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陆谴

A+A-

    在陆谴死后不久, 新星联专门为他制作了一部纪念册,上面刻画着世人对于“陆谴”这个存在的所有想象。

    在旁人的撰写中,陆谴其人行踪神秘, 天赋力量强悍, 来身世身份不为所知。

    他在联盟学院就任院首时,毫不吝惜地对所有人倾囊相授,使得联盟学院的学子,从陆谴任职后便得到大幅度的能力跃升。甚至连续三届都出现了精神力越级的优秀人才。

    陆谴永远只给众人神秘而疏远的距离感。

    他虽然拥有新星联议事会的特殊决议权, 能对五大星系所有政治决策一票否决,但他从来没有真正参与到统治阶级的权利游戏。

    这个人多数时候都在保持沉默,但五大星系没有人敢忘记他的存在。

    虽然他从不参与任何研讨与决策会议, 但他对于自己能力范围内的事几乎有求必应。

    有他在, 五大星系的和平似乎是大势所趋,因为没有人想要挑战陆谴的权威,以及他星岛上那些传闻中足以毁掉一颗中型星的机武,又或者无数以一当百的斗兽与机甲。

    可就是陆谴这样的人,存在于人们高高仰视的传中的人物,却少有人见过他的真实模样——陆谴在自己的星岛以外,都使用了数据模拟的官方形象。

    陆谴不希望自己的太多个人信息流落在外,因而新星联也遵照他的吩咐, 没有在纪念册里放上他的照片。

    以至于最初有很多道听途之众, 都幻想陆谴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尽管后来有知情人对外透露了陆谴的相貌特征, 但因为新星联的及时“辟谣”, 大家也仍然不知真相。

    在人们的印象中,陆谴最初出现在第五次星际大战的时代, 因此他的年龄大约在四百到六百岁之间。这已经是所有人不敢想象的寿命。

    人类很难颠覆自身认知, 在他们看来, 六百岁就是极限了,陆谴不可能超过这个寿数。

    而在过去的日子里,见过陆谴本人的,除了新星联的高级官员,也就是他在联盟学院的部分学生——并非全部学生。

    能够跟在陆谴身边学习的终究是少数。

    林偕恩自然是其中之一。

    他不仅见过陆谴,还拥有自由出入陆谴星岛的权利。

    在外界看来,“林偕恩”三个字几乎是和陆谴绑定的。

    大家相信林偕恩知道陆谴的很多秘密,得到了陆谴的所有真传。所以在后来这几年,包括新星联在内的许多权贵和族群都试图和林偕恩结交,建立友好关系。

    林偕恩也的确凭借这些,获得了如今的地位。

    可他永远不会告诉别人,即便他知道陆谴的真实面貌,却从不了解陆谴的身世来历。

    就算他看过陆谴很多样子,也从来没有成为陆谴身边特殊的存在。

    这些不能宣之于口的暗恨,被林偕恩藏在心中数年,到今天,有了爆发的趋势。

    尤其是当他从灾厄口中得知,陆谴如今混入佣兵队之中,过着与曾经截然不同的生活——与他毫不相干的生活。

    林偕恩的不甘和嫉恨卷土重来。

    他宁愿陆谴是死了,至少不要让他知道,陆谴死而复生后,竟然都懒得找他报仇。

    他当然知道陆谴不会爱他,但他此刻才明白,陆谴甚至都不会恨他。

    眼睛,眼睛。

    林偕恩的脑海里反复出现这两个字。

    当他进入深红漩涡以后,他已经不断地在意识里预演着他和陆谴的重逢。

    他想象那双金色的瞳孔审判他。悬在他头顶的铡刀终究要落下,林偕恩一点都不恐惧。

    他现在只想找到那双眼睛。

    可是没有。

    林偕恩没有看到一个哪怕长相与陆谴相似的人,更没有捕捉到那双眼睛。

    处决了奥罗等人后,林偕恩的心情越来越差。

    即便他的属下一直在汇报好消息,告诉他距离目标越来越近了,林偕恩的脸色仍然冷沉。

    奥罗有个很强的beta救了他们,这提醒了林偕恩,也许陆谴的新身份并不是一个alpha。

    可是这怎么可能?

