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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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玥扔了块令牌过去,厮接在怀里瞧了一眼,微微一愣道:“郎君稍待。”

    见厮步履匆匆地上楼,赵玥嗤笑一声,目中尽是傲然。

    令牌很快就被递到公子跟前,巴掌大的玄铁令,雕龙鱼纹,上刻“护卫统领”字样。

    是禁军的令牌。

    “来人是位姑娘?”

    厮道:“穿了男装,但的确是位姑娘。”

    商丽歌微微扬眉,禁军不能随意出宫,即便出宫也不会这般张扬,来人还是位姑娘,多半是某位金枝玉叶了。

    公子让厮下去,这几天头一回同商丽歌了句整话:“可知来人是谁?”

    听厮那姑娘十五六岁的年纪,适龄的金枝玉叶就那么两位,一位生母不显不会有这个胆子偷溜出宫,余下的便只有那位了。

    韩贵妃生有一子一女,三皇子赵隽封为太子,六公主赵玥即将及笄,自也是千娇万宠。

    这兄妹俩的性子倒是格外相像,只这赵玥毕竟养在深宫,不能像上次对付太子那般。

    商丽歌提了一句贵妃,又看了公子一眼:“公子可要见?”

    闻玉点了点那块禁军令牌,倏尔一笑:“自是要见。”

    他戴上紫玉狐狸的面具,却没让人请赵玥到楼上的雅间,而是亲自去了大堂。

    赵玥早已等得不耐烦。

    依她看,这红楼也不过如此。歌舞一般,人也一般,那位传中的如玉公子,只怕也是沽名钓誉之辈,不定见了她那块令牌,正诚惶诚恐呢。

    正想着,大堂之中忽而一阵骚动,赵玥听到人什么“公子来了”,心中暗嗤,面上神色愈发倨傲。

    第一公子又如何,权贵面前还不是一样折腰。

    不过禁军令便叫他亲自相迎了,若知道她的真正身份,还不知会阿谀成什么样。太子哥哥也是,就是太捧着那头牌了才叫她恃宠而骄,若拿出太子威仪来,区区一个乐人,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赵玥回过身去,见到自楼上而下的那人却是倏然一怔。

    这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原以为那个传中的第一公子,定是个唇红齿白的粉面生,会念几句酸诗装模作样,不过是纸上谈兵引得一群酸儒追捧。

    然眼前之人虽戴了面具遮住了半张脸,露出的一双深眸却如寒潭沉静,不见半分她熟悉的阿谀之色。他着一身宽袍盈袖的荼白交领长衫,墨色飞鹤纹压边,腰系缎带水珠玉璜,一步一行若芝兰玉树,风华无双。

    一般的世家子弟都未必有他这般气度,有那么一瞬间,赵玥甚至以为行来的那人是哪位皇子王爷。

    赵玥看得怔愣,直到人走到跟前才仓促回神,勉强镇定道:“你就是公子闻玉?”

    “在下闻玉。”公子将玄铁令牌递去,“此物尊贵,阁下还是不要轻易示人。”

    令牌回到掌中,赵玥似才重拾几分底气,下巴微抬,目光在他那张紫玉狐狸的面具上转了转,蓦然起了些兴致。

    “把面具摘下来,本……本少要看你的脸。”

    四周似是倏然一静,台上的素湘沉了神色,商丽歌亦是微微蹙眉。

    闻玉却似丝毫不在意那话中的无礼傲慢,只淡淡勾唇:“恕在下难以从命。”

    矜淡有礼,却又拒绝得分外干脆。

    赵玥目色一沉,自觉还从未被人这般下过脸面。

    “不过是一张脸而已,有这么见不得人么?”

    她想看一坊间之人的容貌已是抬举,谁给他的胆子,竟还敢拒绝?赵玥冷嗤:“莫非传闻中天人一般的公子闻玉,实际是个面目恶心的丑八怪?”

    “住口!”

    骤然一声冷斥叫赵玥面色一变,素湘疾步而来,面带沉怒:“公子面前,岂容你出言不逊?”

    “你又是什么东西?”

    赵玥长这么大,还未被人这般训斥过,目色愈发阴鸷:“信不信我拔了你的舌头?”

    “年纪,出口竟这般狠辣。”一旁有人道,“跑到红楼来拔人舌头,好大的威风。”

    “公子是何等人物,岂容你这般折辱?不喜此处出去便是,无人拦你。”

    众人对她怒目而视,赵玥咬牙,这群人……尽是些下作鼠辈!

    “什么第一公子,红袖榜首,分明是狼狈为奸!这偌大红楼同妓馆有什么分别,着吟诗赏曲的旗号,不准唱的都是些淫词艳曲,干的也都是些男盗女娼的事儿!”

    “砰”的一声,堂中有人拍案而起:“好好一个姑娘家,怎这般出口成脏!你倒是,哪只耳朵听到了淫词艳曲?红楼风雅,如何成了你口中那般污秽之地?”

    “你——”

    赵玥气急,面上一阵红一阵白,竟是有人当众戳穿了她的女子身份。赵玥狠狠剜了身边的宫人一眼,不是这般装扮便万无一失的么!

