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心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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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戚柏不愿意下楼吃早餐这件事, 陆谴有所预料,所以一直到用餐结束,他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困惑迷茫。

    他淡定地落座, 同一早就在的张厌吾点头招呼, 随后一言不发且温文尔雅地用餐。

    在陆谴之后下来的是荀朝。

    这个习惯了被人看不起的胖胖的beta,往日里总是用他的口无遮拦来掩盖内心的自卑和不安,但今天的荀朝显然不同。

    他昂首挺胸地走下来,从内而外散发着一种“我超牛逼”的气场。

    看起来, 荀朝和他的新契兽相处得非常融洽。

    从兽园挑选出来和他结契的,是一头足体型有一人高大的鬼脸魈,体型健硕, 变异后能量数以百倍的加持。

    这给了荀朝一种自我实力大增的感觉。

    以至于他下楼吃饭都得带着那长相恐怖的血兽。

    陆谴和张厌吾并不对此发表看法。

    但是罗伊罗德显然深恶痛疾, 他本来为了陆谴折返留下,现在又要为了荀朝和他的契兽,起身离席。

    还留下了一句:“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丑的东西。”

    看着罗伊走,荀朝愤愤不平抱着自己的宝贝契兽,嘟囔着:“要不是不过他,我非要他一顿解解气。”

    那头还未开化出自我意识的鬼脸魈,只是用它的鼻息狠狠喘出两口气,像个普通的家宠一般, 无条件地表达了对契主的认同。

    随后下来的是虚无及。

    他醒得很早, 但天未亮就跑去兽园做他的调查研究了, 因此到达餐厅的时间也稍晚。

    虚无及一坐下, 就和荀朝正两人交头接耳,揣测着那个赫赫有名的幺兰原今天究竟会不会出现。

    这时候大家对于城堡主人幺兰原的好奇劲大过了一切, 因此没有人关心和陆谴睡一屋的戚柏为什么没有下来。

    风思留作为最后一个下楼用早餐的人, 坐到陆谴对面后, 那张漂亮的脸上,精致的五官突然开始没有节奏没有规则的挤做一团。

    这时,旁边的虚无及和荀朝终于停止了他们的交谈。

    他们关切地对风思留:“抽筋了吗?是抽筋了吧!需不需要来一巴掌?!”

    风思留冲着荀朝踹了一脚:“吃你的饭!”

    荀朝讪讪转回头,虚无及也适时闭嘴。

    可风思留没有停止她的挤眉弄眼。

    她努力地暗示着对面的陆谴,恨不得把心里话写在脸上:要聊聊吗?我们去聊聊吧?

    可惜,被暗示的对象——陆谴——却从头到尾仿佛事不关己那样,完全不接招。

    风思留认为自己既然是戚柏的倾诉对象,那自然也有义务从中调和,否则戚柏那副害臊的鹌鹑样,指不定见了陆谴会犯什么蠢。

    所以她忧心忡忡,整个早餐的工夫都没能放下这件事儿,眉毛眼睛鼻子嘴,没有谁歇下了。

    “该死的,我和他一点默契都没有!”在她放弃的那一秒,情不自禁拍了一下桌子。

    众人目光瞬间聚集到她身上,风思留不耐烦地摆摆手:“看什么看,没见过女人发脾气?”

    “你大早上发什么脾气?”

    “我气。”

    风思留灌了一口热牛奶,个饱嗝,含沙射影道,“……气有些人装瞎。”

    “谁啊?谁!”

    荀朝八卦心起,却被虚无及拽了拽袖子:“别掺和。”

    就在这时,张厌吾忽然在这时站起了身:“我,吃好了。”

    作为队伍里存在感最低的一个人,他今天竟然给自己加了戏,也学风思留话不清不楚,道,

    “……我现在,回去补个觉。”

    荀朝不愧是最容易没话找话的人,立刻抓住了这话的漏洞,话赶话问:“你不是向来睡觉俩时蓄能一整天吗?怎么还要补觉。”

    “嗯,昨晚,睡得不大好。”

    “为什么?认床?”

