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春风化雪,万物复苏。
圣上给太子赐了婚,婚期就定在春末。
然这太子妃既不是钟太傅家的孙女钟灵,也不是韩贵妃属意的任何一位世家姐,而是太原郡守的长女魏氏。
赐婚圣旨下得突然,韩贵妃得信时已是木已成舟,因此在未央宫中发了好大一通火,又立时召见了芍药。
太子吃了这般大的暗亏,再想翻身已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然芷兰宫的那位,她断不能再让她有复宠的机会!
“一切都照娘娘的吩咐,送进去的皆是残羹冷炙,奴婢让人收了里头的厚衾,只留一床空絮的薄被,银炭也换成了劣等的黑木炭,烧起来烟大呛人,不过两日,那位便已受不住,染了风寒。”
韩贵妃拨了拨护甲,其上金光锋利冷锐,一如她眸中神色:“看好她身边忠心的那两个,万不能叫他们递出信去。”
“娘娘放心。”芍药应声。
春寒料峭,这等天气染了风寒,若无暖食汤药,怕是熬不过这个春天。
芍药戴上兜帽,这宫里折腾人的手段多了去了,等兰嫔一死,她将殿中事物一换,就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到时候给她身边的那两人扣个照顾不周的帽子,正好送他们去地下服侍兰嫔。
马车上,商丽歌也在琢磨圣上下的赐婚旨意。
郡守虽在地方有不的权力,但太原郡地处偏远,既非富饶之地,又非军机要塞,澧都中那般多的世家贵女,圣上却偏偏选了个来都城拜谒的郡守之女,看来素湘走的那步险棋还是起了作用。
太子一再令圣上失望,怕是已令圣上起了废太子之心。
如今情势,也算是离公子的目标更近了些,只是宫中兰嫔的困局,又该如何解?
马车微微一晃断了商丽歌的思绪,外头的车夫道:“姑娘,我们到了。”
商丽歌下了马车,只见外头车水马龙,华盖云集,比起大多姑娘穿着颜色鲜亮的骑装,她们一身披帛裙裾便显得格外眼。
此处是安王赵逸在近郊的一处庄园,原名兰茵苑,因读起来与圣上身边的兰嫔重了名,遂改名为景兰苑。
开春时节草长莺飞,正是踏青的好时光。安王赵逸同怀王赵斐发起一场马球赛,地点就定在此处。
这两位都是闲云野鹤,会玩爱玩的性子,凑在一处便想着要办就大办才好,索性将各家子弟、贵女邀请了遍,除了马球赛,还能游园相看,不准还能因此缔造几段良缘。
红楼也接到了帖子,近日素湘还需暂避风头不宜露面,公子便让殷千千走一趟。
商丽歌初闻消息时,连夜赶制了个云锦兰穗的香囊递到公子跟前。
闻玉低头瞧了半晌,问:“这是什么?”
“香囊啊,我特地问了素湘姐姐配了些安神的草药放在里面,知道公子夜间睡得不好,闻着这个许能起到些作用。”
闻玉抬眸:“我是问这香囊上绣的是什么?”
商丽歌摸了摸鼻子:“……马驹?”
她原是想绣一匹骏马来暗示马球赛,奈何绣工有限,平日里做些实用的护膝手套还行,要绣出栩栩如生的图样却着实为难,她一边拆一边绣,折腾了许久才勉强绣了只马驹出来,好歹是骏马的前身,也算憨态可掬不是?
然公子只应了一声,顿了半晌又道:“我还以为是只狗。”
商丽歌:……
嫌弃归嫌弃,公子到底是收了,便是允了她与殷千千同去。
商丽歌哼着调从楼阁中出去时,明姑正好进来,看她步履轻快,忍不住同闻玉笑道:“难得看她喜形于色,想来是真的喜欢马球。”
闻玉勾了勾唇,似是想到什么,翻页的指尖微顿:“我们在近郊的那处园子,让人空块地皮出来。”
明姑愣了愣:“公子用作什么?”
