:“你吃哪种?自己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