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时空回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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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

    【前文提要】:

    佣兵队进入深红漩涡,脱离大部队,在黑豹比达的指引下靠近了最危险的契物血翼。六千受重伤,戚柏和罗伊罗德准备杀了林偕恩拿走诅咒之石,却落得一场空。

    陆谴再次“复活”,救下戚柏并阻拦林偕恩暴行,但终于无法支撑这副身体,在众人面前躯体腐朽死去。

    戚柏被灾厄带去祭台,奇光之下,天祈开启,戚柏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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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上为作话免费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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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要入夜的天空划出一条绚丽的光带, 源头收拢在遥远的天尽头,跳动的光影爬上绵延的山脉,迁徙而来, 自远而近地铺满一层由浅至深的璀璨。

    那是极光, 周围缀着星星点点的光斑。

    开砳大陆的人将这种绚烂的光称作神示。他们彻夜不眠,要在极光下展开为期三天的祭祀大典。

    高高的祭台上,神使吶拜缇卸下浑身上下所有的装束,以最虔诚的姿态赤身叩拜。

    他黝黑的皮肤上沿着骨骼生长的方向勾勒出了一道道血红的纹路, 所有的痕迹最终汇在后颈处,血脉如盛开的连话一样在皮肤下绽放。

    这已经是大典的第三天,吶拜缇的额间已经叩出了血迹。祭礼仍在继续。

    “太阳什么时候出来?”

    “神示褪去, 太阳自然会升起。”

    “也许从此不会有白昼, 你看天边,神示仍然璀璨!”

    整整三天的祭典,成千上万人伏首于祭台之下,可他们没有收到任何神明的反馈,天空依然陷入璀璨的深夜。跪在外围的人都开始不安分起来。

    “听商会长老,大月乡的土地都死了,他们再也种不出粮食。诅咒要应验了?末日是不是真的要……”

    “嘘!祭典还没结束,你想被放逐去奴隶大陆吗?!”

    “但十年间, 一切确如那罪人之言, 天灾连年, 昼夜颠倒, 山川崩裂……”

    “够了,不要再提如此不祥之事!叫我, 让通神者听见, 就挖去你的眼睛, 割掉你的舌头,再将你丢进永不见天日的黑水窟,把你和那个秽言者之子关在一起。”

    “好了好了,不必动怒,我闭嘴。”

    讨论声音歇了下去,但极光仍在天边,神使吶拜缇的叩拜声从祭台传至云端。

    十年前,第一文明出了个秽言者。

    那人本应和吶拜缇一样,因为拥有特殊的能力,而被授命为下一任神使,受人尊敬。

    偏偏受封祭典上,他语出惊人,宣告末日将至。大谈五大文明的罪恶,并警告所有人,第六大陆将是末日最后的生机。

    于是他变成了秽言者——即所谓施下诅咒的罪人——被祭典长老和五大陆的所有通神者一起羁押,放逐到奴隶大陆。

    放逐到奴隶大陆的第三年,这位秽言者便死于黑水窟中。

    他的死因众纷纭,但第六大陆本就环境恶劣,不会有人去调查仔细。

    更重要的是——

    制造恐慌的罪人死去,恐慌便消散了。吶拜缇和马迦们乐见其成。

    只是如今,距离末日宣言十年过去,期间发生的种种都仿佛验证了当初秽言者的预言。

    开砳大陆地震不断,原本繁华的地带被流沙淹没。

    远汤大陆暴风海啸,整片广袤的土地因逐年下沉而变成狭窄拥挤的孤岛。

    丛湾天垓与大月乡天灾连年,旱涝交替,原本是六块大陆中物产最为丰饶的地方,如今却青黄不接,难以为继。

    而曾经的游牧族群,望日天垓的人们,被日渐变异得凶猛的兽类侵占了故土,如今只能流落在戈壁荒漠,食不果腹。

    这次的神示降临,不仅对第一文明开砳大陆是个巨大的当头棒喝,也让其他几片大陆的人开始重新审视所谓的末日宣言。

    也许那不是信口雌黄,而是真正的末日预言。

    但这话是不敢出去的。

    吶拜缇和马迦们盯得很紧,无论如何都要将末日的诅咒掐灭。

    他们进行祭典,便是要向所有人证明,神没有抛弃他们,一切终将迎来转机与复苏。

    戚柏了个哈欠——虽然他现在并没有嘴。

    他在天上已经飘了很多天了,起初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五官,只以为这是死后的世界。