    “隔音,不好。”

    荀朝:“嗯?是吗?我怎么觉得挺安静的,我昨晚睡得贼好——”

    虚无及立刻断他:“闭嘴吧你。”

    风思留这时幽幽瞥了陆谴一眼,道:“也许不是隔音不好,是有些……的动静太大。”

    陆谴无声地叹了口气,终于给了风思留今天以来的第一个正眼,颇为认真地直视她。

    那一瞬间,风思留以为她终于抓住了和陆谴之间无言的默契。

    看着陆谴慢条斯理放下餐具,并站起了身,风思留就等着陆谴对她“我们去聊聊吧”之类的话。

    可惜,下一刻从陆谴嘴里出的话却是:“诸位慢用。”

    然后眼看就要离席。

    完全没料准事态发展的风思留脱口而出:“你干嘛去?!”

    陆谴神色自然语气温和,甚至还带着一丝亲切的笑,回答道:“补觉。”

    -

    对于风思留迫切的眼神中想要表达的东西,陆谴其实有所推测。

    但他认为没有必要。

    如果风思留或戚柏冷静下来多想想,就该明白,昨晚是事出突然,而他不过是用了最简单直接的办法解决突发问题。

    这种情况不能细究,也不该细究。

    继续维持一切的平静,用若无其事来代替破平衡,这才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

    且不陆谴比他们多活了那么多个年头,对一切的发生都感到泰然自若。

    单就这情况,换是另一个理智尚存的人,也该知道,现在假装无事发生才是最聪明的做法。

    ……

    可惜的是,在这个局当中,只有一个聪明人是不够的。

    陆谴的理智只能维持他自己心中的平衡。

    可戚柏心中那杆本来就质量不好的秤,一夜之间碎了个四分五裂。

    所以,当陆谴推开房门,看见戚柏盘腿坐在窗边的沙发上时,他的第一反应是微笑,成熟理智且不破平衡的微笑。

    而戚柏则是尖叫。

    青涩的,失了智的,惶恐不安的尖叫。

    在和进门的陆谴对视的当下,戚柏惊吓地“啊”了好长一口气,半天不停。

    期间还不断在屋子里上下乱窜,想要躲着逐渐靠近的陆谴。

    最后被陆谴一把抓住脖领子,绕过肩捂住了嘴,这才终于消停。

    “……”

    两人保持着最紧密的距离,身体贴着身体,但气氛显然没有那么温馨。

    沉默良久后,陆谴先话:“我松手,你别乱跑,能做到吗?”

    “唔……”

    戚柏也不好能不能做到,但他的态度还是端正的,梗着脖子做了个僵硬的点头动作。

    可陆谴刚一松开手,戚柏就像个点燃的窜天猴般,咻的一下就往房梁上飞。

    这动作被早有警觉的陆谴预判,于是一把将他薅了下来,塞进怀里,失去信任地再次禁锢住了戚柏的手脚。

    “又跑什么。”陆谴有些无奈。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戚柏窝在陆谴怀里反而没那么紧张了,他深深埋着头,自责地解释,

    “我的身体有保护机制,比如现在,就属于自动避险状态,我看见你就想跑,就像人吃饱了会嗝一样不受控制。”

    陆谴被他的强行解释气笑了:“避什么险,我很可怕?”

    “当然不,”戚柏略带愧疚地,“你很可口。”

    陆谴:“……”

    戚柏咬咬舌尖,又道:“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没问题,有问题的是我。”

    “你也没问题,七百。”

    陆谴认为自己应该给予戚柏一些情绪上的开导,以免他自己陷入歧途。

    他们之间最好的状态,就是今天以前的每一天——

    就算陆谴知道戚柏对他有好感;就算戚柏明白陆谴不会回应他。

    但他们仍然相互维持微妙的平衡,不用定义某些时刻模棱两可的动摇。

    陆谴以为回到那种状态,就是解决眼下问题的关键。

    于是他接着道:“你先冷静下来,我们聊聊。”

    这种温言细语的安抚,理应是讲道理的预备动作。

    风思留要和他聊,他拒绝了。

    现在陆谴要主动和戚柏聊。

    这本来是一条在陆谴看来最好走的路。

    聊通了,两人的关系也就回到了最初的安稳。

    可惜戚柏把方向给他堵死了。

    戚柏:“不聊。”

    陆谴:“……”

    “我知道你想什么。”

    戚柏后背贴着陆谴,因为看不见陆谴的脸,心里反而放松了些,

    “昨天是意外嘛。我知道。那种情况,换成荀朝他们,可能也都会帮我……吧?咳,我知道,这是江湖道义嘛。”

    陆谴总觉得“江湖道义”四个字有些古怪刺耳。

    戚柏并不管他是怎么想的,又继续,“但是我昨天讲的都是真的,你听进去了吗?”

