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如果她将公子吃干抹尽,又始乱终弃……
会怎么样?
商丽歌看着公子的眼,那里仿如深浓的永夜,墨色席卷,要将她吞入其中。
似乎她若是出个“不”字,等待她的绝对是无可预想的后果。
商丽歌斟酌着言辞:“这事无论怎么想……都是我比较吃亏。”
“是么?”闻玉淡淡扬眉,见商丽歌点头,又低声道,“那换我对歌儿负责,可好?”
商丽歌:……倒也不必。
见她迟迟不应,闻玉松开她,往床榻间一靠,神色几分黯然:“明明你昨日还那般主动……”
商丽歌面上一红:“昨日是中了那催情香,冒犯公子,还望公子勿怪。”
“可你分明认出我了。”
闻玉眸色渐深:“你叫了我的名字,与我耳鬓厮磨,你还想扒我的衣服,还……”
商丽歌听得脑袋都要冒烟了,一把扑过去捂住了他的嘴:“……不要了。”
公子的呼吸喷在掌心,还有一点柔软的触感,轻易就勾起唇齿间的那点缠绵记忆,商丽歌霎时似被烫到了般,又将手抽回,背在身后不自觉地拢了拢。
闻玉微微勾唇:“好,不。”
“你若还想欺负我,由你欺负便是。”
公子这般顺从模样,叫商丽歌忽而觉得,自己是那强抢良家妇……男的恶霸,还是欺负完不认账的那种。
“你、你是不是饿了……我去做些吃的。”
商丽歌避开公子的目光,下意识想逃离这叫人脸红心跳的氛围,然方才还一脸“柔弱”的公子忽而起身,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微微用力,不叫她轻易挣脱。
他收了笑,眸中微动,像是天上的星子落进沉沉幽潭,迸出一点明灭的微光,却又深邃得叫人移不开目光。
“歌儿可曾想过,为何你分明已然认出了我,却还是由着自己同我缠绵亲近?”
商丽歌倏尔一怔。
“那催情香的药效并不十分猛烈,却还是叫你难以自持,是否是因为,那人是我?”
闻玉不放过她一丁点的神色变化,意味深长道:“歌儿,是你先乱了心。”
***
商丽歌在厨房煎着面饼。
方才公子的几句话,竟是一遍遍在耳边回响,叫她一时心乱如麻。
商丽歌摇了摇头,似要将公子的回音甩开,手中铲子一沉,将面饼翻过。
然而,翻来的一面已是焦黑一片,商丽歌嘴角微抽,将面饼盛出后勉强用刀刮去了些,随即又煮了碗汤,同碗筷一并放置在院中的石桌上。
闻玉看到那面饼,略略弯唇,商丽歌下意识道:“是火生得大了,一时没注意火候。”
“唔。”闻玉应声,“定是灶火大了,绝对不是歌儿心乱走神。”
商丽歌:……
闻玉含笑道:“吃完我们就去办正事,有一个人,我猜你会想亲自见上一面。”
商丽歌知道公子的是谁,自她醒来起,便未再见过程茧。
二人用完饭后,商丽歌去了对门公子的宅院。
这还是她头一次上门,宅院不大,但处处可见精巧细致,明明与红楼的布局相差甚远,可商丽歌一入门,却莫名有种回到红楼重山的错觉。
程茧一早便被公子的人拿下,关在了柴房里。
商丽歌进去时,她正靠在柴垛边上,听到有人开门也并未回头,直到商丽歌走近,取下了塞在她口中的布条。
程茧微微一怔,目色复杂道:“你来了。”
再不见面对她时的局促不安。
商丽歌并未开口,只淡淡瞧着她,程茧跟着沉默片刻,终是忍不住道:“你没有喝那碗莲子羹?”
“喝了。”商丽歌淡声道,“只不过又吐在了手绢上。”
初在红楼的那些年,她身份低微,也不是没遇到过客人劝酒。她不想喝时,便会假作饮下,随后悄无声息地吐在帕中。这点伎俩,也算得上是炉火纯青。
程茧抿了抿唇:“你早就知道我是奉大人之命,我是哪里露出了破绽,叫你怀疑到我?”
分明那时候,她还很同情自己的遭遇,许她留在身边。程茧以为,她是取得了商丽歌的信任,这才出手下的药。
她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错,让大人的计划功亏一篑?