    林偕恩不能接受这样的推测,在他心里的陆谴,是绝不可能落入那样平庸的人群中。

    曾站在最高峰的人怎么会甘心做一个beta?

    “将军,讯号源头就在前面。从探测数据观察到,能量源有移动倾向,恐怕是活物,危险系数很高,后方部队请示将军是否需要派遣更多人来支援。”

    林偕恩提拔起来的左膀右臂都是很得力的助手,在他走神的时候,也仍然尽心尽力地工作着,

    “——除此之外,我们还探测到有游寻佣兵的踪迹在附近,他们没有取掉集结箔,请示将军是否需要就地‘处决’。”

    听到这里,林偕恩收回思绪。

    他看向部下所指的方向,心里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只应了一个字:“走。”

    -

    能量源和戚柏都在同一个方向,陆谴已经猜测到比达找到了什么,它邀功一般地要带戚柏去找能量源,是个真正意义上的优秀契兽。

    可陆谴却在即将靠近他们的时候,停住了脚步。

    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在一无所有的失落文明,这个与他无关的死掉的世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他。

    或许那不叫召唤,因为没有任何实际的现象表明有那样的存在。

    只是陆谴的心情在未知波动的影响下,开始变得迫切和不安。

    他知道,不远处的戚柏正在等他。

    可此时来自另一个方向的能量波动却又无形绊住了他的脚。

    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

    “你还在等什么。”

    灾厄的声音响起

    事实上,从刚才开始它就阴魂不散地围着陆谴转。

    它的声音叫醒了陆谴,于是刚刚思绪游离的陆谴又重新朝着戚柏的方向走去。

    “你离祭台越来越远了。”

    灾厄厌恶陆谴为旁人所做的选择。

    如果它有实体,此刻一定拦在陆谴面前,不肯让他去找戚柏。

    可惜,尽管陆谴现在的力量,因各种限制而削弱不少,但灾厄仍然没有和他正面作战的把握。

    于是它只能拙劣地拐着弯子劝告陆谴:“你应该清楚,只有重启天祈,一切才有可能改变。那个臭鬼只是是在浪费你的时间。”

    灾厄忽然释放出迷雾,扰乱陆谴的视线。即便陆谴无视它的存在,也不可能无视眼前方向的迷失。

    果然,陆谴在失去方向后,只能停下了脚步。

    但他只是了句:“我的时间很多。”

    言下之意,浪费也无不可。

    灾厄似乎变聪明了一些,不像之前一样火急火燎,反而慢下来,和陆谴商量起来:

    “可天祈的时间很少,旧祭一旦彻底归位,你就无法再重启它。所有未解之谜都会永久尘封。”

    “听上去不错。”

    陆谴没有浪费所剩无多的精神力,去破灾厄制造的幻境。他闲情逸致地抱臂敷衍。

    “绝对不行。陆谴,难道你不想结束这一切吗?正如你所,你的时间很多,甚至太多了。你不想结束它吗?”

    “你的智慧好像提高了。”陆谴颇为赞许地,“看来你在界碑里思考了很多。”

    “当然不,那里面什么都没有。一切智慧的进步都是因为我摄取了更多人类的意识。”

    灾厄短暂地陪陆谴换了个话题,

    “但我需要提醒你,陆谴,封印我的那些年,你无法同时使用两种以上的天赋血脉,因为强行封印我,诅咒之力会反噬你。看,这是两败俱伤的坏结果。”

    “谢谢提醒。”陆谴漫不经心地。

    “所以在世界末日前,我们应该和平相处。”

    “如果你不再制造杀戮,我会考虑。”

    “你知道那不可能,我活着的所有意义就是追逐最后的黑暗。好了,玩笑到此结束。”

    在灾厄的幻境里,陆谴的五感六识都被封闭。

    如果他的精神力足够充沛,这一切很容易就能破,但现在,他只有等待。

    等灾厄把它的力量也浪费干净。

    在这样的时刻,他们互相都无法威胁到彼此,气氛似乎和谐到诡异。

    “容我诚实地,陆谴,你现在很不理智。你一生都在等待的那个时机,杀了我,或者被我杀掉的那个时机。现在它就在你面前了,你却要去陪一个鬼找神明眼。”

    “我几时过希望被你杀掉。”

    “我了解你,陆谴,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想想,数以万年的岁月带给你的是什么?力量?智慧?先知或全能?”

