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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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席上,赵数眯眼瞧了半晌,转头对罗飞延道:“罗大人家的儿郎好俊的身手,这投壶的本事可是叫人好生钦佩啊。“

    罗飞延哈哈一笑:“不过是些玩乐的把戏,算不得什么身手,诸位见笑,见笑。”

    他近日意气风发,眼看就要加官进爵,身旁人自没有不捧着他的,流水似的夸赞不绝于耳,直听得他满面红光。

    一片恭维声中,忽听有人轻咦了一声,叫众人的目光再次落到对面。

    只见廊桥边上,司射捧着托盘上前,宝格湖蓝的锦缎上放着那只翠湖白玉镯,乳白色的镯身中翠色纹理氤氲缠绕,好似碧波轻漾,阳光之下,更是熠熠夺目。

    罗毕正要上前,却见身侧流光划过,“铛”的一声,箭矢竟是稳稳落入壶中。

    “抱歉,我也想来试上一试。”

    这声如金石冷玉,光是耳闻就叫人心口一跳。

    众人转头,只见廊桥石阶下不知何时立了一人,长身玉立如圭如璧,半截紫玉狐狸的面具下,一双黑眸宛若雪霁幽潭,深不见底。

    闻玉抚过雪白的箭翎,月白广袖一抬,几乎不见瞄准,箭矢已然从他指间飞出,又是一声,毫无偏差地落入壶口。

    闵州城中,何时来了这样一位人物?

    以罗毕为首的几个郎君皆是愣了愣,一众娘子则是羞红了脸,频频往闻玉看去。

    商丽歌亦是讶然,公子甚少在人前露面,此次参加南宁王府的筵席已是叫人意外,眼下竟然又在众人跟前玩起了投壶……

    似是察觉了她的目光,闻玉抬眸朝她这处看了过来,目光相对时有一瞬的停滞。

    不知为何,商丽歌总觉得公子的这一眼别有深意,莫名叫她心虚了瞬。

    又是一箭扔出,这次是贯耳,箭矢没入左边的壶耳之中,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后一箭紧跟而来,又没入右边的壶耳。

    “贯耳连中!这位郎君好生了得!”

    然精彩的还在后头,商丽歌一眼不错地盯着公子的手,见他一次性取了两支箭来,左右各持一支,同时掷出,这两支竟分毫不差地入了左右壶耳,连撞出的声响都并作一声。

    “好!”

    众人纷纷喝彩,商丽歌一边抚掌,一边笑得眉眼弯弯,好似投中的人是她一般。

    闻玉又瞧她一眼,微蹙的眉心这才舒展开来,唇边也有了丝若有似无的弧度,方才还稍显冷峻的气场一下子变得温润起来,更叫娘子们春心萌动,看得目不转睛。

    那只翠湖白玉镯自是归了闻玉,罗毕上前,大方道了声恭喜。

    “二哥!”

    罗明月骤然出声,走到罗毕身边,飞快地瞥了眼一旁的闻玉,颊边忽而染了点绯红色,抿唇道:“你们玩得这般尽兴,我也来出些彩头。”着就将腕上的红玛瑙手镯褪了下来,放到司射的托盘中。

    “谁若是能赢了我,这镯子尽管拿去。”

    罗明月的投壶战绩在一众贵女之中亦是不俗,一时之间竟是无人开口。

    罗明月看了一圈,蓦然指了商丽歌扬眉道:“听商大家亦是投壶高手,不如也来玩上一局?”

    商丽歌:……我是高手,我怎么不知道?

    “你听错了。”商丽歌径直道,“我水平有限,不敢丢人现眼。”

    罗明月既想出这个风头,又哪里肯依。她看商丽歌不顺眼,非要拿她来作这块垫脚石,此时自是不依不饶:“商大家何必谦逊?输了也不丢人,左右图个乐子罢了。”

    罗毕听得蹙眉,正要开口,却是詹慕台先一步走上前来,折扇漫不经心敲在掌心:“罗姑娘既有这个兴致,不若这样,你们几个两两组队,罗姑娘和你兄长一组,商姑娘和这位郎君一组,由女子蒙眼而投,男子从旁指导,这样的玩法,可算公平新鲜?”