    怀里的人悄悄绷紧了身子,陆谴感觉出来了,但他没有揭穿戚柏,仍然听着戚柏话。

    “俗话也,人在将死的时候的话都是真的,我快死的时候最舍不得的不是钱,不是别人,是你……哇,你有没有起鸡皮疙瘩?”

    戚柏完,自己却干巴巴地笑了笑。

    他好像有这种本事,在不对的时间不对的话。但是停不下来。

    “我躲着你,你以为我害羞吗?不是啦,真的。不是害羞。”

    “是因为待在你身边总是很舒服,好像会上瘾一样,总巴不得再和你待得久一些。我想,再不躲着你,我就跟你纠缠太深了,那上瘾了又戒不掉怎么办?离不开你了怎么办?”

    戚柏忽然自己住,心问陆谴:“你是不是觉得我死心眼……明明假装无事发生过就好了,为什么非要把话挑明了讲呢?”

    在陆谴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时候,眉心已经拢起阴影,他回答戚柏:“我并不这么想。”

    这不是在敷衍戚柏,陆谴的确不认为戚柏死心眼。

    虽然戚柏的确没有像陆谴所希望的那样,把事情简单化。但戚柏有他自我的行事风格。

    最重要的是,他并不是在给陆谴找麻烦。相反,他在用自己的方式,正面且积极地解决问题。

    这样的戚柏,不是不聪明,只是有他独特的勇敢。

    一种无论结果是什么都愿意承担的勇敢。

    “你不这么想就最好了,我不想在你心里是个笨蛋的形象。”

    戚柏抿了抿嘴角,好像在思考接下来的话应该怎么,但很快又放弃了组织语言,任凭自己的情绪做主,

    “我只是认为,你总要走的。今天不走,明天不走,那找到神明眼以后走不走?你看,你知道了我喜欢你,但你会留下来吗?我觉得不会。”

    “为什么这么早下决断。”陆谴似是而非道,“也许……”

    戚柏没让他完便断:“你别反驳啊,我早就看出来了。”

    “看出什么?”

    “你会离开,会远走高飞,一辈子见不到的那种。”

    戚柏的语气很轻松,甚至自鸣得意地耸了耸肩,卸了一半力气靠在陆谴身上,,

    “我聪明着呢。我还看出你不属于这里,不属于我们,或是我。”

    “这是什么,预知未来的能力吗。”

    陆谴难得开了个并不好笑的玩笑。

    “不。”戚柏笑道,“这是我对你长期观察以后做出的判断。我可比你想的机灵点。”

    “你怎么知道,我想象中的你够不够机灵。”

    “哇,六六今天口才非凡,一直在努力反驳我啊。”

    陆谴失笑:“我只是希望给你更多的信息,让你作出正确的判断。”

    “信息已经很多了。在你知道或不知道的时候,你都告诉我了。”

    “比如?”

    “比如我们现在靠得这么近……”

    戚柏着话的时候,突然贴着陆谴的手臂,在他怀里转了个身。随即抛却了几分钟前的惶恐不安,非常冷静地抬头看着陆谴,,

    “我挨着你,心脏就扑通扑通的,都要跳出来了。你呢?”

    他戳了戳陆谴的胸膛处,那里面有一颗不为任何人“扑通扑通”的心。

    戚柏歪着头,神情寡淡:“你不会喜欢我的。”

    在陆谴看来,戚柏身上有一种复杂的东西,不清道不明。这使得戚柏时而率真稚气,时而又捉摸不透。

    在戚柏看似轻描淡写地完那些沉重的心事以后,陆谴甚至没能接住他的话。

    喜欢或不喜欢,这对于陆谴来根本是无从下手的问题。

    他也是在这一刻才惊觉,在世的这么长时间,竟然没有机会去思考自己是否会喜欢一个人。

    而戚柏却好像对他的沉默早有准备,这时候故意傻乎乎地笑了笑,破尴尬的氛围。

    而后抵着陆谴的身体往后退了一步,松开对方的桎梏。

    这次陆谴没有再拦住他。

    脱离了温暖的怀抱,戚柏故作老成地抱着手臂,一字一顿地了他了一上午腹稿的话:

    “所以……要不要趁我还没有那么喜欢你的时候,直接拒绝我啊?”

    作者有话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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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总需要一点时间来认识到自己的感情。

    但战线不会太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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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更十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