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重山的楼阁有两层,也不知她从哪儿找来这么高的梯子。
月色掩映下,朱色裙摆随着她的脚踝来回轻晃,闻玉看得眉心一蹙,沉声道:“下来。”
商丽歌摸了摸鼻子,方才瞧见公子神色,分明是已然哄好了,怎一个错眼的功夫就又变了脸。
公子的心思,果然难测得紧。
商丽歌腹诽一声,踩着梯子爬下,临近最后几格,商丽歌忽而回头看了公子一眼,果见他撑手站在梯下,护着那梯子稳如磐石。
商丽歌忍不住轻笑出声,回身张开双臂,朝着公子一跃而下。
闻玉蹙眉,立时将人捞入怀中。
温香软玉满怀,闻玉眼底墨色愈浓,忽而轻勾唇角:“歌儿这是投怀送抱?”
商丽歌神色一滞,随即眯眼勾了闻玉衣襟,轻轻踮脚,胭脂色的唇瓣眼看就要重合,然一个错息间又忽而退去。商丽歌眨了眨眼:“呀,公子的呼吸怎生乱了?”
她退开半步,指尖却点在他心口:“莫不是这里的缘故?”
闻玉咬牙,在人溜走前先一步扣了她的手腕,另一手锁在腰间,令她无处可逃。
闻玉低头,与商丽歌额前相抵,灼热的呼吸近在咫尺:“乱我心者,唯歌儿一人。”
心口仿若有“咚”的一声坠响,连带着她的呼吸也逐渐急促紊乱。
“既撩拨了,歌儿就得负责。”
最后的音节消弭在唇齿之间,公子的气息宛若一张绵密的网,将她捆缚其中。这样滚烫的热意似将神魂都烫得一颤,却又叫人沉溺在这极致的温柔。
云层聚拢又散开,重山的庭院忽明忽暗,朦胧月色拖曳出两道身影,道不尽的缠绵悱恻。
***
虽是白日,勤政殿内依旧烛火高燃,满室通明中,赵冉的脸色却沉如翰墨。
短短几月之间,澧都城外已接连出现匪寇踪迹,之前听平杨郡王所禀,还有杀手组织在他眼皮子底下悄然蛰伏,偌大一个畿防营,竟是成了空头摆设!
帝王之怒,叫殿中一干人等垂首而立,唯有大理寺卿上前一步道:“陛下容禀,之前谋害泾南巡抚梁贵的凶手便是自尽于岭南毒草,臣以为,这毒草来源的背后恐有更大阴谋。”
梁贵一案已结,可如今来看,其中大有文章。
濂州乃泾南辖地,对于赈灾事宜,梁贵有监察之责,可他偏偏死在了述职前夜。若是人有意为之,要掩盖濂州之祸,那这个天子脚下的澧都城中已然有人能一手遮天,呼风唤雨。
赵冉的目光落在一侧摞起的奏疏上,从里头随便挑出一本,都是在催他立储。
而其中呼声最高的,依然是废太子,承王。
赵冉蓦而拂袖,高摞的折子噼里啪啦砸在地上,惊得一旁的胡为光头一个伏跪在地。
“查!给朕仔仔细细地查!”
赵冉眼中锋锐如刀,冷声道:“此事全权交予安王,季卿从旁协助,无论查到什么都直接回报于朕,不得走漏半分消息!”
