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第四十四章 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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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44 道歉

    浓稠夜色如深沉幕布, 遮蔽住整个世界。

    细雨如丝,斜斜落下,为暗厚幕布做装饰。

    盛枝开雨伞。

    细雨落在伞面上,没什么声音。

    足够大的雨伞, 却遮不住伴着流动冷冽寒风从四面八方而来的雨丝。

    她还穿着羽绒服, 刚从大厅走到雨幕下的那一瞬间, 便感受到瑟瑟寒意。

    玫瑰色伞沿缓缓上抬,盛枝看到站在不远处, 着花色缎面衬衣的人。

    他还没注意到她的出现。

    依旧直视着中间通道的位置。

    几分钟不到,握着伞柄的手已经被冻结成冰。

    盛枝心头复杂情绪翻涌。

    她朝前走了两步,这次, 落下的步伐刻意加重了些力道。

    听到侧边隐约传来的脚步声, 季行纵以为又是物业的工作人员,他偏过头, 正要不用管他,却出乎意料看到盛枝。

    比理智更快出现的是,看到盛枝下意识的反应——惊喜。

    他那张妖孽脸, 即使在墨色雨幕中,也足够夺人眼球。

    忽地朝她绽出的笑容,堪称绝色, 令盛枝的脚步无意识顿了顿。

    她停在离他一米处的位置。

    玫瑰色伞沿, 恰好悬在他眼眸前一掌左右的位置。

    只再往前一步,她就能将伞面覆住他头顶。

    有那么一瞬间,盛枝有点后悔,下来得太着急,该多拿一把伞的。

    她已经让自己不再喜欢他了,所以不想和他做共遮一把伞这样暧昧的事。

    所以速战速决吧。

    盛枝脸上没什么表情, 神色淡漠地直视着季行纵。

    理智回笼的那一秒,季行纵收回欢喜的表情,他敛起笑容,语气低沉,“枝枝。”

    “别这样叫我,”盛枝语气没有温度,像是在对一个陌生人话:“找我什么事?我以为我们之间,已经算是清楚了。”

    季行纵眼睫顿了顿。

    在盛枝没出现时,他在雨中思索了许多,等会儿见到她,要对她的话。

    可在看到她出现之后,他才发现,他并不擅长道歉。

    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尤其是在,她再次分明地在他们之间划下界限之后。

    那些对她曾游刃有余的计俩,此刻无一能使出来。

    因为他了解她,从前游刃有余,是因为知道她对他动心;现在一筹莫展,是因为知道,她是真的想和他划清界限。

    又是电话,又是大招旗鼓地在淋雨等,现在她到他面前了,怎么他又一言不发?

    握着伞柄的手指已冻得发麻。

    盛枝看着季行纵,他原本蓬松的雾霾蓝头发,最上面那一层,被累积的细雨雨珠坠得往下,与下面一层贴在一起,形成一缕一缕。

    细的雨珠顺着湿润的发尾,一滴一滴缓慢往下落。

    连长而密的睫毛,也沾染不少。

    轮廓分明的脸颊,时不时也划过一道水痕。

    盛枝指尖收拢,骨节泛起白。

    “这次,是用苦肉计吗?”她弯着唇,唇角弧度僵硬。

    “苦肉计”三个字一出,季行纵眸迅速闪过一丝受伤,这次他终于能出话来:“我没有。”

    不知是不是在这冰天雨幕里待了太久,他嗓音又沙又哑,像被粗粝的砂纸磨过。

    能开口以后,再将自己的心里话出来,便容易了许多,“我只是想要尽量快一点见到你。”

    他眸色脉脉地看着面色冷淡听他话的盛枝,“我想对你道歉。”

    “为什么?”盛枝问。

    她想不明白,他道歉的理由。

    毕竟不久前,他才在她发现是他毁掉订婚宴,找她对峙时,还寒着一张脸对她发脾气。

    没想到下一秒,季行纵便:“我刚才不该对你发脾气,对不起。”

    “就因为这个吗?”盛枝语气平淡,“那你道完了,请离开。”

    她并不算原谅。

    如果他来就是为了这件事而向她道歉,那她听到了,他可以走了。

    “不止是因为这个。”季行纵接着:“还有,因为订婚宴的事。”

    盛枝抿了抿唇角,“你一次完吧,完后请你离开。”

    她的逐客意味太明显,每一句“离开”,都像是用锐利的刀尖,在他心上狠狠划过一刀。

    季行纵艰难地吞咽了几次,才能把喉头那股铁锈般的血腥气抑制住。

    “当时我听到你和孔迎要订婚的消息,就很烦躁,但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发现,我喜欢你。”

    如此猝不及防地从他口中听到对她的告白,盛枝瞳仁倏然缩了一下。

    他,从订婚开始......?

