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二更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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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芸换了身衣服,让厮套了车便要出门,正撞上回府的季洲。

    “要出去?”

    季芸点头,她也知近日澧都不太平,但今日是她一好姐妹办了满月酒,帖子一早便下了,不好不去。

    “那便多带几个人。”季洲道,“让连沛跟着。”

    季芸应下,又见季洲一身官服,便知他昨夜又宿在了大理寺,忍不住蹙眉:“这都好几日了,案子再紧要哥你要注意身子才是。”

    季洲眉间的神色松了些,应声后又叮嘱了几句便匆匆回府。时间紧迫,他洗漱换了身衣服,亲自去了趟红玉琴行。

    自之前他同安王奉圣谕调查岭南毒草案后,他便一直追查这批毒草的来源,然无论从进货还是销货看,这批毒草的运输路径都被人特意清理过,查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案子一度进展艰难。

    不想就在几日前,忽而又有了转机,却是因着平杨郡王庶女的那桩案子。

    那桩案子之前虽闹得沸沸扬扬,但毕竟事关郡王颜面,圣上将人发给郡王府自行处置,都令尹便例行公事将相关案卷封存,递由大理寺复核。

    李大的供词亦在其中,上面提到了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杨蕊将其混于主母萧氏的燃香之中,这才致使萧氏夜不能寐幻觉频频,从而日渐疯魔。

    而这种毒药的来源,却很是耐人寻味。

    季洲素来敏锐,立时觉察其中的不同寻常,当夜便重新提审了李大。据李大供述,内宅之中多有阴私,一般的毒药不好直接从药铺出,便可以到黑市买,用以作为争宠上位的手段,甚至能害人性命。

    而这黑市,便是入夜后的西市。

    季洲查到了六合赌坊,很快便顺藤摸瓜扯出了红玉琴行。六合赌坊的老板很是配合,干他们这行的也素来留了心眼,与岭南毒草有关的账本皆有留存,然红玉琴行中却没有搜到与毒草有关的任何账本记录。

    “大人,怎么办?”

    一旁的官吏有些犯难,这证据不足,要想将人直接拿下投入诏狱怕是不成。

    季洲眸色沉沉,他的手中正捏着一卷琴弦。与一般的琴弦不同,这卷琴弦更粗几分,也更为锋利,稍不留神便会割破皮肉。

    当日画舫之上,梁贵便是死于这等利器。

    这个红玉琴行,必有问题!

    季洲沉声道:“将琴行四处封锁,召几个附近的账房来,就地查账。”

    从六合赌坊提供的账本看,毒草涉案金额巨大,琴行中与之有关的账本能提前销毁,但要想作出完整的假账瞒天过海,绝非易事。只要能查到琴行账目的漏洞,便有足够的证据将这些人下狱审问。

    很快,安王的府兵便将这琴行里外都围成了铁桶,人群议论间,无人注意一个贩张望了眼,便匆匆离开。

    后巷里扑棱棱飞出一只白鸽,绕过半个坊市后停在了相府的如月轩。

    韩修解下鸽子腿上的纸条,低眉瞥了眼,唇边便勾出抹讽意来。

    他将纸条燃尽,又唤了心腹。

    “时候到了,动手吧。”

    ***

    商丽歌送殷千千和宋远时出城。

    赵邝的案子已然判了,宋远时主动向都令府衙投了案,自请从宋家族谱中除名。

    因是误杀,又是赵邝恶行在先,没判死罪,改了流放隋州。殷千千替宋远时顶罪,原也要在牢中服刑,但有催情香为证,又经红楼出钱保赦,关了几日后便被放了出来。

    隋州远在千里之外,此路迢迢,殷千千却决定与宋远时同行。商丽歌点了押送的官差,将二人送至城外。

    这一别,便不知何日才能见了。

    殷千千抱了抱商丽歌,之后的日子虽难,可她同宋远时在一处,便也无甚好怕的。反倒是商丽歌,叫她有些放心不下。

    她在红楼多年,虽未入重山,却也多少察觉些蛛丝马迹。红楼藏得越深,便明背后之事越大越险,她装聋作哑不闻不问,而商丽歌却显见已然牵扯了进去。

    若是可以,她倒希望有朝一日,能见公子和丽歌畅游山水,逍遥安乐。

    殷千千扬了扬眉,忽而在商丽歌耳边道:“你同公子在一处的时日也不短了,有没有……”

    “什么?”