赵逸、季洲躬身称是。
***
“已经查验清楚,药包里是毒,无色无味,若长期混于烛火燃香之中焚烧,会使人逐渐致幻疯癫,但若食入,七日之内便能叫人七窍流血而亡。”
素湘将药包呈上,此样东西,是杨蕊死前掉落,被公子的人带了回来。
她甫一完,便觉室中又骤然冷了几分,闻玉的指尖摩挲着杯沿,眼中一寸寸冷下:“倒是便宜她了。”
闻玉默了会儿,又道:“盯着赵玥,若有异动,速报。”
杨蕊去护国寺,又一早备下毒药,定然是想与同在护国寺的赵玥联手,二人虽未碰面,然事关商丽歌,他便不会漏过任何一人。
闻玉起身:“将东西送到大理寺。”
季洲这几日正在调查那批岭南药物,杨蕊的毒出自红玉琴行,正好送那季大人一份大礼,也省得他有那闲心,去肖想他不该肖想的人。
闻玉掀开幔帐,却见横栏边上已没了那道熟悉身影,唯有过道的几上还散着一把瓜子壳。
底下骤然传来一片欢呼,闻玉蹙眉,目光落在大堂圆台。
只见商丽歌不知何时换了身玄色深衣,头戴玉冠,双眉深描,一身男子扮,倒也有几分别样的器宇轩昂。
台上的另一人云鬓珠翠,水袖翩跹,同商丽歌站在一处,竟是养眼登对得很。
今日是殷千千生辰,她多吃了两盏酒,兴致一来便登了台。商丽歌给她做配,两人合跳了一出贵妃醉酒。
红楼两大红袖榜美人一同登台,舞毕之时,红楼之中早已是人山人海,呼喝满堂。
众人意犹未尽之际,冷不丁从二楼处砸下一个酒杯,险些叫人脑袋开花。
“楼上是何人?”
险被砸中的是个年轻郎君,怒气冲冲奔上楼去,却见几个兵卒穿着畿防营的军服站在过道,身上酒气冲天,抬眉便道:“是你祖宗!”
那人顿时大怒,与他一道的几个友人忙拉着他劝道:“你别忘了这是什么地界,且畿防营的人个个身怀武艺,真起来我们定然吃亏。”
几个兵卒闻言大笑,趁着酒意道:“知道我们的厉害还不叩头叫爷爷,叫了这声,便不同你计较。”
这等辱人污言少年郎哪还听得下,当即挣了友人一拳挥去,孰料那带头的兵卒竟是未能躲开,这一拳直中面门,竟是被了个仰倒。
兵卒抬手一摸,见到一手血色顿时目露阴狠:“你个狗娘养的,敢老子!”
这一出手,局面顿时混乱起来,站在后头的其他几个郎君见友人挨了,也忍不住撸了袖子冲去拳拳到肉,一时两方竟是得昏天暗地,难舍难分,直到红楼里的厮上前,左右一边将两队人分开。
少年郎们衣衫凌乱,不少人挂了彩,然那畿防营的几个也好不到哪儿去,仔细一看,竟还不如几个郎君。
“我们是畿防营的人,殴畿防营兵士,罪加一等!”
“我呸!”少年郎啐道,“就凭你们几个也配进畿防营?莫不是偷穿了畿防营的军服,出来招摇撞骗的吧!”
都道畿防营中个个都是身怀武艺的好手,巡防的兵卒哪个不是威风八面,怎么如今瞧着,竟都是些软趴趴的酒囊饭袋,连几个少年郎都不过。
且本就是那群兵卒不对在先,险些砸到了人还敢拒不道歉口出狂言,实在嚣张可恶!
大堂之中嗡声渐起,议论什么的都有。商丽歌于人群中抬眸,与公子的目光撞在一处。
商丽歌眨了眨眼,蓦然绽出一笑。
那两拨人皆被楼中厮请出了红楼,商丽歌同殷千千下台,眼前却骤然一暗。
拦在身前的人一身锦衣玉带,模样还算周正,然眼中几分轻浮戾色叫那张脸瞧着甚是倒人胃口。
商丽歌殷千千行礼:“见过怀王世子。”
赵邝眯眼一笑:“许久不见二位姑娘登台献艺,今日一瞧,还真是叫某心旌摇曳,无法自拔呀。”
他往殷千千身上掠了眼,又笑道:“瞧殷姑娘这芙蓉色,可是吃了酒?有这兴致,不若再陪本世子喝两杯?”