商丽歌却道:“是在见到你的第一眼。”
程茧一怔,不可置信地抬眸。
“那日你从弄堂口突然冲出,叫我的马车撞上了你,那时候我便觉得你有问题。”
商丽歌缓声道:“我过,你很聪明。知道什么时候该作出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话,也知道如何伪装自己。”
可她要的丫鬟,无需多么聪明灵秀,忠心才是首位。
“你为了显出你被人追,仓皇狼狈的模样,故意散了头发,连鞋也只穿了一只,可你的指甲缝隙却干干净净,全然不像已在外流落多日的样子。”
程茧神色一滞,半晌才呢喃出声:“原是如此。”
“你故意留我在身边,只是为了对付大人,你们做了什么?”
商丽歌没答,只看着她道:“你口中的大人,曾对我过这样一番话。”
“他他视你为刍狗,他越你,你便越听话,仿如忠犬,永远不会背叛它的主人。”
程茧下意识地颤了颤身子。
商丽歌走近一步:“我来,只是想问你,你是否也是这般认为,视自己为牲畜,由他骂,供他驱策,永不背叛?”
“那在见到他之前,你又是谁?过的又是怎样的日子?”
程茧愣了愣,面上显出几分茫然。
商丽歌未再看她,转身出了柴房。公子就等在外面,见到她道:“你想怎么处置她,都随你。”
商丽歌摇头:“将她交出去,按律办吧。”
程茧的遭遇的确可悲可叹,但犯了错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她的罪名还不至于叫她送命,但愿离开沈望之后,她能想起自己是谁,为什么而活。
“那个沈望,公子算如何善后?”
卫临澈已抓住了水匪头目姚三许,那般狡诈精明之人,定然会留存能拿捏沈望的证据,要撬开他的嘴不过是时间问题。
只是沈望毕竟是从二品的甘南节度使,要想办他,卫家还不够格。即便是闵州刺史罗飞延,也只能上书参奏,在陛下圣谕下达之前,也并无处置之权。
如今也不过是先以沈望凌虐女子的罪名暂且将人扣下软禁,然这些女子的卖身契皆在沈望手中,他顶多落个轻罪,留下个残暴的名声,再多也是没有了。
从闵州到澧都来回还要好几日,即便参奏的折子顺利递到御前,朝中还有一个武侯,若要拖下此事,局面便会十分棘手。
“放心,他逃不掉。”
看公子的模样,定是一早便有了部署,商丽歌遂也放下心来。
闻玉轻轻摩挲指尖,却是敛了双目。
在此之前,他还有一笔私账,要同沈望清算。
***
入夜之后,凉风习习。月下云雾笼罩,树影婆娑。
沈望依旧在酒楼之后的宅院里,仍是商丽歌待过的那个房间,只是房门外,站的是罗飞延手下的府兵。
他此次来闵州,带的兵力不多,罗飞延的手下虽不比节度使的兵力,但在人数上总是占了优势,暂时地控制住局面,并不十分困难。
夜晚视线昏暗,蓦然有一道劲风拂过,隐藏在夜色中的黑影骤然蹿出,在两个守卫颈边轻轻一拂,两人便已失去意识。
丛云开了锁,闻玉走进门去。然一入内,便见烛影一晃,沈望手持瓷器对着他当头砸下,被丛云先一步上前,拧了胳膊压在地上。
闻玉从他手中将瓷器取过,端详了番重新置于案上,连眉峰都不曾动过一下。
“是你,你们想干什么?”
白日里,沈望中了银针,并未与他过照面,此时闻玉戴了面具,倒叫他想了起来。
“我见过你,那日卫忱寿宴,你也在场。”
沈望冷笑一声:“那贱人,果然是你的姘头——”
“啪”的一声,是丛云一掌拂在他面上,硬生生落他两颗牙来。
沈望没料到他们竟敢这般明目张胆,吐出嘴中血沫,扬声道:“殴朝廷命官,你们——”
又是一掌,沈望被得双耳嗡鸣,只见眼前之人蹲下身来,月白衣袍曳地,此时瞧着,竟有几分难言的森冷。
“你大可叫人过来,只是人来之前,我定会拔了你的舌头,挑断你的四肢筋络,让你口不能言,手不能写。”
“你们怎敢……”
闻玉轻笑:“你可以试试。”
沈望看着他,忽而噤声。
闻玉从袖中掏出个白色瓷瓶,从中倒出粒药丸。
丛云接过,在沈望喉下一击,又顺手一拍,药丸便飞入沈望口中。
“这是什么?”沈望目眦欲裂,“你给我吃了什么?”
“放心,暂且不会要你的命。”
闻玉眸中疏冷,重新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睥睨叫沈望浑身发冷,控制不住地微微战栗。
只见他略略勾唇,低声道:“它只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沈望的瞳仁猛然一缩。
那一瞬间,他仿若看到神祗垂目,踏夜成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