    只是飘得有点太久了,不见轮回,也没有地狱。慢慢的,戚柏就发现,这里还是人世间。

    只是,这个时空已经不是五大星系的时空。

    从最初的惊慌失措,到后来的百无聊赖,最多只花了五天。这五天里,戚柏在第一文明的云端荡来荡去。

    这三天是最没劲的。

    祭台下乌泱泱的人群朝着所谓的神明祭拜,戚柏看不见什么有趣的事情。最多不过从中了解到一些六大文明的神秘过去。

    但这对他也没有意义。

    戚柏不是考古学者,就算眼前的一切是几万年前的六大文明,他也没有一点敬畏之心或是激动的情绪。

    他这几天一直在猜测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神明眼。

    他只听过神明眼可以看见过去,但不知道具体是怎么看见的。虚无及过,神明眼只能通过结契才能使用,戚柏又没和它结契,想必这肯定不是戚柏的过去。

    在天上飘荡了这么些时日,戚柏更加确信,这个时空的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他对六大文明的过去不感兴趣。

    他只想回去。

    因为比起自己为什么会看见好几万年前的第一文明大陆,戚柏更想知道,在几万年后的深红的漩涡,有没有人给六千收尸。

    可是他现在连个哈欠都找不着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继续飘在空中。

    极光仍然美得让人心悸,整整三天,太阳没有出现过。

    吶拜缇再次重重叩首,乞求神明仁慈,将白昼还给人们。

    戚柏听见祭台上砰的一声。

    他定睛一看,第五个哈欠戛然而止——他发现神使吶拜缇晕过去了。

    几位马迦赶紧上前将吶拜缇扶起。

    戚柏以为他们要把这位神使大人带下去休息,于是祭典就这样结束。

    可是没有,两个通神者一左一右搀扶着神使,他们继续跪在祭台上。

    啧啧啧。

    戚柏心里摇头,感叹古文明信仰的虔诚。

    然而就在此时,他眼前突然一片黑暗。

    一阵天旋地转后,头顶的极光不见了,地上成千上万的祭拜者不见了。在祭台上晕厥的吶拜缇没了,站在旁边拿着长剑守卫神使的马迦也没了。

    这里是一片荒凉的山丘。

    他从第一文明的祭典上,突然来到第六文明的荒原。

    在戚柏眼前,尸横遍野,到处是残骸。

    他又开始在这里飘荡,睥睨着这一切,倒真像个巡查的神明了。

    在戚柏目光极尽之处,看见有人类正在找寻比自己弱的一切啖食。

    大多数时候是虫鼠,偶尔他们也吃型飞禽。但兽类敏捷,很难捕获,入夜时,大型野兽常常出没,为了快些找到食物补充体力,脚下的同类尸体便是他们的唯一食粮。

    戚柏看见他们在吃人,便一阵阵想吐。

    戚柏对古文明的了解不多,最近的一次就是从罗伊罗德口中。

    他知道第六文明在过去被称作奴隶大陆,但真正看见眼前的一切,又是另一回事。

    死亡从来离戚柏很近,近到他总是不在意。

    就算后来他开始在意生死,想要活下去了,可作为他希冀源头的六千又在他眼前死掉。所以他现在对死亡这件事本身,已经没有了什么恐惧。

    等戚柏从这种茫然的悲伤中抽离出来的时候,再看第六文明,就觉得,也没那么可怕。

    因为他并不比下面这些被人啖食的尸体好多少。

    他正飘荡在不属于自己的时空,看着与自己无关的一切。谁又来可怜他。

    时间不知又过了多久,好像这个时空的一切都被缩成眼前的一片。

    他就这么百无聊赖地见证了漫长的岁月在眼前短暂地流逝。

    忽然戚柏眼前一黑,耳边水滴坠落的声音。

    戚柏忽然想起了,机武硝烟之中,陆谴在他耳边的那句话是什么。

    ——等我。

    戚柏从来没有责备过陆谴任何事情,现在不由得有些气。气陆谴怎么没多两个字。

    “等”的概念太笼统了。

    六千是叫他等到下辈子吗?

    戚柏舍不得不信,他总还是要等的。但现在他都不知道要飘多久,又能不能等到呢?

    戚柏越想越觉得头很疼。偏偏这两个字就在戚柏耳边,挥都挥不开。

    “亚什。”

    忽然间,有人叫了一声亚什。

    于是这两个字开始代替那句“等我”,在戚柏耳边萦绕。

    亚什,亚什……

    谁是亚什?