    盛枝忽然不想再听。

    她怕他接下来的话,会摧毁掉她好不容易下定不再喜欢他的决心。

    她咬紧唇内软肉,想径直转身离开,又想......接着听。

    他在她这里,已不再有百分百的信誉度,她并不十分信他。

    那就,听一听吧,盛枝对自己,听一听,他的话有几分可信度。

    她唇线抿紧,等他继续。

    盛枝没有离开,季行纵心头的刀痕,流血的速度终于减缓了些。

    他喉结上下动了动,继续低声将自己的心,自己都不曾仔细探寻过的心意,剖析给她听:

    “我当初没想那么多,我只是想着,他那么糟,我不想让你嫁给他,还觉得你眼光差,识人不清。”

    那时的他完全不知道,原来对她很久以前的看不顺眼,就是喜欢的前调。

    “所以我才用了那样糟糕的方式。盛枝,在意识到我喜欢你之前,我只把世界分成两个部分,我感兴趣的,和不在意的。”

    “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你属于我世界里的哪个部分,我以为只是,属于不在意的部分。”

    他话的全程,眼神缱绻又认真,“但我发誓,我绝对没有要玩弄你的意思,订婚宴上拉住你问你要不要帮忙的那一刻,我是真心的。”

    他在那一瞬间才意识到,原来她没有和孔迎订成婚,是很伤心的,他用错了方式。

    “后来,我渐渐意识到我喜欢你,我承认,搬去你家,是我故意的,可是后来,看到你因为找不到灵感而心烦意乱,看到你因为和伯母吵架而难过,带你去出去散心的每一个瞬间,我也都是真心的。”

    在季行纵这些话的时候,盛枝的记忆,不受控地被他带回了那些过去。

    那些,曾治愈她,给过她许许多多力量的过去。

    让她变得松弛的过去。

    胸腔涌上一股酸涩的情绪,盛枝无声吸了吸鼻尖。

    季行纵朝前走了半步,垂眼眸色深深看着她的眼睛,再次郑重地道歉:

    “对不起,我......没有早点发现我的心意,不知道怎样去喜欢一个人,用了很糟糕的方式去追你,伤害了你。”

    他没有被爱过,从有记忆开始,也没有爱过人。

    所以不知道,该怎样去爱人。

    情到深处,他忘记了她不许他叫她枝枝,眼神中是情根深种,“枝枝,你可以怪我,怎样对我都可以,可是,可不可以不要不理我?”

    他被抛弃过,逼自己习惯、适应,他以为他可以做到,谁不要他,他就不在意谁。

    可是他发现,她不一样,他没有办法再次逼自己习惯和适应不再有她的生活。

    他没有办法将自己洒脱的人生观用在她身上。

    他眸中深情太甚,像是缱绻旋涡,深渊一般,能让人无法自拔地陷入。

    盛枝偏头避开他的视线。

    心脏跳得厉害。

    事情的发展出乎她的意料,自己心意的不受控......也出乎她意料。

    因为她发现她本是抱着只信他几分的心态去听他的道歉的,可听完却发现,她好像全信了。

    注意到她避开他视线的动作,季行纵眸中一黯。

    以为她是不愿意答应他。

    他无法再去看她脸上抗拒的神情。

    季行纵深琥珀色的瞳仁微移,注意到她握着伞柄的指尖。

    指尖微红,骨节已泛起白意。

    他此刻才后知后觉,现在是深冬、深夜,天上还落着雨。

    他喉结动了动,自胸腔处涌出一股抱歉的情绪,他只一心一意想着,要早点见到她,早点告诉她,他从头到尾都没想过玩弄她的感情,怕晚一分钟,她就会多受一分钟的伤,完全忽略了,这么冷的寒夜,竟然让她站在外面。

    盛枝还在思索着,要怎么回答他。

    如果回答他,不会不理他,那就好像等于直接原谅他了,她的气还没消完呢。

    可是也不能回答他,她从此以后就是不理他了。

    她不是傻瓜,如果他一开始就是为了羞辱她而来,那他现在目标达成,他根本没有必要这么冷的天在这里待着,只为向她道歉。

    盛枝暗自瞥他一眼,还用这么,“非季行纵”的认真又诚恳的道歉方式。

    正犹豫怎么回答,忽然听到他:“外面很冷,你先回去吧。”

    盛枝顿了一秒,然后,心头忽地涌起一股怒意,明明她还在为如何回答他的问题而犹豫,他就直接跳到了下一个话题?

