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多虑 怕是比您还想遮掩
皇帝面色才好转了一些,颜芷却立时警觉起来,下意识低下头去,微微偏向一边,不想被那个太孙认出来。
毕竟当初的事,她不仅生气,还觉得有些丢人。
可她动作太急,竟不心碰到了放在手边的瓷杯,清透的茶水一下子泼出来,浇了她一身。
皇帝察觉到动作,转头朝她看来。
颜芷额上微汗,立时起身,屈膝行礼:“陛下恕罪,臣妾不心污了衣裳……”
皇帝向来纵容她,这会儿面上也没什么不悦的神色,点头道:“下去换身衣服。”
颜芷心头微松,恭声应诺,然后由书圆扶着,转身快步走了。
全程没有往已经步入大殿的皇太孙那边看上一眼。
荣国夫人离席更衣,还赶在皇太孙入殿的这个节骨眼上,殿中众人纷纷起了些异样的心思。按理,荣国夫人就算再受皇帝看重,也不过是个外命妇,怎敢朝一国储君甩脸子?不过转念一想,这荣国夫人可是钱公公送进宫的,那钱公公又是九千岁身前的红人……
果真是皇权式微了,老皇帝竟也纵着她对太孙殿下无礼,实在是糊涂!
萧烨大步入殿,身形挺拔,宴席上坐着的皇亲纷纷向他看来。萧烨抬目看向御座上的天子,他的皇祖父,眼角余光一扫,却正看见一个穿着艳丽的女子离席,那女子身姿袅娜,细步离开,侧首时,一股熟悉的感觉骤然将他席卷。
萧烨目光一凝,垂在身侧的拳头倏地握紧。
是她!
皇帝以为他第一次见颜芷,开怀笑道:“那是荣国夫人,去年腊月入的宫,那会儿你已经动身去荆州查案了,没见过。一会儿等她回来了,你再拜见她。”
“拜见”一词用得很是微妙。糊涂的老皇帝明显是把荣国夫人当成与自己同辈的人了。
萧烨回神,没应也没拒绝,只微微躬身,行礼道:“孙儿参见皇祖父。”
皇帝摆摆手:“快去坐着吧,满殿的人,就等你了。”
祖孙二人对话的时候,颜芷才刚转过侧面的屏风,听了个清清楚楚。意识到一会儿皇帝要让太孙“拜见”她,她更是不安地连帕子都捏不稳了。
虽来之前给自己心理暗示壮过胆,但临到头,颜芷还是怕。
万一那皇太孙认出她,可如何是好?两人尴尬且不,万一被有心人查出些端倪,捅到皇帝跟前,她这荣国夫人还做不做了?皇帝虽然宠她,但那宠爱是浮在表面的,颜芷可不确定皇帝到底会不会介意这件事。
书圆瞧出她神色不太对,担忧问道:“夫人,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从荣国夫人傍晚时不愿意前来赴宴,到刚刚那会儿碰倒茶水,再到现在这脂粉都遮不住的苍白面色,书圆忍不住猜测:“夫人从前见过皇太孙?”
颜芷眼皮一跳,语气却急了:“哪有的事!”
书圆是她入宫后才跟在她身边的,因着办事妥帖被她信任,自然不知道她以前的事。
颜芷加快脚步往偏殿去,一边走一边低声与书圆解释,欲盖弥彰地:“我不过是听皇太孙为人有些古怪,与皇贵妃不对付,心里忐忑,害怕他也对我有意见罢了。”
皇帝昏庸好色,朝野上下哪个不知,私下里也没少人有微词,只是不敢放在明面上罢了。而皇太孙正值壮年,身份是一国储君,颜芷担心他会厌恶自己这个迷惑皇帝的“妖女”,再正常不过。
书圆听了,却是跟上来,笑着接话道:“夫人多虑了,您有所不知,太孙殿下为人和善,对宫里的娘娘们都是敬重的,就那翠微宫里的贤妃娘娘,每逢年节都能收到太孙殿下送去的礼。”
颜芷不信:“可皇贵妃……”
书圆警惕地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那是有些因由的,陈年旧事,夫人还是不知道为好。”
两人步入偏殿,书圆从一侧的矮柜里找出备用的衣裳,走上前为颜芷宽衣。
“总之夫人只需知晓,平白无故的,太孙殿下不会针对您就是了。”
颜芷扯扯嘴角,有苦不出。平白无故?她和那个皇太孙,明明就是有故啊!
颜芷想着一会儿要去宴席上跟皇太孙面对面,不免在偏殿磨蹭了好一会儿,她绞尽脑汁地想用什么法子避开那可能发生的尴尬场面,就差要装病跟皇帝告假了,偏殿外却响起敲门声。
“荣国夫人。”
颜芷听出这是宦官钱远的声音,顿时精神一振,连忙让书圆开门。
钱远穿着一身暗蓝色的宦官服饰,走了进来。他弯腰行了一礼,笑问:“奴婢看见夫人已经在这偏殿待了许久了,来就是想问问,可有什么要吩咐奴婢的?”