    吵死了。

    等戚柏从头疼中脱离,再聚拢视线,却发现云层与迷雾没有了,尸骨成堆的山野没有了。

    他这次置身于一片黑暗。

    目光向下一扫,陡然看见一个瘦骨嶙峋的人。虽然他蓬头垢面,看不清长相,但只从身形量,应当是个少年人,还未长得健全的体魄因为常年缺乏日光,看起来惨白病弱。

    戚柏觉得自己的漂流之旅有些太横冲直撞,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去到哪里,看到什么。

    他没有把那个古怪的人放在心上,开始量起周围的新环境。

    反正对戚柏来,看见什么人都不重要,没准儿下一秒他又要飘到别的地方去。

    戚柏发现他现在身处的是一个洞窟,高度难测,因为它的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水,从水面到洞窟顶端大约两米距离,好像一面圆弧的罩子扣在了头顶,逼仄压抑,潮湿腥臭。

    戚柏脑子里突然想到一个词:黑水窟。

    他毕竟陪着第一文明的那些人做了整整三天的祭礼,也得知了一些原本不该他知道的事。

    比如五大文明都有一个守在神庙里的神使,他们不管男女都被叫作吶拜缇。

    而守在吶拜缇身边的,通常有几个高大的男人,凶神恶煞,目光阴沉,他们是通神者,又被叫作马迦。

    第六文明在这一天还没有被拿出来与其他文明相提并论的资格,它被叫作奴隶大陆,里面流放着许多罪人或天生患了恶疾的“不祥之人”。

    而黑水窟,是奴隶大陆上的一座天然形成的洞窟,它被当作关押罪恶深重之人的监牢。

    里面积压着一潭黏稠污浊的黑水,对人类的身体有着一定的腐蚀性,常年接触黑水会导致身体器官的衰竭。

    戚柏还知道,十年前的那个宣告末日的秽言者,就曾被关在这里。

    但是不到三年的时间,那人就死了。他的尸体就被扔在黑水中,这么多年过去,早已腐烂融化,增添了黏稠黑水中的腥臭味。

    而如今代替秽言者被扣留在这儿的,应该就是他的孩子了。

    起先戚柏不觉得,现在确定了身在何处,他就仿佛能闻到那股尸体腐败的味道,一股反胃涌起。

    虽然没有嘴的感觉,但戚柏还是试图吐了吐舌头。

    “去看看死了吗。”

    “不用看了,活着。”

    戚柏忽然听见洞窟外传来人的声音。

    他屏住呼吸,随即又想起自己现在根本没有鼻子呼吸,于是放松下来,听外面的动静。

    “早该处刑,非要留到现在。”

    啪嗒,随着一声物体落水的轻响,一只被做成船样的木头被扔在水面,上面搁着一块血淋淋的肉块。

    “别了,送完吃的赶紧走,这儿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

    “废话,这里奴隶大陆,你还想它多漂亮。记着,出去时别踩着谁的尸体,否则马迦会砍掉你的双脚,不让你回到故土。”

    “……可我不明白,这是罪人的后代,为什么不处死?”

    另一人一直看着船载着肉块进到黑水窟深处,先是朝着洞窟里大喝一声:

    “亚什!带着你父亲的诅咒,接受我们的鲜血和怨愤吧,杂碎一样的东西!”

    而后才往后退了一大步,对同伴,

    “还能为什么,因为末日。”

    “可没有人会承认末日。”

    “吶拜缇相信,秽言者对我们下了诅咒,他的后代是唯一可以解除诅咒的人。”

    “得了吧,那还是个孩儿,他也许今晚就会死掉。”

    “吶拜缇的箴言便是神谕,所以得让他活着。好了,赶紧走吧,夜晚会有恶魔出没——”

    戚柏再次听得直蹙眉。

    他对于末日不感兴趣,对于什么诅咒,什么神谕,都不感兴趣。

    黑水窟里关着的人,与他也没有关系。

    戚柏隐隐察觉,是祭台上的东西将他带到了这个时空,所以他最好是停留在祭台上空,这样才有机会回去。

    可是这黑水窟,头不见天日,脚还踩不着地的,他飘在这儿,和被关押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直到那两个送饭的家伙离开,戚柏的目光随着黑水上的船,重新飘向洞窟最里面。

    这次戚柏看得更加仔细些。

    那是黑水中央唯一的一块没被淹没的区域,像一片露出水面的龟背。在中心有一颗顶天立地的石柱上,柱身缠着一条如同巨蟒一般的铁索。

    从石柱上九曲盘旋而下的锁头,最终绑在了那个少年的脖子上。

    负责关押他的人显然并不担心他从这黑水中逃脱,所以没有捆住他的手和脚。

    那少年也听话得很,脖子上缠了好几圈铁索,却一点儿没有挣脱的想法,只缩在石柱下,动也不动。

    或许是过去挣脱过,失败了,所以现在不再尝试了。

    戚柏知道,那就是秽言者的后代,是被称为诅咒之子的人。

    他有些看不太清,就想抬手揉揉眼睛,聚聚焦。

    但他又想起自己没有手,于是动作停在半空。

    然后戚柏顿住,咽了口唾沫:“……不是吧。”

    就在抬手的那个瞬间,他突如其来地找回身体的知觉了。

    下一刻,猛烈的失重感袭来。

    “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