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离婚后，许季与父亲见得不多。

    并非回避，而是父子俩时间、空间差过大，极难凑到一快。

    但许哲远会经常给许季转发微信文章，局势、经济都有，许季也关心父亲，保持在三到五天聊一回。

    车上能望见极远大楼时，许季给许哲远发微信：【爸，我五分钟后上来。】

    许季下车，付钱，他再次看手机，许哲远没有回复。

    许季进入极远。

    虽然是董事长儿子，但来访人员一律按规定登记。前台印出访客牌，挂上红绳，递给许季。

    “谢谢。”许季接过牌子，规矩套在脖子上。

    “董事长现在在十七楼的会议室。”工作人员对许季客客气气。

    “谢谢。”许季微笑道谢，而后走向电梯。五部公用电梯目前都运行在二十楼以上，等待的时间里，许季忍不住再次开微信，有一个未读红点，许哲远发了条2秒语音。

    【上来上】

    语音戛然而止，让他上楼。

    电梯无声开门。

    许季乘梯，期间电梯开门两次，进来四五员工。

    无一交谈。

    每个人脸上都木木的，伸手按键动作迟缓。

    许季目光礼貌扫过，发现每个人脸上都木木的，伸手按电梯的动作颇有行将就木的感觉。

    这种状态，似乎在哪见过？

    走出电梯，他才想起，某次刘玲玲加班回家，靠着沙发一动不动，就是这种状态和表情。

    极远倡导开放式办公，许季需要经过一大片工位才能抵达董事长办公室。他发现每一个经过的工位，员工都立刻坐直。

    他们虽然面对电脑屏幕，但手并没有放在键盘或鼠标上。

    仅仅只是坐着。

    接下来，许季加快步伐，前面某位员工因此来不及遮盖屏幕上的页游界面。

    原来公司里大部分人都在摸鱼。

    是最近很闲吗？

    许季不禁想起三个月前看到的一条关于极远的新闻：

    《极远2亿新片，票房仅收107万？》

    他忍不住点开来看，而后，做过数据挖掘的APP像只钻人肚的蛔虫，开始不断给许季推送极远的负面新闻：

    《极远传媒近两年半实际亏损超34亿？》

    《许哲远捉襟见肘，北上求援？》

    《极远的爆款缺席与资本败局》

    许季靠近会议室时，见着许哲远的秘书陈哥正在复印机旁等出纸，两眼空洞，与电梯里的员工类似。

    “陈哥，我爸的会开完了吗？”

    “呃——”秘书此刻才神游回来，猫腰堆笑：“开完了开完了，已经散了，但董事长还在里面。”

    轻轻指向会议室。

    许季道声谢，走到门前刚抬起手，便听见里头许哲远讲电话的声音：“是什么问题啊？现在调整还是能发的吗？怎么搞得？……我再找老李问下……”

    许季静静听了会，父亲似乎正愁IPO受阻的事。

    许季听见里面彻底没声音了，才轻轻敲门。

    许哲远过了好一会才应：“进来。”

    许季推门进来，许哲远正坐在最上首的转椅上，手肘撑在桌面，没有靠椅背。

    “一开始没听见敲门声。”许哲远向许季解释。

    许季行礼：“爸。”

    许哲远起身：“我们上去聊吧。”

    虽然现在公司业务极少，但许哲远仍担心待会有部门要用会议室，不想占用。

    他领许季乘坐董事长专梯，到二十八楼的专属办公室。

    铺有地毯的电梯里仅有父子二人，许哲远慢慢转了笑颜笑颜：“昨天的宴会，你带玲玲去啦？”

    “是的。”许哲远虽然没有见过刘玲玲，但看过许多许季发来的合照，很多情侣间的事，许哲远若问，许季也会拣着讲。

    “她最近跟着封岳混了。”许哲远笑容转淡，“今天没时间，下回抽空，把她带着一起吃个饭吧！”

    “好。”许季答应，但父亲的“下回”起码是半年一年后了。

    进入董办，许哲远仿佛回到了家，屁股往转椅上一坐，轻松转一个圈。

    许季则坐到面对老板桌的沙发上。

    “昨天还顺利吧？”许哲远继续电梯里的话题，“玲玲表现得怎么样？”

    “她有点紧张。”许季双手交叉放在膝盖附近，身子前倾，“但很努力。”

    许哲远指尖无声叩扶手，面带微笑。

    以刘玲玲的条件，的确该努力，许季的选择远可以更好。

    许哲远不反对儿子自由恋爱，但心里难免掂量。

    “如果你认定了玲玲，就不要做任何伤害她的事。”许哲远出口却是这样一句。

    “不会。”

    “你妈喜欢她吗？”许哲远又问。

    “喜欢。”

    “那你外婆呢？”

    许季没有急着回答，只将目光完全投到许哲远脸上。

    父亲一派轻松，背已经完全靠到椅上，身后清洁大楼玻璃的蜘蛛人刚好降到这一层，不紧不慢擦着。再往后，天空飘来一片云。

    许哲远靠着椅背，大声接话：“我可没反对你们啊！爸反而要叮嘱一句，如果你已经认定了玲玲，就千万不要做对不起她的事。”

    许季从父亲脸上只能读出轻松，然而许哲远已经从儿子的回应里读出答案，笑道：“你们要是订下了来，我就送套房子做礼物，夫妻到单独住才好。”