    原来他也知道冷?

    这么冷的天,她光是露几根手指,都觉得露出的肌肤被冰冻住了,她还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还举着伞。

    而他呢?穿着像纸张一样单薄的衬衣,就这么淋着雨,傻兮兮地站着?

    “你也知道冷?那你还站在这儿淋雨等?还不是苦肉计?”怒气冲昏头脑,她一时口不择言。

    季行纵唇边露出一丝苦笑,她不信他,在她眼里,他大概就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心机诡谲的人,但他还是强调:

    “我不是在用苦肉计,我只是怕晚一分钟来,你就会多一分伤心。”

    “我才没有因为你伤心!”盛枝下意识反驳。

    季行纵弯起唇角,这次是真心的,他笑着看着她,像是真的放心,“那就好。”

    伤心的人,只有他一个最好。

    好个屁!

    盛枝感觉很憋屈,气在胸口汹涌,对他发出来,却又像是一拳在了棉花上。

    是不是她不发话,他就准备继续在这儿站着?

    如果她让他走,他又一副落魄的受伤表情。

    盛枝咬咬牙,转身朝大堂去,“你过来,我还有话要问你。”

    她也不等他,径直走到大堂内。

    因为知道他会跟上。

    大堂内暖风浓郁,盛枝一进来,感觉自己被冻僵的脸都暖和了起来,她将伞收好,转身。

    季行纵果然已经到了大堂。

    室内明亮的灯光,让她将他看得更清晰。

    他的衬衣几乎已经湿透,并不是像滂沱大雨那般淋彻底,而是被细密雨丝包裹住那样,整件衬衣完全变成了更深一度的颜色。

    蓬松的短发也已被雨水压住。

    一张艳丽的脸,只有深琥珀色的瞳仁缀着璀璨的光,特别明亮。

    她转身后,他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她,乖乖等她问问题。

    和从前她看到的,季行纵的眼神完全不一样。

    此刻季行纵的眼神,莫名给她一种,纯良无害的感觉。

    盛枝:“你刚道歉,是你不该对我发脾气。”

    “对,”季行纵想到刚才就后悔,再次道歉:“抱歉。”

    “可是你为什么要对我发脾气?”这是盛枝想不通的地方,“明明是你做错了事。”

    季行纵视线游离了一瞬,半秒后,颊边升起一抹羞赧,但他依旧对她坦白:“因为我吃醋。”

    吃醋?对孔迎吗?

    还有他此刻的表情......盛枝没想到,还能从他脸上看到类似于不好意思的表情。

    她又没和孔迎怎么样,只不过是从同一辆车下来,他就能醋得对她发脾气,盛枝抿抿唇,那她还是得好好考虑,和他的关系。

    毕竟,她的工作就需要和很多异性接触,如果他是个动不动就因为吃醋而乱发脾气的人,她不能接受。

    季行纵本就低的嗓音变得更低,“他是你喜欢过,准备结婚的人。我看到你和他在一起,我就很难受,所以刚刚没有控制住我的情绪。”

    喜欢?

    盛枝眼睛都瞪大了,觉得他简直是在侮辱她,“谁我喜欢他了?”

    准备结婚,那不过是她当初还没意识到,联姻是多么糟糕的一件事,才答应和孟千兰利益交换同意和孔迎联姻的。

    季行纵有一瞬间的愣怔,心脏深处,隐蔽的、不敢置信的喜悦在缓缓升起,“你之前,婚姻不能用来当工具。”

    所以他一直以为,她是喜欢过孔迎,甚至是爱过孔迎的,所以才会愿意与孔迎订婚。

    所以,当初她提到这句话时,他才会突然情绪大变,阴阳怪气?

    都是因为吃孔迎的,莫须有的醋?