    围观的众人也觉得此法有些意思,罗明月却是神色一滞,哼道:“凭何要让他们为一对?”

    詹慕台扬眉:“罗姑娘的意思,是想同商姑娘换换?”

    若是应了下来,她的心思岂非昭然若揭?罗明月红着脸,还没修成这般厚的脸皮,便只道:“毕竟我和哥哥相熟,我也是怕占了他们便宜。”

    罗明月又看了闻玉一眼:“若是这位郎君不愿……”

    “好。”闻玉应得干脆,罗明月一噎,一张脸涨成猪肝色。

    詹慕台险些笑出声来,忙展了扇子遮在唇前,又问商丽歌:“商姑娘以为呢?”

    都到这地步了,她再推辞倒像她当真怕了罗明月,商丽歌走上前来,站到公子这侧。

    詹慕台命人取了黑布来,自己亲自当了回司射,让两人先将姑娘的眼睛蒙上。

    商丽歌索性闭了眼,人影晃动间,熟悉的清冷松香钻入鼻尖,眼前一暗,柔软的锦缎已覆住了她的双眼。

    眼不能见,其他的感官似是骤然被放大了许多,商丽歌能清晰地察觉到公子的气息,像是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其中。

    闻玉将黑布绕到她脑后,不松不紧地着结,听她低声道:“我真的不会投壶。”

    闻玉笑了笑:“无妨,有我。”

    商丽歌听着,心头忽而一定。

    闻玉将箭矢送入商丽歌手中,指引着她找准角度,同时在她耳边道:“还记得你在马球场上跳的那支舞吗?若你十步之外就有那一面大鼓,你要用系了鎏金球的绸带将那面鼓击出声来,需要用多大的力?”

    商丽歌讶然偏头:“我记得公子当日并不在场。”

    商丽歌又想起,公子当时还没头没尾地问过她,马球好不好看。

    莫非……

    商丽歌一惊:“公子也去了?”

    景兰苑是安王的地盘,公子那日莫不是去寻的赵逸?

    闻玉没有否认,只道:“想想当时所用的力道,比之一半即可。”

    商丽歌还在想着安王,那时不知公子身份,还以为公子所做一切都是帮着赵逸参与夺嫡,如今反过来想,怕是赵逸帮着公子……

    “专心一点。”

    耳边传来滚烫的一声,立时燎红了她的耳尖。商丽歌这才隐隐发觉,公子替她调整着执箭的角度,抬手之时,似是将她整个人都拥在了怀中。

    商丽歌:……好像更加没法专心了。

    耳边是公子的轻笑:“罢了,输也无妨。”

    那怎么行!

    公子投壶实在叫人惊艳,她如何能拖后腿。商丽歌收敛心神,依着闻玉给出的角度衡量着力道,箭矢飞掷而出,嗑出“铛”的一声。

    商丽歌一愣:“中了?”

    闻玉忍不住莞尔:“嗯,中了。”

    这便中了?!商丽歌喜笑颜开,这投壶也并不如想象的那么难嘛。

    一旁的罗明月同样中了,詹慕台眯了眯眼,吩咐了人几句,便有厮上前,将两个投壶往后挪了一些。

    没了蒙眼前对距离的估算,这一筹倒是又增加了难度。

    罗毕一时蹙眉,闻玉却道:“鼓面挪远了三步。”

    商丽歌估算着自己挥袖的力道,顿了片刻后摇头:“不成,以那时的情形,我会击不到鼓面。”

    闻玉又将一支箭矢放到商丽歌手中:“若有两个鎏金球呢?”

    商丽歌估摸着手中的重量,再次举箭。两支箭矢一并飞出,竟是双双落入壶中。

    “又、又中了?”

    闻玉应道:“看不出来,歌儿的投壶天赋竟是这样好。”

    商丽歌被夸得飘飘然,下意识道:“近朱者赤。”

    闻玉一顿,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一旁的罗明月这次未中,胜负已分。商丽歌摘了眼前的黑布,适应了会儿后便上前取了那只红玛瑙金镯,朝着罗明月晃了晃:“罗姑娘,承让了。”

    罗明月的鼻子都险些气歪了,咬牙道:“你们根本就是认识的,你们作弊!这次不算,镯子还我!”