“改成马场吧。”
既喜欢马球,他亲自来教便是。
马球赛这日,商丽歌依旧乘了公子的马车,同殷千千一道去往景兰苑。她们到后不久,便见一辆双马齐驱的红盖马车也在门前停下。
马车前沿挂了两个拳头大的宝缨鎏金球,车门金漆雕花,车帘外各有两道珍珠玛瑙的垂帘,颗颗饱满莹润价值不菲。
商丽歌同殷千千对视一眼,这富丽堂皇的做派,应是金屋无疑了。
再看下了马车的那位姑娘,云鬓高挽插三支金步摇,颈上戴了嵌珠鎏彩璎珞圈,着蔷薇色百花褶裙,一路莲步轻移芳香袭人,正是金屋的头牌揽月。
红楼与金屋只隔了一道外河,又都是红袖如云的歌舞坊,同行相争已久。只是红楼以风雅闻名,常有人摆宴听曲吟诗作对,亦不拒寒门学子。金屋则重酒色财气,入内者必得一掷千金。
早些年红楼还未盛起之时,金屋一直是坊中之首,后来红楼里的那位公子声名渐响,笼络了不少达官显贵,又出了位娘娘得圣上御笔赐字,红袖榜上的姑娘也是要才有才,要容有容,金屋的风头便被彻底盖过。
以至于每每提起红楼,金屋的凤姑都恨得咬牙切齿。
此次的马球赛金屋和红楼都接到了帖子,听到素湘不去,凤姑便知此次的机会千载难逢。揽月已然准备了许久,此次务必要杀杀红楼的锐气,替金屋扬名。
此时同行相见,气氛总是格外不同。揽月见到殷千千并不意外,至于她身旁的女子,揽月甚至未多看一眼。
此等扬名的大好场合还戴着围笠,定是上不得台面的新人,恐也只有一张脸能看,才会这般遮遮掩掩吊人胃口。
揽月心头暗嗤,面上还是客客气气地同殷千千行礼,却是有意无意得挤到她们跟前,先一步进门。
商丽歌和殷千千看着好笑,并不同她相争这个,跟在她身后穿过跨院。
景兰苑中景致风流,可见园子的主人甚为用心。院中栽了各式花草,大多还未鼓苞,然最常见的却是兰草。
安王赵逸似是格外偏爱兰花,院中兰花各类品种皆有,名贵的似十三太保、十八学士、素冠荷鼎等等,然种植最多的还是墨兰。
奇怪的是,那些名贵兰草边上都未围起栅栏,唯有墨兰所在之处被额外圈起,想来是格外精心看护的。
而重山中,公子也种了几株兰草,交予她理,与之是相同的品种。
商丽歌瞧着,眸中微动。
“商姐姐?”
商丽歌顿步,回头见是一圆脸姑娘,年纪不大生得娇憨可爱,正狐疑地瞧着她的围笠。
“季姑娘。”
听到商丽歌开口,季芸立时笑开:“我便觉得是商姐姐,姐姐虽戴着围笠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厉不厉害?”
商丽歌笑着夸她,季芸上前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声道:“兄长不让我去红楼,上次的事还未好好谢过姐姐,等我及笄那日邀姐姐过府,姐姐可一定要来啊。”
季洲教训了元和安之后又与她长谈过一次,将经过告知,季芸知道又是商丽歌在从中帮忙,算上醉酒那次,她已帮了自己两回,季芸心底早已将她视作知交好友。
且她从兄长的厮连沛那里听到,兄长上次买的那支鎏金红瑙簪正是送给了商丽歌。季洲是什么性子,季芸再清楚不过,若不是商姐姐在他心中有特殊的分量,他断然不会贸然送礼,且送的还是姑娘家的饰物。
只她那兄长在断案方面颇有本事,感情方面却榆木迟钝得很,怕是还未意识到自己待商姐姐不同,少不得还得由她来牵线搭桥。
这般想着,季芸便愈发热情,此时看了眼商丽歌的围笠,不由道:“姐姐生得好看,做什么还要戴着围笠?那般花容月貌,我可想念得紧。”
一旁的殷千千意味深长地笑道:“就是因为生得太过出众才要戴这围笠,否则某人怕是不放心她出来。”
商丽歌瞪她一眼,暗暗掐了掐她的臂。
殷千千斜睨她一眼,满眼都是“难道我错了”?
“别听她胡吣。”商丽歌道,“她只对了半句,是我自知生得太过出众,然此行她是主角,我不好抢了她的风头,这才戴了斗笠。”
殷千千凤目一挑,又掐了回去。
季芸虽掩唇一笑,心里却是一咯噔。
某人?谁是某人?
不知为何,季芸突然替兄长嗅出了一丝危机感,不等她细询,几人已走到了马场周围。
只见场地广阔,浅草茵茵,偶听骏马长嘶,马蹄错落。
少年鲜衣怒马,神采飞扬。两侧的看台上,亦有不少贵女已然落座,隔着轻薄的纱帘,偶尔看上一眼,偶尔交头轻笑。
红楼的座位与贵女们并不排在一处,季芸邀她们同坐,被商丽歌婉拒。
“季姑娘的心意我们心领了,但我们过去确有不便,于姑娘也是麻烦。”
“可是……”季芸听商丽歌得坚决,一时也不好再劝,想着一会儿再来寻她们,便道,“既如此我就不勉强了,只是姐姐总叫我季姑娘显得生分,我是真心想同姐姐结交,姐姐若不嫌弃,叫我一声芸儿可好?”
商丽歌顿了顿,点头应下。
季芸这才笑开,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此时,马场周围骤然爆出一串喝彩,商丽歌同殷千千回头,只见前方的高台上立了一人,蔷薇色裙裾铺展,长袖迎风。
揽月不知何时登了台,手执一柄青光长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
她执剑而转,一颦一笑皆美,一时舞步翩跹若瑶台仙子,一时又舞出剑光飒飒英气逼人。
似是察觉到二人的目光,揽月往此处望来,对上殷千千的眼,挑衅地扬了扬眉。
红楼榜首素湘的一曲妙音除了行首大家已无人能超越,她一开始的目标便是榜二殷千千。
殷千千的成名舞便是剑舞,揽月日日苦练不歇,练的也是剑舞。这一舞,就连凤姑也无人可比,只她从未示于人前,等的就是一个绝佳的契机。
眼下便是最好的机会!
有她珠玉在前,殷千千的那柄剑是决计拿不出手了。
揽月轻笑,最后一步收势,长剑一挑直指殷千千的方向。
殷千千望着,凤目陡然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