钱远是李玉韬最为倚重的干儿子,颜芷就是被他带进宫走到如今的,因此,颜芷在他面前根本不敢摆国夫人的架子,和颜悦色道:“是……”
她想直,又忆起身侧还站着个书圆,于是先温声让书圆去门外守着,方才对钱远道:“公公也知道,那太孙殿下就在席上,我……”
颜芷顿了一下,难以启齿。
钱远却是明白了,直接问:“夫人怕被太孙殿下认出来?”
颜芷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钱远笑道:“便是认出,又有何妨?”
颜芷一愣。
“夫人如今可是陛下放在心尖儿上的人,便是皇太孙认出了,怕是比您还想遮掩,您何必担忧?”钱远眼含精光,脸上的肉一动一动的,尖声道,“再者,当时在驿馆,知道那件事的人本就不多,夫人确实多虑。”
颜芷抿了抿唇。
钱远提醒道:“您已经在偏殿待了许久了,再这样下去,恐怕陛下都会起疑。”
颜芷被他这一,只得把那些思绪都撇开,连忙道:“我这就回去。”
钱远笑了笑,亲自转身给她开了门。
皇帝转头瞥见颜芷回来,随口问了一句:“怎么这么久?”
颜芷软声道:“臣妾有些头晕,就在偏殿多坐了一会儿。”
她从在扬州长大,话的声音自带了一股娇柔的味道,皇帝看着她,神色不由软和下来,温声道:“若是身体不适,便早些回去休息也可。”
颜芷应是,话间却有些迟疑,稍稍侧眸,用余光向座下皇太孙的席位瞥去,竟看见那席位空了。
皇太孙不在?
皇帝顺着她的目光瞥去,不悦地扯了扯嘴角:“不用理会他,是荆州的案子还有些证据要理,竟是只坐了一会儿就走了,没规矩。”
颜芷还记得他要皇太孙拜见她的话,连忙道:“太孙殿下心系政事,也是好事。”
皇帝却不想轻飘飘放过:“他是辈,哪有不来拜见一下就走的?等过两日,有机会朕再叫他来见你。”
颜芷的表情因为那句“辈”奇怪了一瞬,但她自然不敢反驳皇帝,柔声应道:“是。”
皇帝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又转过头与九千岁话去了。
东宫。
正坐在案前焦头烂额整理卷宗的祝清川听见脚步声,一抬头看见是萧烨回来了,连忙道:“哎哟霁之!你快过来看看,这些够不够?”
萧烨大步走来。
祝清川把案上挑出来的几份卷宗往外挪了挪,又一拍脑袋,似是突然想起来什么,站起身朝萧烨行了个礼:“参见殿下——”
萧烨嗤他一声:“做作。”
萧烨还没有流落民间的时候,身为昌远侯世子的祝清川就在宫里当他的伴读。南下这半年,萧烨常常微服办案,祝清川也跟在一边,两人散漫惯了,以至于他有时都会忘了规矩。
如今回了望京,他是得注意些。
祝清川摸摸鼻子,直起身,看萧烨拿起卷宗翻看,与他道:“这些证据许是还不足够,但加上咱们从荆州带回来的人证,够给那李阉定罪了。”
皇太孙南下荆州,查的是贪墨案,原本也花不了这么长时间,但总有人暗中阻挠——
那荆州刺史与司礼监总管大太监李玉韬关系匪浅,他们费了许多功夫,才找到证据,把荆州刺史押送回京。这一路上,遇到的刺杀更是数不胜数。
李玉韬几乎只手遮天,要骑到天子头上去了。
祝清川起他,都只用“李阉”代替。
萧烨放下卷宗,道:“不够。”
祝清川道:“带回来那么多人证,只要明日上朝时,他们肯指认——”
“他们不会指认的。”萧烨,“最关键的是,皇祖父信任阉党,不肯给我放权,我行事难免诸多掣肘。对付李玉韬,我们已经不能用阳谋了。”
祝清川一拳砸在书案上。
萧烨神色未变,淡淡道:“明日朝会时,只述那荆州刺史之罪即可,旁的一概不要牵扯。”
祝清川皱皱眉头,应一声。他平复了下心情,重新与萧烨商议起明日向皇帝汇报的事来,两人一谈就过了许久,祝清川起身准备走的时候,视线扫过萧烨腰间,奇怪了一瞬:“你那个经常带着的玉佩呢?”
萧烨一愣,垂目扫过自己空空如也的腰腹,想起什么,:“让王盛收起来了。”
祝清川摸了摸下巴:“我没记错的话,这玉佩是之前在官驿那个女人留下的吧?”
萧烨薄唇轻抿,一时不言。
祝清川啧一声:“我早就知道你看上她了,如今既然也回宫了,你让人去听一下她的身份呗。总归知道她是钱远那边的人,你再暗示他一下,让他把人给你送过来不就完了。我看那女人弱不禁风的,就算有什么图谋,又能成什么事?”
“……”萧烨想起今晚在丽春殿赴宴时见到的那抹侧影,脸色微沉,“不必了。”
祝清川摇头叹息:“我就是觉得你好不容易有个动心的,不容易……”
萧烨冷笑:“轮得到你来操心我?也不看看你自己。”
祝清川比他还大一岁,还不是至今形单影只,心里念着他那个早亡的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