    商丽歌摊手:“我们本来也未曾过,我们不认识呀。”

    “你——”

    “罗姑娘莫不是输不起?”

    骤然而来的女声断了罗明月,众人转头,见不知何时南宁王已领着众人走过了廊桥,站在南宁王身侧的赵婉言冷道:“是你提的要同商大家比试,又是你主动拿了镯子出来,如今输了却想赖账,罗家姑娘可真是好风度。”

    这话听得罗飞延老脸臊红,忙斥了罗明月,要她向郡主和商姑娘赔罪。

    罗明月咬了唇,这般在众人面前遭父亲斥责,面上如何还挂得住,愈发恼羞成怒道:“明明是他们狼狈为奸——”

    “住口!”

    罗飞延猛地喝住她,看了跟前的那个年轻人一眼。

    他自然认得,此人就是那日带他到悦客酒楼的那个年轻人,只是方才听南宁王提起才回忆起来,闻玉是澧都那位公子之名,他虽身无一官半职,却能撼动学子致仕的半壁江山,就连南宁王也对他礼遇有加,而自己也是因他提点才得来这次立功的机会,得罪了他绝对划不来。

    明月口无遮拦,他如何能叫她一错再错?

    看着父亲陡然凌厉的目光,罗明月气白了脸,却也不敢再多一字。

    商丽歌上前一步,拉过她的手将那镯子重新套回她腕间:“这物件既是罗姑娘的心爱之物,我自没有强占的道理,这便还给姑娘。”

    商丽歌又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左右,丢脸的也不是我。”

    罗明月两眼一翻,险些气晕过去。

    “商姑娘和公子配合默契,叫人艳羡。”赵数骤然开口,“还未谢过商姑娘这些时日对言娘的照拂。”

    赵数上前,从袖中掏出一块玉牌来:“姑娘的彩头由我来补,这方玉牌赠与姑娘,日后这南宁王府的大门,随时都朝姑娘敞开。”

    玉牌上用金漆写了“南宁”二字,相当于是王府中人,除了赵婉言和詹慕台,还没有哪个辈能获如此殊荣。

    众人齐齐一惊,南宁王这意思,相当于是收了商丽歌为义女,这样的身份,已是压过了闵州城中一干贵女!

    各式各样的目光落在商丽歌身上,艳羡惊疑探究,众人心头想的,无非是此人究竟有怎样的本事,竟能得南宁王如此另眼相待。

    商丽歌亦是一怔,忙道:“此礼贵重,民女愧不敢当。”

    赵婉言闻言,几步上前,拿过玉牌就塞到商丽歌手中:“父王你能当,本郡主也你能当,那你便是能当,不必推辞。”

    商丽歌握了握玉牌,只得行礼谢恩。

    这一场筵席吃得众人晕晕乎乎,登上回府的马车时,还有好些人没缓过神来。

    詹慕台送着闻玉和商丽歌出去,一边道:“我在这里等你的消息,回去了记得捎信给我。”

    两人又交谈了几句,方才别过。

    商丽歌的目光来回一转,扬眉道:“公子同詹慕台的关系可真是不一般。”

    闻玉道:“詹慕台的母家同南宁王妃均是出自渭河良氏,与……与我母亲亦曾是闺中密友。”

    商丽歌顿了顿,原来如此。

    那詹慕台定也是知晓公子的身份,要带他见南宁王也不难了。

    两人并排往马车行去,商丽歌忽而脚下一顿,难怪她脚伤之时詹慕台会那般放心地将她交给公子,原是这两人是老相识了。

    商丽歌轻哼一声,翻着手中的玉牌。巴掌大的牌子,却很有些分量,没想到来了王府一趟,竟还有这样的收获。

    明明她也没做什么。

    “有了这样东西,莫是在闵州城中,便是在权贵遍地的澧都,也多有裨益。”

    商丽歌应了一声,闻玉却忽而顿步,一手握住了她的臂弯。

    商丽歌回眸,撞进那双深眸之间。

    “这里的事情我已然处理得差不多了。”

    商丽歌低头,又应了一声。

    闻玉伸手,将她的下颌抬起,不容她目光躲闪:“所以歌儿,可愿与我一同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