    商丽歌将脸侧过一些,听着殷千千的低语,蓦而睁大了双目,绯红之色从耳根一直蔓延到双颊。

    “殷!千!千!”

    殷千千忍不住笑出声来,转身追上了宋远时,两人相携回眸,朝着商丽歌挥了挥手。

    商丽歌望着二人背影,在城外伫立良久,直到面上的绯色尽数褪尽。

    然一转过身,耳边仿佛又回响起殷千千的那句——

    “你同公子在一处的时日也不短了,有没有被公子吃干抹尽?”

    商丽歌深吸口气,脑中不可抑制地蹦出几幅叫人面红耳赤的画面来,离别的愁绪倒是散了几分,心情却又不可描述起来。

    什么被公子吃干抹尽,要吃,也是她吃公子!

    商丽歌暗暗咬牙,抬步上了马车。

    青帘马车又驶入城中,一路往燕尾街去,冷不丁车夫一勒马,马车停得平稳,然还是叫商丽歌掀帘望去:“怎么了?”

    车夫道:“前头好似生了骚乱,路堵着了。”

    商丽歌看了一眼,果见前头人影憧憧,还有两三辆马车夹在其中,隐隐可闻人声欢呼,似是赶上了什么热闹,围观百姓众多叫这路都堵了。

    商丽歌没想凑这个热闹,便吩咐车夫掉头绕路,刚要放下车帘,商丽歌一顿,重新抬眸看去。

    只见被横夹在中间的一辆马车上,挂了季府的木牌,护在车旁的人正是连沛。

    季洲不会在这个时候乘马车,那便只有季芸了。看他们的模样似是着急赶路,只是旁边人流众多,马车被挤在当中寸步难行。

    “去前头看看,若需帮忙便请季姑娘过来。”

    车夫应声,将马车往旁边停了停,便去了前头。

    季芸眼下的确是有些着急了,她出门也不算晚,只是姐妹的夫家与她不在同一个坊市,马车行路的时间本就不短。不料竟还遇上了新入城的曲艺班子,好似叫什么乐魁班的,很是出名。

    这班子一路进城边走边演,惹了不少百姓围观,季府的车夫见路拥堵正想掉头,却被骤然涌来的人潮围住,一时之间进退两难。

    可再待下去就要误了吃席的时辰了,哪有去人满月宴还去迟的道理。

    季芸戴上围笠,索性跳下了车:“不能再等了,我们去前头的街巷赁辆马车。”

    季府的两个家丁将人流隔开,连沛在前开路,迎面正遇上商丽歌的车夫。

    “我家商姑娘的马车就在那处,若有需要,可载季姑娘一程。”

    连沛心头一喜,正要回头同季芸,冷不丁一阵人潮涌来,挤得他登时一个趔趄。

    也不知是谁当空洒了铜钱,引得众人一片忙乱,待连沛站稳后转身,已然不见季芸踪影。

    连沛面色顿白,扯起被挤倒的一个家丁:“姑娘呢?可瞧见了?”