    这时，许哲远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似乎是公司内线，许季听得父亲不住：“这是我们今年的重中之重。德国的赛制没照搬？好、好，结合国情…………什么参赛选手不够？选不出亮眼的？二十岁左右的清北学生你们找不到吗？！”

    许哲远大概沟通近十分钟，甚至发了脾气。

    挂断电话后，他向儿子道歉：“不好意思啊，爸爸最近有点忙。”

    “是我扰工作了，该对不起的是我。”因为听起来沟通并不顺畅，许季忍不住问，“极远算做综艺吗？”

    “是！”许哲远勾唇，“现在综艺火，广告很赚。把真人秀延长到两个时，竟然能当电影放？”

    按着正常思维模式，太荒诞了。但更荒诞的是，极远今年那部大制作，正是被同期综艺“电影”败。

    “那算做什么样子的呢？”许季追问，看多了新闻，实在担心。

    许哲远告诉许季，极远将同省台合作，制作科学竞技类真人秀，把一群高智商人类聚集到一起比拼。

    虽然许哲远未提困难，但电话许季听得清楚，缺选手，缺人。

    正想着，忽然听见许哲远叹了口气。

    沉默。

    这档综艺将成为救世主，还是压垮极远的最后一根稻草？许季心头忽然似山倒般压来这句话，一股使命感油然而生。

    “爸，那这个综艺报名参赛需要什么条件？”

    许哲远先回答，而后才反应过来：“怎么，你想参赛？”

    许季点头。

    “唉——不要让这种事情影响你的正常生活！”许哲远摆了会手，忽然停住，“不会是刚才听到差选手，你才报名的吧？”许哲远注视许季，转了笑颜，“别担心那都是事，你不要为了帮爸，强迫自己参赛。”

    “爸爸希望你永远做自己想做的事，开心、快乐。”许哲远柔声。

    许季喉头滑了下，回道：“爸你想太多了，我就是单纯想参赛。”

    “那可得拍三个月哦，你美国那边——”

    “那边不急。”许哲远还没完，许季便断他。

    半晌，许哲远无奈呼出一口气：“好吧，那你来参赛吧。准备准备，下个月一号就开录。”

    “好。”

    许哲远再交待几句，因为一点要飞香港，父子俩没有一起吃饭，在十一点结束这次会面。

    许哲远送到办公室门口，许季自己回家，许哲远则返回办公桌后，坐下来他轻抚电话话筒，脸上浮起淡淡笑意。

    他曾在许季来前吩咐秘书，在父子进入办公室五分钟后拨通电话。

    不要话，直接挂掉。

    方才与制作组的沟通，是许哲远的独角戏。

    *

    “你这条围巾是给谁织的？”

    “我自己啦，还能有谁？”

    “不对劲，这明明是男士的。，你是不是有男朋友啦？”

    片场，穿着针织衫，梳着马尾的刘玲玲羞涩低下头。而一旁坐在轮椅上的李昕婉，手仍握着织了一半的围巾，连带棒针一起悬在空中：“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星期前。”

    李昕婉笑起来，将围巾放回桌上，手摇动轮椅，更靠近刘玲玲：“你这可真是铁树开花。我之前不是和你我交了男朋友吗？一个多月了，我一直在他耳边念叨有个超级好的姐妹，他想见见。不如这样，星期天你带你男朋友，我带我老公，来个四人约会？”

    “咔！”导演满意喊停，本场拍得不错。

    刘玲玲推着轮椅，带李昕婉回到休息区——这位“能坐就不站”的姐妹，自从演了轮椅名媛后，几乎不从轮椅上下来了。

    开拍结束，直接推进推出。

    到休息区有个坎，刘玲玲不得不抬高轮椅，李昕婉身体颤动。

    李昕婉道：“这个不行，还名媛呢，都不整个电动爬坡的。”

    刘玲玲忍不住笑：“珍惜吧，下场戏你连这个轮椅都没了！”

    下一场发现男友是同一人，好姐妹翻脸，李昕婉气得站起来扇刘玲玲。

    刘玲玲一直觉得下场戏不科学，此刻又想，李昕婉的关注点却不同：“下场戏我是没臂力的，到时候我们借位扇下算了，让他们后期配‘啪啪’声音。”

    正着，忽然涌进片场一大群娱记，足有上百，举着照相机和摄像机，闪光灯太多刺得刘玲玲睁不开眼，不由自主伸手挡了下，接着，便听见两个粗重且略苍老的声音，开始骂方言。

    三两句后，换成普通话：“大明星李昕婉，不念二十年养育之恩，弃养父母，泯灭天良！”

    刘玲玲睁开眼，看见一位消瘦的中年男和一位富态的中年女性站在一堆话筒前，女士哭泣：“昕婉她自从吸.毒以后，性格就变了，而且她还参加那种‘陪.睡局’。”

    中年男士亦爆料：“而且她公司还帮她偷税漏税！吞五千万，却只给我和她妈一个月五千块钱。”五ＡtΧτ.℃οm

    李昕婉倏地从轮椅上站起，健步走下，刘玲玲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有力。

    李昕婉嘴唇颤抖：“你们特么……特么……”

    太过激动而无法组织言语。

    媒体瞬间全摄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