    灾厄好像褪掉了它那层笨拙的仓皇,缓慢而冷冽地:“是孤独。”

    陆谴却笑了。

    “你在嘲笑我得出的结论。”

    迷雾所制造的粘稠的黑暗,忽然挤压向陆谴。

    他在突如其来的窒息中缓缓闭上眼,对于灾厄的焦躁愤怒都淡漠地无视。

    “陆谴,你的一生很漫长,可是却没有任何的意义。你就像是为了克制我而存活在这样乏善可陈的世界上,强大得那样无趣。你不敢承认你孤独,因为那样就表明——”

    它学会了人类话的艺术,在下结论前刻意顿了顿,才:

    “——这几万年,你都是在坚持一个错误的选择。”

    陆谴仍然闭着眼,沉入混沌的黑色。

    好像他根本没有听见灾厄的话。

    灾厄却并不被他的反应所动摇。

    它的声音空洞而悠远,像来自远方,又像停在耳边的风声。它反反复复地追问,试图迫使平静的水面大浪滔天。

    “为什么不承认,你早就受够了这种无聊的人生,你比任何人都要求死心切。”

    或许是它太吵了,陆谴终究蹙了眉。

    从人类的意识里所得到的思想和情绪,共同补给了灾厄的智慧,让它在这一刻无比聪明。

    它认为自己抓住了陆谴的唯一弱点。

    “陆谴,救下世人没有意义,就像你救下那鬼也没有任何意义。你仍然会看着他死去,就像你曾经看着无数人死去。这个世界是脆弱的,唯有黑暗给你最后的宁静。”

    “你不爱世人也不恨世人,因为你知道,自己和这个世界没有任何联系。陆谴,你没有同类。”

    话音落时,陆谴像久梦忽醒般,缓慢睁开了眼。

    “你得对,这一切对我而言没有意义。”

    低哑的嗓音伴随着精神力的释放,无形地混入这片黑暗迷雾中。

    “是的,是的!所以结束这一切吧!”

    灾厄听到他的话,开始不安分地绕着陆谴转动。它以为自己终于动摇了陆谴。

    它似乎迫不及待要见证那最后一刻的来临。

    杀了陆谴,或被陆谴杀掉。

    这世界的平衡将要迎来被破的那一天。

    “我早知道,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去吧,去祭台,去寻找天祈里的——”

    灾厄话未完,突然感到一股猛烈强悍的精神力在它的幻境中爆发,几乎是强硬地破开了它的桎梏。

    陆谴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从善如流。

    用所剩无多的精神力与灾厄的力量做对抗,这种同归于尽的做法,倘若不是陆谴,早就死得四分五裂。

    可即便是不死不灭的他,仍然在破开幻境的下一刻被反噬重重击退。

    灾厄幻化的迷雾转瞬消散,它与陆谴都有一瞬的能量失衡。

    “尽管没有意义,但结束与否,我来决定。”

    灾厄震怒,虽然无法在短时间内再次聚起力量,但它从这一刻起,决定放弃陆谴。

    “陆谴,你会为你的选择付出代价!去吧,去找那个要死的鬼,去和那些永远无法陪你到最后的人类过完最后的人生吧!”

    灾厄离去的时候,陆谴终究支撑不住,重重倒地。

    他似乎毫不犹豫地做出了这个选择——不仅是陪戚柏找神明眼,而是要继续守着这个与他无关的世界,守着那些与他不曾有关的人。

    但陆谴自己未曾察觉,当他承认孤独曾存在或仍然存在的那一刻,无论他表现得如何淡漠,眼中的光却忽然暗了下去。

    像天边死掉的日色。

    作者有话要:

    -

    灾厄:陆谴,这世界纷纷扰扰,我最懂你。

    陆谴:爬。

    灾厄:怒了。

    灾厄:我要毁灭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