着就要伸手去扯殷千千,商丽歌蹙眉,拉着殷千千退开,然有人比她更快,先一步拦在了赵邝身前:“红楼非声色之地,世子自重。”
见到宋远时,赵邝的神色明显阴沉几分,冷道:“宋二郎回回都挡在殷姑娘身前,莫不是殷姑娘的相好?”
宋远时双唇紧抿,殷千千骤然上前一步,拉了宋远时的手道:“是又如何?”
商丽歌、宋远时:!!!
宋远时:……我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商丽歌:……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殷千千却半点不怯:“我已与宋二郎有约,就不奉陪了,世子殿下自便。”
赵邝面色铁青,又朝商丽歌望来:“商姑娘莫不是也有约?”
商丽歌往他身后瞧了一眼,扬眉道:“自然。”
“呵。”赵邝冷笑,“你们一个两个这般搪塞于我,莫不是连我父王也未放在眼里?”
“并非搪塞。”那道清如玉石的声音在赵邝身后响起,“是我约的她,还望世子恕罪。”
赵邝猛地回头,见公子缓步而来,虽着告罪的话,目中却冷彻如霜,叫人望之生寒。
赵邝神色几变,撑了半晌终是挨不住,拂袖而去。
商丽歌甚至顾不上公子,只盯着殷千千和宋远时交握的手看:“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好成这样了?”
她离开之前,这两人分明还只是两个巴掌一顿酒的情谊吧?
殷千千清咳一声,面上的红晕也不知是热的还是酒意醺的,见商丽歌看来,忙要松开宋远时,却被他反手拉住。
宋远时双目灼灼:“殷姑娘,从今以后,宋家二郎便是你的人了。”
殷千千脸上的胭脂色肉眼可见地蔓延开来,商丽歌终是忍不住笑弯了腰,直到被公子拉回二楼的雅间,还是笑得合不拢嘴。
“公子觉得,他们可还般配?”
闻玉看她一眼:“宋家在澧都算得上世家大族。”
商丽歌面上笑意一滞,是了,宋二虽是庶出,可那样的家族,又如何会允殷姐姐入门?
方才的喜意尽数散尽,商丽歌拢了眉,冷不丁眉间一点温凉,公子不知何时伸手而来,将她的眉心一点点抚平。
“他们的事能不能成,在于他们自己,旁人无法分忧抉择。如今他们正是蜜里调油,你又何须先替他们尝了那酸涩苦辣?”
商丽歌愣了愣,想通后不由展眉一笑:“不愧是公子,通透,通透呀。”
这马屁拍得好,闻玉却不领情:“莫以为插科诨便能蒙混过关,让你去观殷千千一舞,怎么自己还上去了?”
“不是公子的,今日的人来得越多越好么?”
商丽歌努了努嘴:“我好意替公子分忧,怎还成了我的不是?”
之前畿防营擢考,除了选拔上去的人,还有几个名额是直接从武侯林隋那边过的,就是方才在红楼闹事的那几个。
这几人四肢不勤却能入畿防营,其中猫腻一想便知。
只是林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几人中有公子一早便埋进去的钉子,铺垫良久,不过是为了今时今日,在红楼当着众人的面,唱这一出大戏罢了。
“这么,是我该谢过歌儿了?”
“那是自然。”商丽歌朝他甩了甩袖,“公子不必言谢,若真心存感恩,不若……”
商丽歌忽而抬袖,抽走公子发簪,一头乌发散落襟前,如云锦华锻,不输女子。
商丽歌轻轻扬眉,指尖抵在公子下颌,风流浪荡道:“乖乖美人儿,快给郎君我笑一个。”
恰逢身后的帘子被人掀起,丛云进来,一眼对上公子目光,顿时双腿一软,险些给两人叩了头。
乖乖,公子这眼神,是要吃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