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圣心(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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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珩从庆州一路赶回来,本算在露园先缓一日,等气色好些,明天廿七再回宫里。但是却不曾想,凌烨居然今天就过来接他了。

    楚珩低头踏进车内,将自己送进凌烨怀里,眼中满盛着笑意,问道:“陛下怎么亲自来了?”

    因要剿杀千诺楼,凌启带走了大批天子影卫,加上这几日各大王侯世家动作不断,五城兵马司重新布防,帝都不算很太平,陛下在这个时候微服出宫有些贸然了。

    凌烨却没有应他,端详着楚珩的面容,一时间,心里更难受了。

    他今日过来只是想碰碰运气,本以为最多能看到一个风尘仆仆的楚珩,可却没想到,楚珩容色虽然不佳,精神却还算好,眼底也没什么倦意——显然已经是在露园歇了一夜了,那不用多,他必是廿五就赶到了。

    这一路从庆州边界至帝都,足有千里之遥,冬日寒风烈烈,京畿附近还下了雨,他的身体本就因为回境大乘受了损,这一路栉风沐雨还不知要遭多少罪。

    凌烨看着楚珩苍白的面容,眉头紧皱,过了好一会儿,他伸手摸了摸楚珩的脸,轻声问道:“这是怎么了,出趟宫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脸色这般差?”

    楚珩眼神微微闪躲,错开凌烨的目光,握着他的手低声道:“前天夜里不慎着了风寒,幼时留下的病根有些复发了——”他抬起头,看着凌烨道:“不过没什么大碍,师父已经帮我调养过了,缓一缓过几天就没事了。”

    这是个万全的辞,当初东君姬无月要来帝都,楚珩就是用的旧疾复发的借口从御前告的假。

    凌烨当然知道楚珩的是假话,也知道他是不想让自己担心,一张脸都白得失了血色了,还在强忍着装无事,当真越是心虚就越想瞒天过海。凌烨心里疼得厉害,但还是没有戳穿,只皱眉看着他不话。

    楚珩看凌烨久不应声,以为他不信,倾身过去埋在他颈肩蹭了蹭,温声道:“真没事的,别担心了,也别生气,生气伤身,我下次一定会注意的。”

    别想有下次了。凌烨仍不话,只定定地看着楚珩。

    楚珩想了想,趴在他怀里仰起脸道:“我听你话,这次一定忌口,再不偷吃红汤锅子了好不好,药膳……药膳也会吃的。”

    马车里依旧是一片沉默,楚珩没有办法,凑到凌烨耳边声地:“上次不是还有几支毛笔留着没用吗,我一定好好吃药膳,过几日养好了,再画一次行吗?”

    “你……”凌烨简直要被他气笑了,心口疼得快裂开,红着眼睛道,“你怎么就不知道爱惜自己一些呢?”

    楚珩怔了一怔,这句话在心口来回滚了几遍,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他抬头看着凌烨,低声问道:“……陛下是在疼我吗?”

    凌烨没回答,只别过脸气声:“下次再不允你告假出宫了。”

    楚珩凝眸看着凌烨的侧脸,胸膛里的那颗心像是被放在了一汪春水里,温热的水流抚过心田的每一寸,给了他无限的熨帖和满足,带来了无比的安心。

    他已经很久没有被人疼过了,或者更准确地,已经很久不敢让别人疼了。东君有东君的责任,必须要无限强大。

    但是眼前的人不一样,这是他的陛下,是楚珩一个人的凌烨,这个人的心疼、爱意、担忧甚至是怒气,他都可以全部收下,再不用有任何的顾忌,什么身份、责任、担子通通都可以卸到一边。

    反正有他在呢,他会拥抱自己、会疼爱自己,会保护自己。

    楚珩直起身子,看着凌烨轻声问:“陛下是在管我吗?”

    “怎么?”凌烨睨了他一眼,“不让我管?”

    “让管。”楚珩摇摇头,笑着钻进他怀里,“让凌烨管。”

    “别生气,我这次一定听话,我保证,真的。”

    ……

    马车一路驶进明承殿,程老太医已经在等着了。

    半梦昙是洱翡药宗的秘药,虽然伤身耗损极大,但是在体内却不会留下什么痕迹。

    楚珩将手腕伸了过去,果不其然,程老太医诊过之后,开了张温补的方子,又唠叨了一通叮嘱他忌口,切莫再受寒,凌烨就在一旁看着,程老太医什么楚珩都应,一副乖得不行的样子。

    凌烨知道他这是一时心虚使然,等过两天保准就要“原形毕露”了。楚珩实在不爱吃药膳,凌烨想了想,没让太医再开膳方,干脆将尚食女官召了来,寻了几个食补的方子。

    凌烨倒没急着问楚珩千诺楼东君出手的事,楚珩从庆州一路奔波,身体到底疲惫,用过午膳就放他去睡觉歇着了。

    翌日是腊月廿七,再有三天就是年节。朝中几日前就放了年假,诸官衙都关门上了锁,御前没什么折子要看,凌烨也闲了下来。

    不过这日他还是来了敬诚殿书房,准备铺洒金红纸,继续写那沓福字。

    只是刚在书案后坐下来没多久,殿前侍卫突然进来通传,是南隰国师镜雪里到了。

    兵部和南隰使团已经确认过了靖南丝路道的一应章程,前天上午呈到敬诚殿盖了大胤国玺。镜雪里这趟是过来道谢,以及代南隰国主送年礼的。

    凌烨并不意外,颔首命宣,一旁楚珩却皱了皱眉,神情顿时有些紧绷。

    今日镜雪里进宫是前天上午定好的章程,天子影卫副统领容善亲自去丹凤门迎人,依常例,其实本该在敬诚殿正殿面见。

    容善领着镜雪里刚走到崇极门,正准备往正殿去,迎面恰好碰见了凌启。

    “你不是今日休沐吗?”容善道。

    凌启却没应,和他使了个眼色,上前带路,直接将镜雪里引去了书房,这会儿陛下和楚珩正好都在那里。

    腊月初九,萧侯应召进宫面圣,曾和凌启暗示过一句留意楚珩。早在几个月前,凌启第一次在御前见到楚珩的时候,就觉到过一瞬间的异样。只是后来接触久了,楚珩确实如同籍录中写的那样,怎么看都是个武道的入门者,凌启便渐渐消了疑虑。

    直到那日,萧侯见到楚珩。

    若只有他自己,凌启或许会认为那一瞬间的异样是错觉,但是没道理他和萧侯两个人都出错。

    今日恰逢镜雪里进宫,凌启便留了个心眼,虽然楚珩平日里确实没现出什么特殊之处,但为保万全,请这位和漓山有私仇的大国师帮忙看一看,想来她会很乐意。

    楚珩并不知道今天镜雪里会进宫,否则他什么也不会到敬诚殿来,但是这会儿显然已经避不开了。楚珩攥紧手心,想起腊月十八,长宁大长公主寿宴园里镜雪里过的话,他偏头看向凌烨,心蹦到了嗓子眼。

    他忍不住道:“陛下……”

    “嗯?”凌烨侧头看他,“怎么了,头不舒服了吗?”

    书房的门开,凌启和容善一前一后,领着镜雪里走了进来。

    镜雪里一抬头,第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大胤天子身边的御前侍墨。

    她挑了挑唇,眼里的戏笑几乎敛不住。