    宫人一个瑟缩,顿时不敢抬头。

    “既是红楼污秽,你一个姑娘家来此作甚?不听曲赏乐,难道是来倚楼卖笑么?”

    “放肆!”赵玥大怒,“你可知本——”

    一旁的宫人连忙扯了赵玥衣袖,可万不能暴露身份,若是被娘娘所知,公主或许无碍,她同几个知情的宫人,怕是要被活活杖杀!

    赵玥被拉回了些理智,然胸中郁恨难舒,只甩开宫人,面色阴沉地看向闻玉:“我只问你,今日这面具,你摘是不摘?”

    大堂之中众人怒意沸然,公子却只淡淡抬目,眸中清冷如斯,不见怒色,然深不见底。

    “公子不愿,姑娘何必强人所难?”

    商丽歌被这骄纵跋扈的公主挑起了几分肝火,唇畔带笑却勾出几许薄凉:“外貌而已,不论美丑皆是皮相。风华在神,气节在骨,公子气度卓然德才兼备,才得世人雅称一声第一公子,与皮相无半点干系。”

    “再者,都相由心生,若心灵纯善,看到的便都是世间妍态;若满心肮脏鄙陋,那自然看什么都是污秽不堪。”商丽歌一顿,目光特意在赵玥身上停了停,“前者即便面丑亦是美,后者便是皮相再美,也不过是叫人恶心的蛇蝎之人罢了。”

    商丽歌浅笑盈盈,迎着赵玥仿若要吃人的目光,坦然自若。

    不知何人率先轻笑出声,似会传染一般,大堂之中的笑声纷纷扬扬,那一道道目光饱含戏谑轻鄙,似要在她身上剐下一层皮来。

    赵玥恨得双目通红,正要不管不顾地抬出身份,治这出言不逊的乐人死罪,却听她又道:“我看姑娘衣着华贵,想来也是哪家的贵女,不知你的父兄可允你在此出言不逊?”

    赵玥浑身一僵。

    “红楼的贵客不少,然圣上御笔在上,即便姑娘你出身显贵,我等也绝不许你在此辱及红楼,辱及公子。”

    闻玉眉梢微动,深看了商丽歌一眼。

    宫人见场面渐要无法收场,忙又扯了赵玥袖子低声道:“殿下息怒,红楼毕竟不是寻常地方,若此事传入圣上耳中,只怕对殿下不好。”

    去年太子在此地同穆侯爷大出手,圣上知晓后龙颜大怒,还禁了太子的足。此事赵玥还记得,倒也生了几分忌惮,此时见众人一副恨不得将她赶出红楼的模样,赵玥暗暗咬牙,只得狠狠瞪了商丽歌一眼,转身离开。

    好个伶牙俐齿的乐人,这笔账,她记下了!

    商丽歌随公子回重山,因是上元节,红楼中也布置过一番,一路上明灯莹火亮如白昼。

    商丽歌瞧了一路的灯,不禁微微出神,也不知那街巷上的花灯比之这里如何?

    冷不丁前头的公子骤然停步,商丽歌猝不及防,一头撞在了公子肩脊。

    闻玉微微一顿,回过身来,那双深目中似有什么微微涌动,如湖底暗流,乍看平静实则汹涌。

    “方才,为何气成那般?”

    商丽歌捂着撞疼的额头,微微一愣。

    她生气,自是因为那赵玥将红楼视作妓馆风月之地,红楼中的姑娘清清白白,怎能这般受辱。

    且不止是红楼中的姑娘,还有公子。

    商丽歌如实答,瞧了眼公子神色,又道:“恶语如刀,能伤人无形。公子不动怒是公子涵养,我却不能任由她折辱公子,听得人心疼。”

    “心疼?”闻玉轻笑一声,“心疼我?”

    见商丽歌点头,闻玉微微眯了眯眼,唇间溢出一声嗤笑:“我毋需你来心疼。”

    “哦。”商丽歌淡淡应了一声,却又忽而抬眸,“那些话我听着也难受,公子不如心疼心疼我?我需公子心疼。”

    闻玉一滞,淡淡睨她一眼:“巧言令色。”

    虽这般,他眼底的如霜神色却是渐渐消隐,嘴角亦是显了一点真实弧度。

    商丽歌望了望满天星斗,虽被地上灯海映得黯淡无光,但明日,大抵会是个雪过天晴的好日子。

    商丽歌回房,一夜安眠。

    第二日,飞霜叩门唤她洗漱,却是惊咦一声:“好漂亮的花灯,姑娘昨日出门了吗?”

    商丽歌一怔,起身望去,却见窗前的妆台上不知何时放了一盏金红的鲤鱼莲花灯,莲花雍容鲤鱼灵动,抽动底下的莲瓣,那鲤鱼竟还能左右摆尾,可谓栩栩如生。

    灯芯里头还贴了一张纸条,商丽歌取出一看,忍不住莞尔。

    疼疾良药,不二秘方。

    是公子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