    “是啊,那是因为,孔迎当初做的那些事,让我明白,不能和一个不了解,也不爱的人步入婚姻,”

    盛枝回忆起当初的想法,对孔迎的嫌恶无法自抑地升起,她皱了下鼻,“总之,”她再次抬眼去看他——

    却发现他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盛枝:“......”

    他会不会高兴得太早了?她还没原谅他呢。

    她不再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季行纵注意到她的情绪,立刻敛起笑。

    可是她她没有喜欢过孔迎诶!

    笑意又无法自制地在脸上浮现,他忍得很艰难。

    “好,我知道了,”他努力憋住,俯下身,视线与她平齐,“那么大姐,能不能给我个机会,让我追你?”

    两人面对面,挨得很近。

    俯身的那一刻,季行纵脑袋中像是突然涌起一股热浪,开始在脑中各处神经蔓延翻涌。

    他撑在膝盖处的手掌僵了一瞬,才缓和住。

    怎么......话题突然就变成了能不能让他追了。

    不是还在孔迎的事。

    盛枝耳根悄悄染起热意,“我还没原谅你呢。”

    季行纵感觉不太妙,但他没有在盛枝面前表现出来,他从唇边轻轻泄出一声笑,“那我等着,等你消气好不好?”

    现在不好,好像显得她有点无理取闹。

    等消气,还是可以的。

    盛枝精致巧的下巴微抬,傲娇又可爱:“好,这个机会可以给你。”

    季行纵唇角笑意更深,他抬起左手,掌心在她发间轻揉了揉,语气温柔,“谢谢枝枝。”

    谢谢你,给我一个,洗心革面的机会。

    抬手的那瞬间,季行纵就后悔了。

    他感觉自己脑袋里思维是清晰的,但是身体四肢好像不受他可控,沉重得厉害。

    “今晚先这样吧,”盛枝没忘记他浑身还湿着,他自己可能都没察觉,他揉她头顶的掌心,都很凉,“你回去吧,我也要休息了。”

    季行纵收回的手,掩在身后握紧,他动作十分缓慢地站直,话时声音都需要费点力气才能出口:“你住几楼?”

    “五楼。”

    季行纵勾勾唇,“真巧,我在六楼。”

    盛枝对他也在归江有住处并不意外,“走吧,”她拎着雨伞朝电梯去,“各回各家。”

    刚走没两步,背后倏然传来巨大的“咚!”的一声。

    盛枝被惊得条件反射转过身,刚刚还笑眼盈盈等她消气的人,此刻已经闭眼倒在了地上。

    “季行纵!”盛枝立刻冲到他身边,声音是掩藏不住的慌张,她手臂不受控地发颤,努力抱起他的头,另一只手立刻去找手机。

    季行纵眼眸紧闭,眉心难受地蹙起。

    平日里殷红的唇,此刻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盛枝抱着季行纵,眼前却无法自控地浮现出盛博离世的画面,也是这么突然,甚至没来得及给她留一句话。

    失去的恐慌袭卷全身,盛枝一边颤着嗓音叫季行纵的名字,一边120。

    物业的工作人员在监控中看到这一幕,立刻赶来。

    “快!”盛枝看到工作人员,像是终于看到了救星,“快帮我120!”

    她手指颤得根本无法按键。

    “盛姐,”物业安抚她,“您别着急,我已经联系医疗团队了,他们马上就到。”

    话音刚落,归江的医疗人员便赶到。

    大家一起将季行纵搬到大堂的沙发处躺下。

    季行纵没了意识,整张脸都苍白得厉害,呼吸清浅,额头浸出一层薄汗。

    盛枝没有放开他,依旧让他的头垫在自己大腿处,她伸手想去擦掉他额头的汗,才发现他额头滚烫,汗水却冰凉。

    医生检查的途中,她都紧紧盯着他的脸,好像视线一挪开,他就会消失一样。

    医生检查完毕。

    “怎么回事?”盛枝立刻问。

    医生在季行纵衣服上捏了捏,:“淋雨又受冻太长时间,发烧了,没有生命危险,但也得悉心照顾着,他身上的衣服得立刻换下,有条件的话,用热毛巾擦擦身子,我先去开药。”

    听到医生没有生命危险,盛枝悬起的心才松下一点点。

    她:“好,”然后将房号报给医生,“我先带他上去,麻烦您等会儿把药送到这里。”

    “行。”医生应完便匆匆离开。

    盛枝与物业一同,将季行纵搬回了自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