    家丁一懵,同样骇得面色雪白。

    人流奔走间,隐隐可见方才戴在季芸头上的那顶围笠,不知何时,已被踏得面目全非。

    商丽歌的车夫闻声,心头也是一个咯噔,急急忙忙回到车上,然掀帘一看,里头也已空无一人。

    ***

    商丽歌是被一股甜腻的香味呛醒的。

    也不知是谁点了这样浓郁的金梅香,熏得人脑壳发胀,商丽歌挣扎了半晌,方从那呛人的甜香中撑开眼来。

    入目是桃红的洒金盘螺帐,浓艳奢靡的撞色,看得人眼疼。

    商丽歌微微眯了眯眼,回想起之前的一幕来。

    她是在马车上察觉不对的。

    那时前头依旧堵得水泄不通,隐约的曲乐声传来,莫名叫商丽歌觉得熟悉。她侧耳听了几句,想起这是在濂州时候听过乐魁班演奏的曲子,曲风独特,很容易叫人辨出来。

    然隐约间,商丽歌总觉得有些违和。

    乐魁班虽是散游班子,可听师父,他们每到一处,都会在戏园落脚,然后以固定的班次向外售票,以乐魁班的名声,无论到何处都不愁无人捧场。

    可这次入澧都来,为何要这样大张旗鼓当街演乐?容易引起混乱不,待畿防营的人赶到,整个乐魁班子也讨不了什么好。

    电光火石间,商丽歌想起在彩戏园子里碰到的徽琴。

    那时她只以为徽琴同她一样,也是去听乐魁班演乐的,可若是不止于此,徽琴若与乐魁班早有联系……

    商丽歌心下一颤,抬眸便见季芸已然下了马车,人群中有人抛洒铜钱,场面一度混乱。

    商丽歌立时掏出胸前的骨哨,然不待她吹响,耳边一阵劲风拂过,仿若有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轻移而来,一招便夺下了骨哨。

    随即商丽歌眼前一黑,瞬间沉入黑暗,再醒来时便只见满目桃红。

    腕上的绳子绑得很紧,稍稍一动便觉撕疼,商丽歌勉强坐起身,果见季芸也倒在一侧,尚未苏醒。

    商丽歌环顾四周,她们身处一间厢房,看房中陈设很是富丽奢靡,光是那味道甜腻的金梅香,在市面上就要一两银子一盒。

    可看四周布置,又实在不像是千金闺房。绑她们的人没有堵住她们的口,要么是此地偏僻,无人经过,要么是本身就是热闹喧嚣之地,再大的动静也不会叫人起疑。

    商丽歌微微蹙眉,一边往季芸处挪去。

    她侧过身子,用肩肘去推季芸的手臂,季芸蹙眉嘤咛一声,逐渐醒转过来。

    “商姐姐?”

    她想要起身,这才发觉手脚被缚,一时之间忍不住面色发白。

    房门这时被人推开,进来个面生的妇人,两道柳眉很是纤细,面上傅粉略厚,一开口就要簌簌往下落似的。

    “哟,醒了?”

    商丽歌飞快地瞥了眼门外,然那妇人进门后,门口守着的两人便又迅速将房门合上。

    商丽歌眸中微沉,见那妇人在桌前坐下,手腕一落,卷起的长鞭在桌上砸出“啪”的一声,叫季芸下意识颤了下。

    妇人也不多言,放下鞭子后就只盯着她们两个。

    看来绑她们的人很是谨慎,不止派人守在外头,还专门雇了个盯梢的。

    商丽歌挪了挪,同季芸坐到一起。

    “我有些饿了,有吃的么?”

    季芸看了商丽歌一眼,声道:“我、我也是……”

    然那妇人不为所动:“饿不死便老实待着。”

    商丽歌微微勾唇:“可我这人经不得饿,一饿便脾气不好,喜欢骂人。”

    “老娘的脾气也不好,你再废话,便叫你尝尝老娘的鞭子。”

    “你敢吗?”商丽歌冷笑,“既抓了我们便是筹码,你的主子拿我们有大用处,你这一条见人就吠的狗,还敢违命不成?”

    妇人额角青筋一跳,举了鞭子便抽来:“我看你是找死!”

    商丽歌侧身挡在季芸身前吃下这鞭,鞭风呼得她长发一乱,半扑在季芸面上。

    季芸咬着唇,努力稳住心神,用商丽歌递来一截月牙形锯齿一点点磨着绳子。

    商丽歌挨了一鞭,口中却依旧道:“你也只能这般抽个几鞭逞逞威风,若是真将我们死了,只怕你那位主子会立时叫你给我们偿命。”

    妇人听得胸口起伏咬牙切齿,可不得不,商丽歌还是猜对了。上头的确有令,只让她将人看牢,若是死了逃了,她便命不保。

    妇人顿了半晌,蓦而牵出抹冷笑来,收了鞭子,一手却拎着茶壶走近。

    “饿了是吧,多喝些水便不饿了。”

    那妇人生得高大,一掌有余的茶壶拎在她手中竟像什么袖珍玩意儿,然那一壶的水若是下了肚,虽不至于叫人撑死,那滋味却也不会比濒死好上多少。

    季芸看着那妇人步步逼近,手中动作愈发急切,然几息之间,那妇人已至近前,掐了商丽歌的脖子便要将水往她口中灌去!

    商丽歌等的便是她的近前,不等季芸将绳索彻底割断,她已侧身一撞,茶壶掉在床榻,大片的茶渍洇湿了被褥。然不过瞬息之间的事,商丽歌已然按下腕上金镯的机关,银针飞出,径直没入妇人胸腹之间。

    她瞪大了眼,身子却直挺挺倒下。

    季芸倒抽一口冷气:“她,她死了?”

    “没有,只是晕过去了。”

    金镯里的机关还是她之前为对付沈望设的,如今倒是又派上了用场。当时在马车上暗算她的人收走了骨哨,幸好未将这镯子一并收走。

    商丽歌看了眼门外,因着方才的异动,门口的人似是生了疑。

    季芸福至心灵,立时扬声道:“你这毒妇,还不放我们出去?我哥可是大理寺卿,让他知道你们行这绑架之事,定然将你们通通抓进诏狱,判个十年八年,凌迟处死,五马分尸……”

    季芸的骂声一响,外头倒是没了动静。商丽歌勾了勾唇,示意季芸将剩下的绳索割开,季芸骂了许久,直到两人都解除束缚后方歇了歇。

    “商姐姐,眼下我们怎么办?”

    商丽歌绕过倒地的妇人站到窗前,窗子是封死的,商丽歌抠开窗纸往外看去,果然见到了丛叶下的水渠。

    她所料不错,韩氏的人怕红楼盯梢,没敢将她们带到韩氏名下的宅院,索性连城也未出,来了场灯下黑。

    方才她往外头瞧那一眼,已然排除了此处是僻静之地的假设,能用得起屋中的陈设,又将厢房布置成这般的,且无论闹出怎样的动静都不会叫人起疑的,只有澧都中出名的歌舞坊,或是青楼。

    而眼下看到这条河渠,商丽歌便能确定,她们所在之地,便是只与红楼有着一河之隔的金屋。

    “可会凫水?”

    季芸愣了下,点了点头。她同兄长都不是寻常世家贵族教养出来的郎君贵女,上无亲眷庇佑,年少的时候没少被旁人欺负,爬树凫水都是会的。

    “你听着,待会儿我们砸开窗门,你便从此处下去,穿过这河对面就是红楼,哪怕到街上引起旁人注意,我们也能获救。记住不要停下,也莫要回头。”

    商丽歌弯着腰,心地将门栓拉上,又同季芸一起将桌子搬至门前抵住,随后扯了床帐一层层绞起,牢牢缚在窗前的妆台脚。

    两人举了杌子,对视一眼,同时往窗户上砸去!

    “砰”的一声巨响,惊得门口的两个守卫立时就想推门而入,然门被从里拴住,又有桌子抵挡,两人一时进不来。

    商丽歌和季芸一分一秒都不敢浪费,手中杌子一下下狠狠砸在窗上。

    砰!砰!砰!

    外头显见奔来了更多的人,同她们砸着窗户一般,也一下下撞着门口。门栓随着房门颤颤巍巍,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商丽歌咬牙,撑着杌子再度狠狠砸下。

    窗户被砸破了口,门栓上也多了条裂缝。

    “砰!”

    又是一声,窗户终于碎出一大块来,商丽歌立时将床帐扔出,托着季芸让她爬上妆台:“快走!”

    季芸心若擂鼓,眼见那门栓再支撑不住断成两截,房门被外头的人狠狠一顶,连带门口的桌子都被一并掀翻。

    “商姐姐!”

    “莫回头。”商丽歌趴在窗边将人一送,“跳!”

    季芸松开了手,却依旧忍不住回首一望,门外的人已然追至窗边,狰狞的手扼住了商丽歌的后颈,狠狠往里一拽。

    然季芸根本来不及喊出半声,耳边已顿时一闷,冰凉的河水骤然没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